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九百五十一年,農曆七月,正是交州(古螺)一帶的雨季尾聲。紅河(當時稱「珥河」)挾著上游山區的泥水,滾滾奔流,渾濁的河水漫過低窪的堤岸,將大片稻田、村莊浸泡在黃褐色的汪洋之中。空氣濕重得能擰出水來,帶著腐葉與淤泥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陳廷雄牽著一匹馱滿麻袋的馱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被洪水沖刷得泥濘不堪的官道上。他身量頗高,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身形挺拔勻稱,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粗布短打,腰間束著同色布帶,腳踏一雙半舊的牛皮快靴,褲腿挽到膝蓋,沾滿了斑駁的泥點。他頭上戴著一頂寬邊竹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雨水順著笠簷連成線滴落,在他肩頭暈開深色的水漬。
他是交州城外鐵腿門第五代掌門人范國保座下的第六弟子。此行奉師命,押送門中師兄弟們省吃儉用籌措的一批糧食,送往紅河下游受災最嚴重的幾個村落。麻袋裡裝的是耐儲存的糙米、曬乾的木薯片和一些粗鹽。這點物資對於廣大的災區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但這是鐵腿門作為江湖門派,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對蒼生的一份心意。
「小心腳下!」陳廷雄回頭,對跟在身後的幾位同門師弟低聲叮囑。他們同樣牽著馱馬,神情疲憊卻透著堅毅。道路泥濘濕滑,馱馬行走艱難,不時打著響鼻,噴出白氣。兩旁的田野一片狼藉,倒伏的稻稈浸泡在污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也已經發黑腐爛,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霉味。遠處幾間殘破的茅草屋頂歪斜著,像是隨時會被渾濁的洪水吞噬。偶爾能看到三三兩兩的災民,或背著僅有的家當,或扶老攜幼,在齊膝深的水中艱難跋涉,臉上寫滿了麻木與絕望。孩子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更添幾分淒涼。
一個枯瘦的老婦人抱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孩子,瑟縮在路邊一處地勢稍高的土坡上。她身上的破爛衣衫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孩子在她懷裡小聲啜泣著。陳廷雄停下腳步,解下繫在自己馬背上的一個小包裹,裡面是幾塊用芭蕉葉包裹的、門中師姐們做的米糕。他走到老婦人面前,蹲下身,將米糕輕輕放在她身邊一塊乾燥些的石頭上。
「阿婆,給孩子吃點。」他的聲音沉穩溫和,帶著一種與年紀不符的沉靜。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茫然地抬起,看到食物,先是不可置信地睜大了些,隨即渾濁的淚水湧了出來,枯瘦的手顫抖著想去拿,卻又怕弄髒了食物。她哽咽著,用沙啞的方言喃喃道:「謝…謝謝恩人…佛祖保佑恩人…」她懷裡的孩子聞到食物的香氣,哭聲更大了,小手急切地向米糕抓去。
陳廷雄心中沉重,只是默默點了點頭,起身招呼師弟們繼續前行。他深知,這點食物,改變不了什麼。真正的根源,是這紛亂的世道。吳王(吳權)駕崩不過七年,留下幼主難以服眾,其女婿楊三哥(楊紹洪)趁機在交州古螺城篡權自立,卻又無力掌控四方。各地豪強,所謂的「十二使君」,如矯公罕、阮寬、吳日慶等人,擁兵自重,互相攻伐,視朝廷如無物。賦稅沉重,兵禍連連,又逢天災,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江湖之上,也非淨土,各門各派趁機擴張勢力,依附一方或自立山頭,將這亂世攪得更加渾濁。
「師兄,前面快到石橋村了,過了村,再走半日就能到我們要去的河口寨。」一個年輕的師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幾間建在較高土丘上的房舍輪廓說道。
「嗯。」陳廷雄應了一聲,目光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這片區域因為洪水,官道兩旁原本茂密的竹林和水椰林顯得更加幽深莫測。雨聲雖大,但他敏銳的耳力似乎捕捉到林中一些不尋常的窸窣聲。他自幼習武,天資聰穎,除了將師父范國保傳授的鐵腿門功夫練得爐火純青,更因喜好閱讀,心思縝密,對環境的觀察遠超同輩。此刻,空氣中除了雨水的腥氣和腐敗的味道,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劣質油脂和汗臭混合的氣息。
「大家留神,把糧食看好。」陳廷雄低聲提醒,腳步放緩,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了腰間的布帶上。鐵腿門功夫以腿法見長,但並非不用手。他的腰帶內側,暗藏著幾枚特製的銅錢鏢,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一行人即將走出這段被密林夾道的泥濘路,靠近石橋村外圍時,異變陡生!
