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迪的門從來不關。門的存在本就是種對人生理應毫無遮掩的侮辱--他這麼說,我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實在不多。面對世事,那些雖然我記不起的世事,能夠做到不去掩蓋半分,應該也說不上是件易事吧。
但在這裡,畢竟除了看書也就只有看書了。所以當我從趟開的門看見方迪正坐在書桌前翻頁,我逕自就走了進去,椅子自動在我立定的一點出現供我入座。
「我回來了。」
手上抱著一份灰色文件夾,我清楚裡頭會是甚麼,卻不確定內容。手上還有那隻狗咬下來的觸感,雖然確實不痛不癢,但內心感受到的不安定卻讓我想和邦迪談談。他在這裡比較久,大概更有他的一套面對這種所謂完成任務以後的悵然。
「啊,回來了。感覺你去了不久啊。」
「你哪裡來的感覺,這裡又沒有時鐘。」
「你啊,還真是太踏實了。」邦迪把書合上,慵懶地朝我抬了抬眼。「感覺就是不用被物化的美好意念啊。事實上一分鐘可能是我感覺裡的五分鐘,但在這裡,我怎麼看待事物才是最重要的吧?時間一向都是個相對的概念啊。」
「⋯⋯你以前果然真的是個作家吧。」
「或許。誰知道呢。這裡又沒有筆,我想到甚麼也只能這樣子和你說出來吧。再說了,以前的事對於當下又有甚麼重要性呢?」
「好好好,誰能跟你吵啊。」邦迪就是那樣,我總覺得他知道甚麼,但他一副現世與我無尤的神情,也確實問甚麼都問不出來。「我問你啊,你有養過寵物麼?」
「我不記得啊。不過如果我有養的話,也肯定是貓吧。」
他這麼一說,我彷彷彿彿就能在書桌上看見一隻如邦迪一般神態懶洋洋的貓,毛茸茸的尾巴有意無意地撩動著他的手。他微駝的背和蒼白得帶點病態的膚色,的確和貓這種高敏生物有異曲同工之處。
「我呢,比較喜歡狗。」
「欸,我們是要進入那所謂dog person cat person的對話了嗎?」邦迪伸了伸懶腰,意興闌珊地又翻開了跟前那本厚重的書。「Proust比你有趣多了。」
壓根兒沒有打算理解他在說甚麼,我把灰色文件夾擱在他面前,倒出了兩張照片。
一張黑白,一張彩色。
「所以你果然是個dog person吧。」邦迪瞄了瞄那兩張照片一眼。「倒也說不上有很大分別吧?」
的確,之前的任務裡有過兩張照片更大對比的情況,但牠咬在我手上的觸感仍然揮之不去。黑白照片中那隻狗躺在樹前,無神雙眼瞧往前方,就像我一開始看到的牠那樣。
彩色照片中的牠同樣在那棵樹側,分別只在於牠並非逕自在原地,而是站在另一個人身邊。大概是牠的新主人吧。
「我猜,至少了結了一個心結吧。」
「狗也有心結?」
「萬物都有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領域,但不代表不存在啊。我們只是太無知而已。」
邦迪說罷揮了揮手,又繼續他的追憶似水年華。我再默默看了那照片一眼。要是狗真的有心結,那麼我又為什麼要成為那個替牠解開它的人呢?我本來想開口問邦迪,但回到文字世界的他顯然很難再被召喚回來,所以我吞下了這個他也大概只能回答一些虛無答案的問題,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起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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