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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林曉陽的聲音像是卡在了喉嚨裡，乾澀又彆扭。門外站著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再是他記憶裡那個總是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企業家了。眼前這人更像個被生活壓垮了的中年男人——眼角的皺紋比上次見面時深刻了不少，頭髮也冒出了不少礙眼的銀絲。唯獨那雙眼睛，還殘留著往日的鋒利，此刻正用一種極其複雜的、混雜著失望、期盼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這個「不肖子」，以及他身後那個一臉狀況外的張若涵。
「這是我父親，林世誠，」曉陽硬邦邦地介紹道，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位是…張若涵。」
他刻意省略了任何關係的定義，這小動作讓若涵在心裡默默挑了挑眉，暗自嘀咕：喲呵，還知道劃清界限？
「您好，林叔叔，」她還是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同時不動聲色地遞給曉陽一個充滿疑惑的眼神：搞什麼飛機？
林世誠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狹小的公寓內掃視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回到他兒子身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空氣瞬間凝固，緊張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好，」曉陽深吸一口氣，像是準備上戰場，「進來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絕對是若涵人生中經歷過的最尷尬、最坐立難安的「三人聚會」。他們像三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圍坐在那個搖搖晃晃的小茶几前。曉陽和他父親之間的對話，簡短、生硬，充滿了各種她聽不懂的商業術語和模糊不清的家族暗號，彷彿在用摩斯密碼交流。若涵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只能勉強拼湊出一些支離破碎的信息片段：林家的公司好像遇到了什麼敵意收購，股價跌得像跳樓，家族內部也是一團亂麻、勾心鬥角，而曉陽顯然在某個至關重要的決策上跟他老爹對著幹，最後一氣之下選擇了離家出走。
「你的預測…是對的，」林世誠最終艱難地承認，聲音裡帶著一種罕見的、幾乎算得上是屈辱的挫敗感，「我當初…應該聽你的。」
曉陽驚訝地猛抬頭，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黃家那邊的收購已經進展到最後階段了，」他父親的聲音透著一股無力回天的疲憊，「董事會的最終投票就在下個星期。如果我們在那之前，還找不到任何有效的解決方案…」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盡之意像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以，您是專程來尋求幫助的，」曉陽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不像在提問，更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推導出的結論。
「是的，」林世誠沒有否認，近乎坦白地承認了，「我需要你立刻回來。你之前提出的那個混合雲安全架構升級方案，是我們目前唯一能在短期內迅速提升公司評估價值的救命稻草。」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若涵的脊背。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之前那個給曉陽打匿名電話、自稱是他「父親」的人是誰了，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人處心積慮地在網上洩露曉陽的個人身份信息——搞了半天，這背後是一場硝煙瀰漫、你死我活的殘酷商業戰爭。
曉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敲擊著自己的膝蓋。若涵認得這個小動作，這是他那顆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進入深度思考模式的標誌。
「我需要時間考慮，」他最終吐出這句話，聲音有些乾澀。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父親的聲音陡然變得急切起來，帶著一絲懇求，「最多三天！我最多只能給你爭取到三天時間！」
臨走的時候，林世誠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目光複雜地看向若涵：「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的…」他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兒子和這個女孩之間的關係，「無論這是什麼。」他的眼神再次掃過這個略顯寒酸的公寓，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但我希望你能理解，這關係到一個傳承了近百年的家族企業的生死存亡。」