「嗚——!」一聲尖銳刺耳的骨哨聲突兀地撕裂了雨幕。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rLUOBMHFO
「咻!咻咻!」數道黑影伴隨著破風之聲,從左側的竹林深處激射而出!
是吹箭!而且箭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藍綠色幽光,顯然淬了劇毒!
「趴下!」陳廷雄一聲斷喝,如同悶雷炸響。與此同時,他整個人如同蓄滿力的彈簧般驟然爆發!
「鐵板橋!」只見他腰腹核心猛然發力,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仰倒,幾乎與地面平行。兩支貼著他鼻尖飛過的毒吹箭「篤篤」兩聲釘在了他身後馱馬的糧袋上,箭尾兀自顫抖。他身後的師弟們反應稍慢半拍,但聽到師兄示警,也本能地伏低身體或向旁閃避,險險躲過這一波偷襲。
然而,襲擊遠不止於此。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pKUwW5rzw
「殺啊!搶糧食!」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KcLfOWIFc
「別放跑一個!」
伴隨著粗野的呼喝,十幾條凶神惡煞的漢子從竹林和水椰林中蜂擁而出,手裡揮舞著各式各樣的兵器:豁了口的砍刀、磨尖的竹矛、沉重的木棍,甚至還有漁叉。他們大多赤著上身或穿著破爛的短褂,露出黝黑精壯卻佈滿疤痕的肌肉,臉上塗抹著泥漿或草汁,眼神兇狠,如同餓極了的豺狼,死死盯著馱馬背上的糧袋。為首一人身材格外魁梧,滿臉橫肉,額頭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斜劃過半邊臉頰,更添幾分兇戾。他手裡提著一柄沉重的鬼頭刀,刀背厚實,刀刃在雨水中閃著寒光。這群人行動間雖顯雜亂,但隱隱以刀疤臉為核心,透著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勁。
「是流匪!保護糧食!」陳廷雄瞬間判斷出形勢。他從「鐵板橋」的姿勢中彈起,雙腳落地生根,穩穩紮在泥濘之中,雙目如電掃過衝來的敵人。他認出幾個嘍囉手臂或脖頸處露出的刺青——一隻猙獰的骷髏頭纏繞著扭曲的毒蛇。這是「安南五鬼」手下爪牙的標誌!安南五鬼——黎鐵弓、鄭石壘、陳南風、鄧千帆、胡紅河,是盤踞在紅河下游一帶水域,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一夥悍匪頭目,手段殘忍,依附於某個勢力龐大的使君,常趁災年劫掠,令人聞風喪膽。
「師弟們結陣!守好馱馬!」陳廷雄沉聲下令,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鎮定力量。鐵腿門的弟子們迅速背靠馱馬,結成一個簡單的防禦圓陣,抽出隨身攜帶的短棍或匕首,神情緊張卻毫不退縮。
而陳廷雄自己,則一個箭步,主動迎向了衝在最前面的刀疤臉大漢!他知道,擒賊先擒王,必須以雷霆手段震懾住這些亡命之徒,否則一旦陷入混戰,師弟們和糧食都難以保全。
「小子找死!」刀疤臉見陳廷雄竟敢單人衝來,獰笑一聲,鬼頭刀帶著呼呼風聲,當頭便是一記力劈華山!這刀勢大力沉,顯然是戰場上搏殺出來的狠辣刀法,力求一刀斃敵。
陳廷雄眼神一凝,不退反進!
