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從出生起就有一個敵人。每次見面,即使我多麼不情願,也不得不喊他一聲「兄長」。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suEuDeUDy
他不是人,卻被爸媽視作他們十項全能的大兒子。但對我來說,他只是一部機器,永遠也只能是一部機器。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cEjvbGQ3eO
總有一天,我會讓他意識到這一點。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J2xtVCplh7
「這樣可不行啊,佐治。你得掌握它的節奏,才能彈得好。看我的示範。」爺爺的雙手靈巧地在黑白鍵上舞動著。平常他的手總是不住地顫抖,唯有在彈鋼琴時,他的手才會恢復正常,甚至比許多年輕人都靈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RWvYw5NCO7
我又跟著彈了一遍,可感覺還是不對。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GEv2n858z
換作是雷蒙的話,一定不止這種程度。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pjfGWj0ba
以演奏鋼琴跟雷蒙比拼是不行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nhmt2FUVyF
「佐治,不要緊的,你還有時間。要是真不成的話,這個假期你也可能跟我們出去野餐啊!」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6xKGMV3xLu
爺爺剛說完,隨即被路過的奶奶用手肘撞了一下:「這是什麼話?佐治有好幾年都沒跟他的父母度假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er4sl2gEoJ
爺爺支支吾吾了一會,才說要去幫奶奶切菜,讓我再獨自練習練習。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Qni7CTAllX
我心不在焉地繼續彈琴,滿腦子都想著:難道就沒有其他途徑勝過雷蒙嗎?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9GTxwjYxyA
父母結婚五週年時,我還沒有出生,渴望子女的父母便在網上訂購了一個仿似人類的機器人,它的腦袋是最新款式的人工智能。它就是雷蒙,那間網上科技公司為爸媽度身訂造的大兒子。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Iv6TnGFl4H
雷蒙不論學什麼都很迅速,鋼琴﹑小提琴﹑笛子﹑朗誦﹑書法……也試過同時跟五個人下棋並大獲全勝。爸媽都以他為榮,常常帶著他外出公幹,傳授他各種企業經營的知識,讓他擔任助手……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4Wvb5uNMm
與它相比,我只是一個對電腦有一點點擅長的十二歲男孩。一副像鋼化玻璃般厚重的鏡片後,總是隱藏著那毫無自信的表情。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O40NhOe8g
自我能記事起,我就沒跟爸媽一起旅行過。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的公司業務繁忙,他們基本上沒怎麼放假。但更大的原因當然是雷蒙。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V7j2HStCnr
這次難得爸媽獲公司贈送三張往俄羅斯的機票,以獎勵他們的長期服務,我一定要跟他們一起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cGWI1oueFK
對於機票只有三張,爸媽也很無奈,最後決定在雷蒙和我之中選一個。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6olx7kPzGk
雷蒙提出舉行才藝表演,勝出者可以跟爸媽一起去旅行。它一定是覺得不可能輸給我,才這樣提議的。畢竟我沒有一項才能比得過他。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uQZEAuqXZi
爸爸將規矩修訂為:表演一至兩個項目,表現出色者就可以跟他們去旅遊。說到底也是全看爸媽的感覺。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PKkT8nkUlx
對我而言,表現比較好的項目就只有打電玩﹑影片剪接,還有彈琴。倘若雷蒙表演的也是這些項目,我是輸定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pmhj6qIi1V
「佐治,吃飯了。」奶奶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我「嗯」了一聲。我從小就由爺爺奶奶照顧,爸媽一年才會回來看我一次。雖說他們以前也有把雷蒙交給外公外婆照顧,但近年來是愈來愈常把它留在身邊幫忙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Obp1DmdhGk
「明天晚上就要表演了吧?吃完飯再練習吧!別把你爺爺的話放在心上,你一定行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好。」奶奶說完,對我露出微笑。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心裡洋溢著一股暖流。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2w7MheEkCH
