每次只要一走進這棟新穎又氣派的慕明大樓，季煦茵就會不自覺緊張，深怕自己做錯或說錯什麼，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面對。但她也知道，慕雨時和其他共事的人員都是專業而親切的，是她自己的心理因素。
一如往常，慕雨時總是會直接派人來一樓等待，只要她們一踏進大廳，就會馬上前來迎接，然後引導至直達電梯，陪同到二十五樓。
在電梯裡，莫儷便湊近她，壓低聲音說：「每次來這邊我就好想當個女總裁看看。」
季煦茵原本一直繃著的表情，因為她的話破功笑了，用肩膀推推她，「莫總裁，這樣有沒有順耳？」
「妳這小美女笑起來真可愛，從今天起就來當我的貼身秘書吧。」莫儷故意挑起食指，輕勾住季煦茵的下巴，擺出一副油腔滑調的模樣。
季煦茵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抓住莫儷的食指，但眼角的笑意藏不住。「別鬧了！」
「兩位，二十五樓到了。」一旁的男職員微微欠身，按住電梯門，笑容得體。
莫儷瞬間收起玩笑臉，輕咳一聲，回復她一貫的專業姿態，「謝謝。」
季煦茵則偷偷打量男職員的表情，確認他應該沒聽見兩人的玩笑，才略顯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謝。
兩人走出電梯後，不遠處已經看到范秘書朝她們走過來，男職員卻在電梯裡，又喊住季煦茵。
「季老師。」
季煦茵回頭，看到對方誠懇一笑，「我們慕總可不是那樣的人，妳放心。」
電梯門在男職員自信滿滿的笑容和季煦茵略帶尷尬的表情中緩緩關上。
「莫——儷——都是妳——」季煦茵羞得跺跺腳，紅著臉用手指捏住莫儷的腰，莫儷卻笑得直不起身。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范秘書此時已經走到她們身邊，微笑詢問。
莫儷還在忍笑，隨意擺了擺手，「沒事，就看我們大畫家很緊張，開個小玩笑逗她。」
范秘書微微頷首，領著她們走向會議室。當季煦茵正要落座時，范秘書又叫住了她：「季老師，今天是展覽後的成果討論，關於畫作本身比較沒有相關，所以慕總覺得這邊交給莫經理人應該就可以了。想請您到他辦公室去一趟，他說有一幅畫想請您看。」
季煦茵遲疑地看了一眼莫儷，莫儷馬上輕推她的肩笑道：「對對對，這裡交給我妳放心，妳快去發揮一下專長，和慕總慢慢聊，說不定後頭又有合作呢。」還不忘對季煦茵擠眉弄眼。
她只好懷著忐忑的心情跟上范秘書到了三十樓。
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是沉穩的深棕色胡桃木，上嵌銀色飾條，低調中透著尊貴。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季煦茵仍緊張地看著范秘書敲門，隱約聽到裡面的人說請進後，范秘書便推開門，微微欠身請季煦茵進去後，便關門退了出去。
迎面而來的氣氛，並沒有像傳統辦公室那樣制式冷峻。寬敞的空間內鋪著灰色地毯，但搭配四周牆上的天藍色調，有種柔和又穩重的感覺，是慕雨時的風格。
辦公桌後是一整面落地窗，俯瞰著整個城市的天際線。窗前的自動窗簾材質輕薄，透著細膩的光感，外面的自然光灑進來，照在慕雨時身上。他從座位起身，快一米九的挺拔身材穿著深灰色三件式西裝，矜貴儒雅，又帶著精英氣質。
慕雨時是位混血兒，混合西方血統如精細雕刻的立體五官，但又揉合了東方的雅致，此時笑意在他的眉梢洋溢，讓他一雙海藍色的瞳眸更加清澈明亮。他淺栗色的及肩長髮隨意地抓成一個小馬尾，為他無不流露出優雅得體的紳士風度裡，又添了些小小的叛逆。