「蜻蜓點水!」他左腳尖在泥地上輕輕一點,身體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側前方飄出半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勢大力沉的一刀。鬼頭刀帶起的勁風颳得他臉頰生疼。
刀疤臉一刀劈空,力道用老,身形微晃。就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剎那,陳廷雄的攻擊到了!
「旋風掃葉!」他右腿如同鋼鞭般猛然橫掃而出,動作快如閃電!這一腿並非直踢對方要害,而是瞄準了刀疤臉支撐身體的右腿膝蓋外側!腿風凌厲,甚至帶起了地上的泥水,形成一道泥濘的弧線!
刀疤臉反應也是極快,見勢不妙,強行扭身,將鬼頭刀向下一沉,試圖用刀身格擋。
「鐺!」一聲沉悶的金鐵交鳴!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D6IjOqpxo
陳廷雄的右腿狠狠掃在鬼頭刀的刀面上!巨大的力量讓刀疤臉虎口劇震,半邊身子都麻了,沉重的鬼頭刀險些脫手!他踉蹌著連退數步,才勉強站穩,看向陳廷雄的眼神充滿了驚駭。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文靜的年輕人,腿上的力道竟如此霸道剛猛!
「點石成金!」陳廷雄得勢不饒人,一招未盡,左腿已如毒蛇吐信般疾點而出,腳尖如錐,直刺刀疤臉的心口膻中穴!這一招迅捷狠辣,專破硬功,是鐵腿門點穴截脈的殺招!
刀疤臉亡魂大冒,再也顧不得顏面,一個極其狼狽的「懶驢打滾」,向旁翻滾出去,險險避開這致命一擊,但身上沾滿了泥漿,狼狽不堪。
陳廷雄並未追擊,因為此刻,另外三名悍匪已經趁機圍了上來!一人挺著竹矛直刺他後心,一人揮舞砍刀削向他腰間,還有一人則手持粗大木棍,橫掃他的下盤!三人配合默契,顯然是想趁他招式用老之際,將他亂刃分屍!
陳廷雄身陷重圍,卻絲毫不亂。他深吸一口氣,體內氣血奔湧,筋骨齊鳴!
「游龍擺尾!」他身體如同靈蛇般詭異一扭,避開刺向後心的竹矛,同時左腿如同蠍子擺尾,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向上撩起,「啪」的一聲,精準地踢在砍向他腰間那持刀匪徒的手腕上!
「啊!」那匪徒慘叫一聲,手腕骨碎裂,砍刀脫手飛出。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qJGxSB9xw
緊接著,陳廷雄踢出的左腿順勢下壓,腳跟如同重錘,狠狠跺向橫掃他下盤的木棍!
「咔嚓!」碗口粗的木棍應聲而斷!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WA570eJ5m
持棍的匪徒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從斷棍上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一屁股跌坐在泥水裡。
而此時,那挺矛刺空的匪徒剛想回身再刺,陳廷雄的右腿已經到了!
「鐵鎖橫江!」右腿帶著沉雄的風雷之聲,如同橫江鐵鎖般攔腰掃來!那匪徒只來得及將竹矛橫在身前格擋。
「嘭!」竹矛應聲而斷!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肋部!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JKj2mJ16a
「噗!」匪徒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摔在泥水中,再無聲息。
電光火石之間,陳廷雄以精妙絕倫的腿法和沉穩如山的心境,化解圍攻,重創三人!這一幕,讓周圍其他原本嗷嗷叫著撲向鐵腿門師弟和馱馬的匪徒們,動作都不由得一滯,臉上露出了驚懼之色。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年輕人,竟是如此硬茬!
「點子扎手!並肩子上!用網子!」刀疤臉從泥水裡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又驚又怒地吼道。他看出陳廷雄下盤穩固,腿法凌厲,近身搏殺極難對付。
幾個匪徒立刻從腰間解下幾張用麻繩和獸筋編織的漁網,呼喝著向陳廷雄罩來!這種漁網浸了水,又沉又韌,一旦被罩住,任你武功再高也難以掙脫,只能任人宰割。這是他們對付硬手慣用的伎倆。
與此同時,另外七八個悍匪則更加兇猛地撲向守護馱馬的鐵腿門弟子。刀棍相交之聲、怒喝聲、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鐵腿門弟子們武功雖然紮實,但實戰經驗遠不如這些亡命之徒,人數又處於劣勢,頓時險象環生。一個年輕師弟被木棍掃中肩膀,痛呼一聲,踉蹌後退,他守護的馱馬頓時暴露出來。一個匪徒獰笑著舉刀砍向馱馬背上的糧袋,眼看就要得手!