有時候我真希望爸爸媽媽也能像爺爺和奶奶那樣,好好地看看自己的親生骨肉,而不是只顧著端詳一部披著人皮的機器。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2FWPm0j27x
其後,我在網上搜尋了雷蒙彈琴的影片。幾年前,爸媽替它錄影後,上載到網上,炫耀他們「兒子」的琴技有多精湛。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VkgIqkVBdr
觀察了一番,我認為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超越雷蒙的水準,簡直是天方夜譚。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tN9sNCU7DW
我自五歲起開始學彈琴,但不知怎的,手指在琴鍵上總是沒有敲打鍵盤時靈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VDAertg6f
也許從一開始決定表演彈琴就是錯誤的。一週前的我到底在想什麼?雷蒙已經考獲鋼琴的演奏級資格,而我連五級的水準也沒有,我怎麼可能彈得比它好,在爸媽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HzTQJUGp21
看來只能臨時更改表演項目了。但我還可以表演什麼?這次的鋼琴演奏我都準備了快一個星期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ZeerhK7lSt
我脫力地躺到床上去,眼睛漫無目的地在房間裡游走。書櫃裡放滿的不是書籍,而是科幻類型的影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PR0SSpt7zm
對了。生日時姑姑送我的那齣電影,我好像還未看過。我隱約記得她提過那部電影是關於人工智能的,她還自作聰明地說希望它能啟發我,讓我將來自行製造一個「弟弟」或「妹妹」。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Igqj7NdtHD
不管如何,先看了再說吧。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K2OkU0AITQ
這一晚,我徹夜未眠,終於讓我想到了一個方法。即使它不足以讓爸媽帶我去旅行,相信也會令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YM2VmaNvaT
次日晚上,爺爺﹑奶奶和我來到爸爸媽媽的公寓裡,一起吃飯。當然,雷蒙也在外公和外婆的陪伴下出席。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vowHBVSB0b
才藝表演作為飯後的餘興節目,是非常適當的安排。若非如此,我怕我會吃不下飯。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v3Reu6gq2S
吃飯期間,爸媽只管問我在學校裡的測驗成績如何,以及對雷蒙最近的某某成就表示讚許。我離雷蒙坐得遠遠的,也盡量避免對上它的視線,免得被它看出我的心思。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1jVeZHgQkL
人類的眼神最容易出賣他們的真實情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42xDPSYrQa
小時候,它曾一本正經地對我如此說道。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aNzMJiMJb3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迎來才藝表演。當爸媽問誰要先來時,我下意識地像隻縮頭烏龜般弓起身子,低下頭來,彷彿這樣做就能令自己隱形。雷蒙則大大方方地舉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由它先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aQltCe9TZr
雷蒙表演的是彈琵琶和背詩。想不到沒見一陣子,它又學會了新的花招逗爸媽開心。它彈起琵琶來像模像樣,令爸媽一度屏息注視。接著,它又一口氣背出上二十首詩。李白﹑杜甫﹑李商隱﹑蘇軾﹑拜倫﹑雪萊的作品均在其中,令觀眾們嘖嘖稱奇。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ZmlRolONk
我覺得自己這趟旅行更加沒希望了。不過,與之相比,達到目的更重要。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IHa6NSn78k
當我只提著一個迷你布袋來到席前,爺爺和奶奶都一臉愕然。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5g8jpRtem
「佐治,你不是要表演彈琴嗎?」爺爺問。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hBat7WUQuK
我托了托眼鏡,暗自叫自己不要緊張,答道:「我臨時改變了主意。」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bA4Frt56cg
這時,席間的雷蒙揚起了嘴角,就像在說「你明白自己技不如人就好」。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qxiUpasvAn
「我要表演的項目是即興講故事。」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3WR6zUMmPS