這樣的男人在舉手投足間，會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場，看似文質彬彬，但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拘謹起來，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煦茵，好久不見。」慕雨時的眼神真誠，臉頰上掛著從容自若的笑意，好聽的聲音說著一口標準的中文。
「好久不見，慕——」
「嗯？」慕雨時的蹙眉哼聲打斷她。
季煦茵只好把總字嚥下去改口，「雨時。」
慕雨時這才溫柔一笑。「每次都要糾正妳才肯改，我就這麼不討人喜歡？」
「不是的，你別這麼說……」她垂下眼睫，雙手交握在側背包的背帶上。
她聽到慕雨時嘆口氣，然後說：「煦茵，妳不是我的下屬，不用這樣戰戰兢兢。」
季煦茵抬頭，果然看到他眼神無奈地看著自己。
「其實我真的很親切又平易近人的，我想妳會這樣，是因為我們每次見面總是在公司裡。或許，哪天我們換個地方見面，氣氛就會比較融洽了？」
季煦茵愣了一下，有些心慌意亂。因為慕雨時雖然一向大方表達對她的好感，但他從未真正提出過私下見面的邀請，除非是工作上的飯局或順路的接送。
「嚇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有、有一點。」她結結巴巴地回答。
「先過來坐吧！」慕雨時率先走到會客區，兩張深灰色的皮質長沙發與一張黑胡桃木長桌圍成一個優雅的空間。
季煦茵呼出一口氣，跟著走過去，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牆上——再次看到好幾幅熟悉的畫作映入眼帘，全是她的作品。這些畫讓她如同穿越回了作畫時的時光，情緒一瞬間被記憶牽動，有些感傷緩緩浮在心頭。
慕雨時已經坐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示意她過去。她遲疑了一秒，還是順從地坐下，其實沙發很大，兩人也不會真的非常靠近。
她觀察到桌上擺放一個被防塵布蓋住的長方形物品，猜測應該就是慕雨時要請她幫忙看的畫。
「最近把蒐集的一些藝術作品，都從倫敦住處運過來了，只有這幅畫……我一直很掙扎，但其實我很喜歡它，當時要不是格林教授給我優先權，我可能還買不到這幅畫，可有人搶著要呢，甚至要我轉賣，但幾倍我都不讓。」慕雨時看著桌上的畫回想。
「格林教授……是學校的作品？」她眉頭輕蹙，很快聯想。「難道是我的？」
他只是笑了笑，「自己打開看看。」
這下倒是讓季煦茵心跳漏了一拍，手心有些冒汗，但她還是伸手將防塵布揭開。當那幅熟悉的畫作呈現在眼前時，記憶像洶湧的決堤海浪將她淹沒，心碎的痛楚再次重來，眼眶不受控制地溼潤了。
這幅畫，是她的畢業作品——《Everly Yours》
是她獻給自己愛情的作品，也是為利維畫的作品，作品名字裡，甚至藏入了利維的每個字母。
這幅畫是由許多不同色彩的漩渦組成。中間兩個漩渦的面積最大，豔紅的像是烈焰燃燒，如同愛情的狂熱炙烈，是一種不可遏止的情感，再怎麼遮掩也會燒出火紅。而接近深紫的部份有紫紅交融的地方，是分離後最深的思念與渴望。然後邊緣逐漸被冷色調的深紫色取代，藍色、灰色和墨綠色慢慢滲透進來，像是一種無聲的侵蝕，將原本的火熱一點點吞噬。這些冷色調帶著涼意、無情，就像冰冷的海水，慢慢澆滅那抹熱烈，形成了孤寂的漩渦中心。
最後的藍，像一片冰封的湖面，又像無邊的夜色，表達她在思念中逐漸冷寂的心。漩渦的排列並不規則，越往邊緣越顯紊亂，甚至可以見到一些細碎的、深色的顆粒四散開來，彷若被撕裂的殘片。這些黑色與墨色的小斑點看似無秩序地散佈，其實是她在回憶中反覆被刺痛的傷痕累累。
可是她也在畫裡藏了希望，在畫面的右下角，有一圈鮮黃的小漩渦，如同黎明的微光，在這濃重的畫面中顯得格格不入，但那是她想要給予她的愛情一份小小溫暖。因為她的名字有個煦字，也答應過要當他的陽光，那是一道她內心最後的倔強。
