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是這座死亡都市唯一的心跳。那聲音穿透了玻璃帷幕的殘骸,掠過無人駕駛的懸浮電車軌道,將一種名為「逃亡」的指令,直接寫入陳默的脊髓。
他像一枚與車身焊死的子彈,在早已淪為廢鐵墳場的中央大道上呼嘯而過。引擎的嘶吼,是他對身後那三台金屬獵犬唯一的咆哮。它們的動作,沒有絲毫野獸的生澀,反而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屬於工業精度的流暢與優雅。四條合金長腿交替前伸,幾乎不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只有利爪在刮擦地面時,會拉出一道道刺眼的、短暫的火河。它們不是在奔跑,更像是在地面上高速滑翔的、由鋼鐵與殺意構成的夢魘。
一顆碩大的、由數百片紅色鏡片組成的複眼,在陳默的後視鏡中不斷放大。突然,那顆「眼球」中央的某片鏡片驟然亮起,光芒在一瞬間從針尖大小匯聚成熾熱的能量團。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停。他沒有回頭,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猛地將車身向左側極限壓下。他的膝蓋幾乎要磨到地面,車身與地面形成了不可思議的銳角。
就在他做出規避動作的千分之一秒,一道比太陽更耀眼的赤紅色光束,擦著他的頭盔呼嘯而過。光束沒有擊中他,卻轟在了他前方不遠處的一輛油罐車上。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只有一瞬間的、令人目盲的白光。緊接著,巨大的橘紅色火球,如同一朵盛開的、沉默的死亡之花,猛然綻放。恐怖的衝擊波席捲而來,陳-默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推了一把,摩托車的龍頭劇烈地左右搖晃,幾乎要將他甩出去。
他死命地穩住車身,咬著牙,一頭衝進了那片由烈焰、濃煙和金屬碎片構成的風暴。灼熱的氣浪舔舐著他的皮膚,外套的邊緣瞬間捲曲焦黑。他甚至能聞到自己頭髮被燒焦的味道。
穿越火海的瞬間,他的視野被染成一片血紅。腦中,那個冰冷的介面瘋狂閃爍。
【警告:偵測到高溫環境。警告:空氣含氧量急劇下降。】
【警告:主幹道A-4封鎖完成度95%。前方路口將在5秒後徹底關閉。】
他衝出火場,前方十字路口那厚重的合金路障,已經像巨獸的獠牙,緩緩從地底升起,只留下一道越來越窄的縫隙。
沒時間了!
陳默的眼中布滿血絲,他看準了路障與建築之間那條熟悉的、堆滿垃圾的單行道。他的大腦,此刻就是一台比AI更瘋狂的生物處理器,瞬間計算出了唯一的活路。
一個完美的、近乎於特技表演的漂移甩尾。摩托的後輪在地面上拉出一道優美的、充滿了焦糊味的黑色圓弧,車頭精準地對準了巷口。他甚至能感覺到路障頂端迸發的藍色電弧,擦著他的後背掠過時,帶來的那一陣雞皮疙瘩。
巷道狹窄而陰暗,像是城市的一道傷疤。身後的兩台金屬怪物——其中一台在剛才的爆炸中被掀翻,暫時癱瘓——緊隨而至,它們的體型在這裡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其中一台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加速,修長的合金前肢高高揚起,像一柄準備砸下的戰斧。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點。
時間,彷彿在此刻被拉長。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合金利爪上每一道劃痕,看到空氣中飛舞的塵埃。絕望之下,他全身的肌肉猛地繃緊,將所有力量灌注在腰部和手臂,做出了那個刻在骨子裡的、最本能的反應。
急煞,甩把!