雷蒙的笑容僵住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EimCQeL6Lv
這個項目明顯引起了爸爸的好奇心,他交叉雙臂,問:「怎麼個即興法?」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sDFziqtlZF
這個項目的關鍵是「即興」,所以我必須做得像是臨時才想到以下的故事。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xbdn3t1oat
「我將會根據你們抽到的三個題目,即興描述一個包括這三個元素的故事。」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7JYw8n8KF9
眾人面面相覷,媽媽說:「好像挺有趣的樣子。」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5ShvTLI4lU
「那麼,媽媽先請。」我上前將布袋遞給媽媽,旁邊的雷蒙輕輕地「嘖」了一聲。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pfNAl1JfIC
媽媽從裡面抽出一張對摺的紙條。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bHdRbh5j4e
「秘密基地。」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l8hjHBeqd8
爸爸抽到的是「天空」。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EUneuvLJuy
爸爸把最後的機會留給媽媽。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pRj1LBoUg
「冬蔭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QKC9VJmxrG
媽媽對最後一個題目顯得相當疑惑。坐在後面的奶奶頓時倒抽一口氣,應該是在擔心我沒有時間準備這麼奇葩的題目。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Kgq1dTlZA5
我當然沒那麼笨,袋子裡的題目全都是預早準備好的,不論抽出怎樣的組合,都不會對我要說的故事構成太大的影響。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uL1v750uAT
我向來也不是特別擅長講故事,對文字或圖畫創作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因此,在這個時候選擇講故事,就已經是一個驚喜。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hQFt36uzBY
多年後,我仍記得這天的神奇時刻——我是怎樣出乎意料地巧用文字,述說了這個故事。那些生動的文字一個接一個地從我的舌頭上滑出,好像有某個故事家忽然附在我身上似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bReKyMH91
2245年,經歷時間的洗禮,地球的科技已經遠比21世紀發達。人工智能經歷幾度進化,也變得跟人類非常相似。它們的數量年年倍增,終於成為擁有過千萬人口的新族群。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sz9uV6MYIS
某天,政府以研究臭氧層破損的問題為由,徵召所有十歲至十八歲的青年,讓他們住進新建於天空中的國度。事實上,一些領導無法接受部分人類跟人工智能結合,拒絕生育,造成少年與老年人口之間的斷層,令社會勞動力急劇下降。由於人工智能的外貌不會隨時間而改變,它們可以一直裝成未成年的年輕人,逃避工作和享受其他社會福利。因此,他們把青年都召集到天上去,再暗中把他們跟年紀相近的人工智能分隔開來,並趁機教育他們人類跟人工智能結合的禍害。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OPfm9hnLqA
凱文就是這群青年之一。他被政府人員帶走時,只有十歲。政府給每個受影響家庭送出一個同齡的人工智能,取代他們被帶走的孩子,作為補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ETN1zrucWx
等著凱文的天上國度雖然十分華麗,但始終比不上原來的家。一天,他闖進了一座偏僻的建築,那裡人跡罕至,卻有機器在自動熬製足以盛滿一個個大浴池的冬蔭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AJ5hVgsFZP
之後,凱文幾乎每天都會溜進那裡。他發現那裡是政府的秘密基地,那些冬蔭功則是專門用作辨識天上國度的人類和人工智能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hcCsdohnX6
由於人類的地位終究比人工智能高,待遇也比較好,不少人工智能仗著外表﹑行為和思維模式跟人類大同小異,或模仿人類,否定自己是人工智能的身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IFx4IqjCii
但只有味覺方面,人工智能尚未進化至跟人類一模一樣。它們感受不到酸味和辣味,所以政府的某位顧問才想出了這種辦法。身份暴露的人工智能將被送去研究所,進行更詳細的檢查。一旦發現機齡超過十八年,會立即被銷毀,以示懲戒。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sbrHHDqQVZ
得悉這個秘密的凱文很害怕,他雖然是不折不扣的人類,但他天生嗅覺和味覺都特別遲鈍,要是他嚐不出那種湯的味道,那該怎麼辦?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cOTplT96bp