陳廷雄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心頭一緊!糧食是救命的東西,絕不能有失!但此刻,幾張沉甸甸、濕漉漉的漁網已經當頭罩下,封鎖了他救援的路線。
千鈞一髮之際,陳廷雄眼中厲芒一閃!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hdSJdST5N
「喝!」他猛地吐氣開聲,聲如炸雷!全身筋骨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氣血奔流如江河決堤!
「千峰競秀!」這是他目前所掌握的鐵腿門腿法中威力極大的一招群戰殺技!只見他身形驟然拔起,雙腿在空中幻化出無數道凌厲的腿影!左腿如鞭,右腿如斧,橫掃、豎劈、側踹、後蹬!每一腿都灌注了雄渾的力道,快如疾風驟雨,勢如千峰崩塌!
「砰砰砰!咔嚓!噗嗤!」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Ut5N0mtYl
腿影所過之處,如同颶風掃過!罩向他的幾張漁網被剛猛無儔的腿勁瞬間撕裂、震飛!衝在最前面的兩個撒網匪徒首當其衝,被腿影掃中胸口和面門,胸骨碎裂,臉頰塌陷,哼都沒哼一聲就倒飛出去,砸倒了後面好幾人,眼見是不活了。其餘幾個持網的也被這狂暴的腿風逼得連連後退,駭然失色。
陳廷雄一招震退漁網圍攻,毫不停歇,腳尖在一個匪徒倒下的身體上輕輕一點,借力騰空!
「飛燕穿雲!」他身形如離弦之箭,掠過混亂的戰場,直撲那個正要砍糧袋的匪徒!
那匪徒聽到身後惡風不善,驚恐回頭,只看到一隻沾滿泥濘的靴底在眼前急速放大!
「噗!」陳廷雄的右腳腳跟如同重錘,狠狠跺在他的面門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kTg6uGr6d
那匪徒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張臉瞬間凹陷下去,鮮血混合著碎牙和腦漿迸濺開來,身體軟軟倒下。
陳廷雄穩穩落地,正好擋在受傷師弟和馱馬之前,宛如一尊不可逾越的鐵塔。他微微喘息,剛才連續爆發絕招,對他消耗不小,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冷冷掃視著剩下的匪徒。雨水沖刷著他臉頰上濺到的血點,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媽的…這小子是怪物嗎…」刀疤臉捂著還在發麻的右臂,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七八個手下(死了三個,重傷五個),再看看那個如同煞神般擋在糧食前的年輕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對方出手狠辣果決,腿法剛猛凌厲,簡直不像人!剩下的六七個匪徒更是被殺破了膽,握著兵器的手都在發抖,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撤!風緊扯呼!」刀疤臉當機立斷,再打下去,自己這點人怕是要全交代在這裡。他怪叫一聲,毫不猶豫地轉身就鑽進了茂密的竹林。
老大一跑,剩下的匪徒更是如蒙大赦,丟下受傷的同伴,連滾帶爬地跟著鑽進了林子深處,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泥濘的地面上斑駁的血跡、散落的兵器、幾具屍體和幾個痛苦呻吟的重傷者。
雨,依舊嘩啦啦地下著,沖刷著血水和泥濘,卻沖不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
「師兄!」幾個師弟圍了上來,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師兄的敬佩。那個受傷的師弟捂著肩膀,忍著痛道:「多虧師兄…」
「沒事就好。」陳廷雄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說。他快速檢查了一下師弟們的傷勢,除了那個肩膀被木棍掃中的師弟有些骨裂,其他都是皮外傷,並無大礙。他又走到那幾個被救下的災民身邊。剛才混戰時,那老婦人抱著孩子緊緊縮在土坡角落,此刻才敢抬起頭,看著陳廷雄,眼中充滿了感激和敬畏。
