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魯塞 - 無以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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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每一個瞬間，都在思考該用什麼樣的詞彙，該如何組織言語，才會沒有任何差異，不會有所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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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關係裡，逃不開千篇一律的勸言：

『這一份工作就是妳的使命啊，之所以成是因為妳，敗，也是因為妳，所以妳更應該要提心看人臉色過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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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為說，只是將多個細碎文字併湊在一起說出口的一項動作罷了，因為擁有聲量而成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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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這樣的想法，他們的無數句話裡沒有任何意義，在無心的時刻裡，說話本身從來就沒有構成雙向交流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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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傳述了太多言語，參與許多人的對談，已經不在乎那些人的意見是否會有什麼影響，作為銜接兩者關係的聯繫方，附加在詞彙之上的無形情緒，我必須過濾，在無數場言論之間，沒有我，只有許多句話、許多種不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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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厭倦說話了，也不會再次言說，在無數族人裡，也包括你的心裡，或多或少都記恨將哈姆魯塞帶出深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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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留下任何書信，什麼都沒有交代，沒有託付予你任何希冀，他依然走在前方，在危急時刻緊握拳頭，我知道，他不會回頭，縱使再見一眼我們母子，他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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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林撼動的那一夜裡，他已屬於這片山林，葬於哈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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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假設那一晚我只是同我的愛人在一起，只是無知地聽取他的請求，與他迎接清晨到來，即便過往已是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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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半生，始終無法闡述他的離去有無留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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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他最後的視線沒有望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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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是族人的置疑與憤恨嗎？

還是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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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早已看不清世界，只憑風聲判別即將迎來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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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伊塞，巴薩這個名字，是你父親取名的，我問過他這個暱稱有什麼寓意，他始終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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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研究透哈姆魯塞語，發覺它沒有任何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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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擅自理解為，炌汢不想將他的一生讓你來承接，哪怕只是一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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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願有半點他的苦痛摻和入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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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也是如此，我不再言語，以這般方式留下文字，我沒有什麼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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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我的名字為你取名，我沒有表態，那小子的心思我明白，他也清楚，我們始終都走向一樣的路途，維持一段有距離的關係，不同的是，他熱愛生命，足以用他的所有來對待，我不曾干預他的抉擇和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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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觀望他走在前頭，就連此刻細想起來，我仍會荒謬地想父親大抵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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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他奉獻自己的一生前，他誠摯的目光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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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面，除了篤定，沒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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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我他非去不可，我沒有挽留，只讓他注意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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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頭微笑，轉身，從這扇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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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次風雨裡，我都會想起他的眼神，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模樣，可我卻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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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裡的波來告訴我他被土石帶走，和無數山頭裡的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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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落淚，

我知道他是為部落而向遠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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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這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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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的曾祖父、父親和我葬於此地，你放膽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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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要背負哈姆魯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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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有籟㗳眷顧，所以不必要擔憂。

這麼個大人了還讓瑪庫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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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大地融入你吧，這些傷痛不屬於你，將你承攬的這些，留在今天，永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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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薩⋯⋯」再和我說句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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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碎雨，隨風飛散，輕柔卻急躁，分明隔著屋簷，但卻覺得一顆一顆雨珠子落在肩上，很沉、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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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魯塞的首領長老——盧伊塞·哈勇，今日清晨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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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深處的光亮起，黑白剛硬的文字宣告人生的落幕，短短一瞬，屬於那個生命的最後，在黑暗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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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群記者懂什麼！人死了，只是拿著一隻筆，舉著相機猛拍照，你們根本沒有羞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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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泥濘不堪，喧嘩與咒罵，失望透頂的人們拉扯著四肢，宣洩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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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滴墜下，她分不清是雨還是誰的拳頭打在她臉上，在人海裡，被推搡著，什麼都感覺不到，疼痛、汗臭、嘶吼⋯⋯沒有任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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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風猛得帶起警戒線，風勢強勁，連帶著人們倒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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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空，她拔腿跑向坍方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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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的同事瞪大眼，罵道：「余遙！妳幹什麼！快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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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裡面⋯⋯！」她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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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撲向我們的時候，會想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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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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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以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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