門「砰」地一聲關上後，若涵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死死地屏著呼吸，差點憋暈過去。她轉頭望向曉陽，卻發現他臉上的表情複雜到難以解讀，像是一堆亂碼。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生怕觸碰到什麼敏感詞，「你其實是…某個超級大公司的…繼承人？這就是你一直以來諱莫如深、打死不肯提的那個所謂的『家族問題』？」
曉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算是吧，」他低聲承認，「但現在的情況，比我當初預想的還要糟糕得多。」
「那你…會回去嗎？」若涵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我不知道，」曉陽罕見地露出了猶豫和迷茫，這在他身上簡直是百年難遇的奇觀，「如果我回去，就意味著又要重新投入到那種一天工作25個小時、連軸轉的瘋狂節奏裡。但如果我不回去…」
若涵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沉甸甸的，透不過氣。這個「如果」的背後，可能就是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脆弱得像玻璃一樣的關係，再次面臨破碎的危機。
「我懂了，」她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一些，「那是你的家族，當然…當然很重要。」
「若涵，」曉陽卻突然抬起頭，表情異常認真，「這不僅僅是我家族的問題。如果公司真的被黃家惡意收購，將會有超過三百名員工立刻面臨失業的風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跟隨我父親打拼了幾十年的老員工了。」
「那你心裡其實已經做出決定了，對吧？」若涵說，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濃濃的失落感。
「不，還沒有，」曉陽卻搖了搖頭，否認了，「我還需要確認一件事…如果…如果我這次真的回去了，你會…」他罕見地結巴了，像個第一次寫代碼的新手，「你會…等我嗎？」
若涵徹底愣住了。在這個理性到近乎冷酷、凡事講求數據和邏輯的程序員臉上，她居然看到了…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深藏的不安。
「等你？」她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但為什麼一定要『等』？我是說…你非得搬走不可嗎？你們公司總部在哪個犄角旮旯？」
「總部在深圳，」曉陽迅速給出答案，顯然早就計算好了，「項目初期，可能需要我常駐一段時間，進行現場部署和調試。」
若涵的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像跑馬燈一樣。深圳…說遠不遠，說近也絕對不是能每天打個飛的來回通勤的距離。異地戀？長距離關係？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但反過來想，林曉陽居然在問她，願不願意等他。這本身，就是一個堪稱里程碑式的巨大進步——這個木頭腦袋，居然開始考慮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了。
「曉陽，」她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在做一個重大決定，「你先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預計要在深圳那邊待多久？給我個準確點的數字。」
「最長不會超過六個月，」他幾乎是秒回，語氣斬釘截鐵，顯然早就用他那顆超級大腦精密計算過了，「完成核心架構的升級和部署，培訓好本地技術團隊，完成所有的交接流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能還會更短。」
「那麼，」若涵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帶著點狡黠，「我想，對於這個問題，我需要一個更現代化、更高效的解決方案。」
「什麼解決方案？」曉陽一臉茫然，顯然沒跟上她的腦回路。
「雲同步啊，傻瓜，」她說，臉上露出一個計謀得逞的狡黠笑容，「遠程辦公為主，周末線下見面。我可以在這邊繼續接我的設計項目，偶爾心情好了就飛去深圳『視察』一下你的工作進度。反正我的工作，只需要一台能上網的電腦和源源不斷的靈感，而後者嘛，在哪裡都能找到，甚至在你身邊的時候更多。」
曉陽眨了眨眼，像個突然接收到大量數據、需要重啟才能處理的電腦，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是說…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涵走上前，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想『等』你，我想和你一起，去解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麻煩問題。」