「阿婆,沒事了。」陳廷雄溫聲道,又拿出一些乾糧和清水遞過去。他走到那幾個重傷呻吟的匪徒身邊,冷冷地看了一眼。這些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他沒有補刀,任其在泥水中掙扎,生死由命。至於屍體,在這洪水肆虐的季節,很快就會被沖走或成為野獸的食物。
他指揮師弟們簡單處理了一下現場,將散落的兵器收攏起來丟進水裡,又將馱馬和糧食重新整理好。受傷師弟的馱馬由另一名師弟牽著。一行人不敢再停留,頂著風雨,加快腳步向石橋村走去。
在石橋村,他們找到一戶還算完整的人家,付了些銅錢,借地方讓受傷的師弟處理傷勢,烘烤濕透的衣物,並稍作休整。村民們聽說他們是鐵腿門送糧的,又打跑了流匪,都露出感激的神色,送來熱水和一些簡單的食物。從村民口中,他們得知河口寨那邊災情更重,已經餓死不少人,而且聽說交州城裡,楊三哥(楊紹洪)為了籌措軍費對抗其他使君,又加征了新的「護城稅」,逼得城裡城外怨聲載道。更有傳言說,附近山林裡那個叫「山林虎派」的江湖門派,掌門人黎鐵山最近招兵買馬,行事越發囂張,似乎和楊三哥的人起了衝突,可能要鬧出大亂子。
陳廷雄默默聽著,眉頭微蹙。交州城,古螺,那是風暴的中心。山林虎派黎鐵山…這名字他聽師父提起過,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角色。這亂世,當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休整過後,一行人再次啟程。雨勢稍歇,但天色依舊陰沉。當他們終於抵達一片澤國的河口寨,將糧食交到村長和幾位鄉老手中時,看著那些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村民們感激涕零地接過救命的糧食,陳廷雄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感覺並未減輕,反而更加凝重。
「師兄,糧食送到了,我們回去吧?」一個師弟問道。
陳廷雄看著遠處渾濁的紅河水面,以及在洪水中掙扎求生的點點人影,沉默片刻,沉聲道:「嗯,回去。路上小心。」
歸途比來時更加沉默。洪水未退,景象依舊淒涼。陳廷雄腦海中不斷閃過那些災民絕望的眼神、流匪兇殘的面孔、村民口中交州城的動盪、以及山林虎派黎鐵山的名字。他自幼習武,除了強身健體,更因師父范國保常教導,習武之人當有俠義之心,鋤強扶弱。在門中,他喜歡在練功之餘,靜靜閱讀史書典籍,或是聆聽師姐彈奏的古琴,在書卷的墨香與琴音的悠遠中尋求內心的平靜。然而,眼前的殘酷現實,如同這渾濁的紅河之水,不斷衝擊著他。
「武術…閱讀…音樂…」陳廷雄心中默念著自己的愛好。閱讀讓他明理,音樂讓他沉靜,而武術…在這亂世之中,或許不僅僅是強身健體的技藝,更應該成為守護的力量。守護像石橋村阿婆那樣無辜的百姓,守護河口寨那些領到糧食時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災民,守護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的一點點安寧。
他深深吸了一口濕冷的空氣,眼神變得更加堅定。身為武者,在這動盪之世,絕不能獨善其身。他隱隱感覺到,師父讓他運糧賑災,不僅僅是行善,或許也是一種歷練,一種讓他看清這世道,明白肩上責任的歷練。
交州城…風雲將起。他,鐵腿門陳廷雄,該當有所作為。
夕陽的餘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在渾濁的水面上投下幾道破碎而昏黃的光影。陳廷雄和他的師弟們,帶著一身泥濘和戰鬥後的疲憊,牽著馱馬,踏上了返回鐵腿門駐地的路。他們的身影,在這片被災難和陰霾籠罩的紅河平原上,顯得渺小卻又帶著一種不屈的堅韌。這場風波雖暫歇,但更大的風暴,正在交州城的方向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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