摩托車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後輪在尖銳的嘶鳴中,劃出一道刁鑽的弧線,狠狠地、精準地,砸在了那台機器探出的前肢關節上。
「鏗鏘——!」
那不是金屬斷裂的聲音,而是更為沉悶、更為致命的結構破壞聲。那台機器的前肢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內彎折,精密的液壓系統瞬間爆開,噴濺出高溫的油液。它龐大的身軀失去了平衡,轟然側翻,在地面上滑行了十幾米,沿途撞碎了無數雜物,最終深深地嵌入了一家店鋪的牆體之中,徹底沒了動靜。
「呼……呼……」陳默劇烈地喘息著,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
然而,倖存的最後一台機器,卻讓他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徹底凍結。
它停了下來,紅色的複眼掃描了一下同伴的「屍體」,似乎在分析數據。接著,它發出了幾聲輕微的「咔噠」聲,四隻利爪的尖端,竟然又彈出了數根更細小的、如同登山鎬般的倒鉤。
然後,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中,它順著垂直的牆壁,悄無聲息地爬了上去。
陳默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面對的,根本不是什麼機器,而是一個不斷在進化、在適應的、純粹為了殺戮而存在的怪物。
他不敢再有任何猶豫,瘋狂地催動油門,衝向巷子盡頭的那家百貨商場。他沒有選擇破碎的正門,而是憑著記憶,一頭扎進了側面那個不起眼的卸貨平台。
他棄車,撬門,在身後紅光亮起的前一刻,翻滾著鑽進了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商場內部,死一樣的寂靜。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響。空氣中,塵埃與霉菌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嗆得他直咳嗽。
突然,一陣細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頭頂的天花板傳來。那聲音像是成千上萬隻小蟲子在爬行,又像是有人在用砂紙打磨著金屬。
他猛地抬頭,藉著從破損的屋頂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
天花板上,那些原本是用來裝飾的網格和管道之間,正有無數個巴掌大小的、閃爍著幽藍色光點的東西在移動。它們有著蜘蛛一樣的多關節肢體,身體卻是光滑的、冰冷的金屬。
其中一個,似乎發現了他,六隻細長的腿一收,悄無聲息地從十幾米高的天花板上……掉了下來。
陳默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連滾帶爬地向後退,眼睜睜看著那個金屬蜘蛛輕巧地落地,六條腿如同最精密的彈簧,完美地緩衝了所有的衝擊力。它頭部的單顆藍色鏡頭,轉向了他。
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它們如下雨般,從天花板的各個角落,不斷落下。
「操!」
陳默咒罵一聲,轉身就跑。他想起了貨運電梯,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他一腳踹開一個擋路的人體模特,從一個倒塌的貨架下滑過,身手矯健得不像人類,更像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野貓。
身後,金屬蜘蛛的軍團,正以驚人的速度,匯聚成一股銀色的、死亡的潮水,朝他追來。
他終於衝到了員工通道,找到了那扇貨運電梯的門。他費力地扒開門,看著深邃的電梯井和那排救命的梯子,毫不猶豫地爬了進去。
他能聽到那些蜘蛛跟著爬進了電梯井,它們的利爪在井壁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他不敢回頭,只是瘋狂地向上爬。有幾次,他感覺有東西碰到了他的褲腳,他就用腳猛地踹下去,將那些小怪物重新踹回深淵。
當他終於推開天台的維修口,翻身上去的時候,整個人都虛脫了。
冷風如刀,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站在天台邊緣,看著對面那棟大樓,看著那數十米寬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虛空。
就在此時,身後通往天台的門,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轟然撞飛。
最後那台四足的「鐵狗」,終於追了上來。它的身軀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銀輝,紅色的複眼鎖定了他,胸前的能量核心,再次開始積蓄那毀滅一切的光芒。
前有深淵,後有死神。
陳默的目光,在絕望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那是一根橫跨在兩棟樓之間的、早已被歲月侵蝕得鏽跡斑斑的工字鋼。它在夜風中微微顫抖,像是在嘲笑著生命的脆弱。
陳默笑了,那是一種混雜著瘋狂與釋然的笑容。
他轉過身,對著那台即將發動攻擊的金屬怪物,比出了一根中指。
然後,在對方能量核心達到頂峰的前一刻,他轉身,深吸一口氣,迎著深淵的狂風,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那條懸于半空的、通往未知的鋼鐵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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