就在那一瞬間，林曉陽感覺自己胸腔裡某個堅硬了很久的東西，徹底融化了，變成了一灘溫暖的水。他伸出手，動作有些生澀，卻異常小心地，將若涵輕輕擁入了懷中。這個擁抱，笨拙而充滿了試探，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帶著一種充滿了謹慎和克制的溫柔。
「謝謝你，」他在她的耳邊，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輕聲說道。
若涵感覺自己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心跳快得像要掙脫束縛。曉陽身上那股淡淡的、她已經逐漸習慣的古龍水味和若有若無的咖啡香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意外令人安心的味道。
「不用謝，」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地回答，「畢竟，修復這麼嚴重的bug，是需要整個團隊通力協作的，不是嗎？單打獨鬥可不行。」
——
三個月後
「哈嘍哈嘍！各位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歡迎準時來到『設計師的腦洞與程序員的代碼：一場奇妙的跨界冒險』直播間！今天我們要給大家演示的，是我們最新改良升級的智能家居交互界面的人性化設計版本，保證讓你的家更懂你！」
若涵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標準的、營業式的甜美微笑，動作熟練地調整著攝像頭的角度和燈光。這已經是他們倆「官宣複合」後的第十七次合作直播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面對鏡頭，她還是會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倒不是因為害怕觀眾的評判，而是因為這次站在她身邊的搭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容易讓她心跳失序。
「下面，請允許我隆重介紹我今天的技術顧問兼最佳搭檔——」
「男朋友，」一個熟悉的、略帶磁性的聲音從畫面外冷不丁地插進來，進行著嚴謹的糾正，「根據目前的數據分析和社會普遍認知，『男朋友』這個頭銜的定義準確度更高，也更符合我們當前的關係狀態。」
若涵忍不住對著空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但嘴角那控制不住瘋狂上揚的弧度，卻徹底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好吧好吧，知道了，」她拖長了語調，帶著點無奈的寵溺，「那就隆重介紹我的——男朋友，兼，技術顧問，林曉陽先生！大家掌聲歡迎！」
曉陽慢悠悠地走入鏡頭範圍，依然戴著那副標誌性的、充滿禁慾氣息的黑框眼鏡，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比過去那種萬年不變的冰山臉要柔和輕鬆了許多。他身上的襯衫依然熨燙得一絲不苟、平整如新，但領口的扣子卻隨意地解開了一顆，顯得不那麼刻板嚴肅，多了幾分…嗯…人類的氣息。
「好了，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工程師先生，」若涵做了個誇張的「請」的手勢，語氣帶著點揶揄。
「糾正一下，這並不是表演，」曉陽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進行反駁，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嚴謹的技術功能演示。」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炸開了鍋：
「啊啊啊這對CP真的磕死我了！太甜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MmC4AEPfx
「哈哈哈理工直男的本性暴露無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xwCyHIMXH
「若涵姐快管管你家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腦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TvxDIOeq
「求求你們原地結婚吧！我想看婚禮直播！份子錢已經準備好了！」
若涵笑著快速掃了一眼滾動的彈幕，偷偷對著曉陽做了個得意的鬼臉：「看到沒？你的粉絲基礎也不差嘛，程序員先生。」
曉陽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始用他那特有的、清晰而富有邏輯的語調，認真講解起程序的底層架構和核心算法，但他的眼神，卻時不時地、像不經意似的瞟向身邊的若涵，那眼神深處，帶著一種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到的、幾乎難以捕捉的寵溺。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態——若涵繼續著她的設計師本職工作和人氣主播的副業，而曉陽則像個候鳥一樣，在深圳和這座他們相遇的城市之間來回奔波。工作日，他主要通過視頻會議進行遠程辦公和項目管理，到了周末，則雷打不動地回到這個承載了他們太多故事的小公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真實生活版的「若涵與曉陽」，居然比他們之前刻意設計和扮演的虛假情侶人設更受觀眾的歡迎和喜愛。儘管粉絲總數比巔峰時期有所下滑，但留下來的，大多是真正欣賞他們的作品、喜歡他們真實互動模式的忠實粉絲。得益於此，若涵的設計事業也迎來了新的高峰，就在一個月前，她成功接到了一個國內知名科技公司的UI/UX設計合作大單。