「這幅畫很讓人震撼。」他低聲開口，語調柔和得像安撫。「當時在畫展看到這作品時，我就知道菲有著一段深刻的愛情，她將自己愛與痛的轉變融入到這幅作品中，讓人彷彿看到她心靈深處的孤獨與掙扎。而且作品名稱也很明顯，《Everly Yours》並不是標準的英語詞彙，但從ever衍生出來的，本意是永遠，有種獨特性，讓人聯想到永遠屬於你或者始終屬於你這種帶有詩意和浪漫的感覺。而且我覺得之所以這樣取名，有可能是為了嵌入她戀人的名字。」
季煦茵驚訝地抬眼，視線對上他深邃的藍眸。她從未和別人解釋過這個作品名稱，但他的分析卻如此精準，幾乎直指她內心最深處的祕密。
「這樣就那麼驚訝？妳別忘了，我的另外一個身份是妳的粉絲。」慕雨時笑著伸手想輕拍她的頭，卻在她反射性向後微縮時，把僵在半空的手收回去。
「抱、抱歉。」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明白自己有些反應過度。
「煦茵，我喜歡妳。但只對妳表達好感，卻沒有發動追求的原因，就是這幅畫。」他笑容溫柔，卻藏著幾分無奈。
停頓片刻，他語氣變得更深沉。「因為這幅畫不僅僅是一幅作品，還是妳的深刻愛情與心碎回憶，他們被層層疊疊的色彩牢牢封存。和妳的人一樣，妳表現出來的是溫和親切，但我感受到的——都是拒絕，不只是對我，是所有對妳有好感的異性，妳下意識地拒絕讓自己有機會去接受別人。」
慕雨時表情柔和地對她笑，但分析的每一個字都像看透了她。「所以我認為，我必須冒著讓妳回憶起舊愛的風險，也要讓妳重新看到這幅畫，才有可能打破與妳之間的隔閡。反正，他有可能也從未離開妳的心裡。」
他的話，像一記重錘擊中她的心。她怔怔地看著他，想說什麼，卻發現所有言語都失去了力量。
不過一直無聲真的太尷尬了，所以她最後擠出一句：「你……另外一個身份該不會是心理醫生吧？」
慕雨時朗聲笑了出來，笑得季煦茵都快把頭低到胸前了，她表情懊惱地覺得自己的話好像太傻。
「好好，我不笑了，妳把頭抬起來。」他側著頭，身體也跟著斜傾，似乎想要看清楚現在低頭的人，臉有多紅。
「如果，我不自覺的疏離，讓你曾經感受到不舒服或者受傷，我真的很抱歉。」季煦茵慢慢抬起頭，澄澈的眼神望著他說。但接下來想說的話，又有些難為情，於是又低下頭輕聲道：「你……你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只是……我……」
「先別急著給我發好人卡。」慕雨時輕輕搖頭，帶著笑意打斷她，「我只是希望妳可以讓我慢慢有了解妳的機會，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好。在妳的畫裡，我可以看到很多面向的妳，然而那些生動可愛的特質，卻是眼前這個妳，都不曾展露給我看的。」
季煦茵確實很感動，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的真摯發言。
「謝謝你，多了你這個朋友，我很榮幸。」她綻開微笑，伸出手。
慕雨時搖搖頭皺鼻。「我不要握手，太普通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不然呢？」
「要這樣——」慕雨時這次伸出的手完全沒有遲疑，往她的頭頂去，笑著揉揉她的頭髮。
「這樣才是真正友好的表達。」他的海藍色眼睛像被陽光照亮的海面，閃閃發光。
季煦茵瞪大眼睛，也笑了出來，隨後玩笑地作勢要朝他頭頂去。「那我也要好好表達友好才行——」
雖然看得出來季煦茵沒有真的要出手，但慕雨時還是配合地做出驚訝的模樣。「那可不行，我是堂堂大男人！」
隨後兩人又相視而笑，像是打破了長久的隔閡，辦公室裡氣氛一片溫馨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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