凱文接受測試的那天,他果真說不出那種湯的味道。經過仔細檢查,他更被證實已經屆滿三十歲。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9XAlViXpon
留在地面的凱文父母雖有新的兒子陪伴,母親卻天天都在擔心年幼的凱文能否照顧好自己。她從一些小道消息聞及政府的計劃,隨即意會到凱文正身陷險境。凱文的父親和朋友們都勸她不要白費心機去救凱文,反正現在都有個新兒子取代他了,但凱文的母親只問: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2IPlTtpgbQ
「你在儀器裡看著那個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時,也是覺得他可有可無的嗎?從他出生時的哭聲劃破寧靜的那一刻起,直至他曉得爬行﹑站立﹑走路﹑說話,見證著他一天一天地成長,你由始至終都沒有一丁點兒的感覺嗎?」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XKKyyyhOkc
她用手覆上自己的肚子,就像當初懷著凱文期間,經常撫摸凸起的肚子那樣,說: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rwz59v1Sfx
「可我至今也感覺得到——見到那個血淋淋地出現在我眼前的嬰兒時的喜悅﹑觸摸那小指頭時的悸動。這就是骨肉相連,不是區區一個植入記憶的機器。我的兒子,是永遠無法被取代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GeK78KAsOb
凱文的父親因為這番話而覺悟,最終決定跟妻子一起前往營救凱文。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3KlMsXTEDe
他們向政府求情,畢竟凱文是因為二十年前的一場車禍,身體嚴重受傷,尤其是腦部,才不得不透過冰凍技術將他冷藏起來,給予時間讓他的腦部組織修復和再生。解凍後的他已經沒了車禍及以前的記憶,身體也仍是二十年前的樣子,所以他們也繼續讓他維持十歲的模樣生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gY1RvR5lLT
最後,領導們決定酌情處理是次事件。凱文被送回父母身邊,但每年必須參與一些簡單的工作,投入社會生產。凱文不時被其他人工智能嘲笑他是個擁有孩童模樣的大叔,但光是能跟父母一起生活,已令他感到非常滿足。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APoCkXIpJb
我深深地呼了口氣。故事到此結束。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2aRSXiOnZE
雖說我預早構思了草稿,但臨場的發揮才是最重要的。希望我的語調沒有太呆板吧。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Md18KL2LRY
現場並沒有像雷蒙表演完畢時般響起掌聲,反而是一片靜默。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n84cjKg7TQ
我忍不住查看大家是不是聽到睡著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HSMDg54lAo
良久,媽媽以雙手捂住嘴巴,站了起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rh1rx7d9OU
「佐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1Ew8g9zuKe
爸爸朝我走來,道:「你的想像力真的太棒了。雖然跟我預期的有所不同,但你以後絕對能成為一個大作家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9MtA0a2reg
媽媽把爸爸從我身旁推開,一把摟住我,柔聲道: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75FtXewaj5
「當然了,佐治是我們的寶貝兒子。這是不會改變的。」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G1qZeZyaiA
爸爸隨即說:「我都不知道你在這方面如此有天賦,也許我們真的該多花時間去了解你那些未知的潛能。這樣吧,下週你跟我們去俄羅斯。在旅途上,我們好好聊聊。」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s8WwZ055I9
「那真是太好了!」我立即跑過去給了爸爸一個擁抱。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fdg3ctHMI
四位老人家也鼓起掌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76xx84NhRE
我瞄了雷蒙一眼。它面有慍色,雙手握成了拳頭,卻於瞬間放鬆。他沖我一笑,說:「恭喜你,佐治。」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CoiHivai7v
它真的愈來愈像人類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RVWJMHKTzc
從爸媽的反應看來,他們似乎通過我的故事明白到了什麼,可惜這個話題沒有持續太久。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F82HcTtVQI
不過,我已經找到打敗這個「兄長」的新途徑了。copyright protection571PENANAzeQITzRDS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