至於那個差點被吞併的林氏企業，在曉陽回歸並迅速實施了他那套固若金湯的安全架構升級方案後，總算是成功擊退了黃家的惡意收購，保住了家業。經此一役，林世誠也不得不徹底承認自己兒子的遠見卓識和技術實力，甚至開始認真考慮，讓曉陽在保持遠程辦公模式的同時，正式出任公司的首席技術顧問。
「好了，關於技術實現的細節部分，我已經講解完畢，」曉陽結束了他那堪比學術報告的解說，「接下來，是設計師的主場時間。」
若涵笑著接過話頭，開始展示她精心設計的智能家居交互界面，重點強調了如何在追求極致用戶體驗的同時，完美融合直觀操作性和視覺美觀度。她的設計方案巧妙地融入了曉陽提出的許多關於功能實現的建設性意見，而曉陽編寫的程序代碼，也反過來完美地配合並實現了她的視覺設計理念。這種堪稱天作之合的互補型合作模式，讓他們的作品在眾多競品中獨樹一幟，極具特色。
直播結束後，若涵像只慵懶的貓一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雖然有些疲憊，但臉上卻洋溢著滿足的笑容，直接癱倒在了沙發上。「天啊，累死我了！我現在急需一杯咖啡因來拯救我的靈魂！」
曉陽點點頭，二話不說，徑直走向廚房，開始像個精密的機器人一樣，熟練地操作起那台咖啡機。「今天想喝藍山，還是埃塞俄比亞耶加雪菲？」
「嗯…今天想來點不一樣的冒險，」若涵笑眯眯地說，「給我來一杯你個人最喜歡的那種特調吧。」
曉陽正在倒咖啡豆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隨後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動作，但若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閃而過、輕微上揚的弧度。自從她逐漸克服心理障礙，開始嘗試並習慣了他那款被她戲稱為「前女友頭髮絲味道」的特殊咖啡豆之後，曉陽的臉上就總會不經意間浮現出這種特別的表情——一種介於驚訝和難以言喻的喜悅之間的微妙神情。
「對了，那個神秘的陳教授又給我們寄來一份問卷，」若涵從茶几下面翻出一個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信裡還說，如果我們願意，可以隨時報名參加他們的下一階段『後續追蹤研究』。」
「他還真是鍥而不捨，」曉陽搖了搖頭，語氣裡倒聽不出真正的不滿，「不過我嚴重懷疑，他口中的所謂『研究』，到底是不是我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可能就是想近距離圍觀一下，我們這對被他湊作堆的小白鼠，最後到底能不能修成正果吧，」若涵開玩笑地猜測道，「話說回來，你真的覺得，他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研究學者嗎？」
「現有數據不足，無法得出確切結論，」曉陽給出了一個標準的程序員式回答，雖然他臉上的表情顯示，他顯然也對此心存疑慮，「但我確實也注意到了一些不太符合常理的異常之處…」
「比如，那筆所謂的『補償金』數額未免太過豐厚，豐厚到不合常理？」若涵補充道。
「比如，他始終沒有正面解釋過那個所謂的『城市居住體驗研究中心』的具體背景和真實資質，」曉陽接著說，「我抽空查過一些公開資料，表面信息顯示，這似乎只是一個規模很小、名不見經傳的民間研究機構，但其背後的資金來源和組織架構等關鍵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查無可查。」
「哇哦，聽起來好神秘啊，」若涵假裝打了個寒顫，「不過，既然他目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惡意，我們是不是可以暫時不用太過擔心？」
曉陽將一杯冒著嫋嫋熱氣的咖啡遞到她面前。若涵伸手去接杯子，指尖不經意間再次與他的指尖相觸。即使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小接觸，仍然會讓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掉半拍。
「你知道嗎，」她輕輕啜了一口溫熱的咖啡，若有所思地說，「我最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
「關於什麼？」
「關於命運，或者更準確地說…關於偶然性，」她低頭凝視著咖啡杯中緩緩旋轉的漩渦，聲音有些飄忽，「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鬼使神差地點開那則看起來就像是『系統bug』一樣的奇葩租房廣告；如果你，也沒有恰好選擇了同一個房間號；如果我們，沒有因為那第一杯難喝到死的速溶咖啡而大吵一架…我們現在，會在哪裡？會是什麼樣子？」
曉陽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他的身體散發出一種若涵已經非常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溫度。
「如果嚴格按照平行宇宙理論進行推演，」他又開始了他那套嚴謹的科學分析，「那麼在理論上，確實存在著無數個不同的可能性分支，而我們，只是恰好共同行走在了當前這一條時間線上。從純粹的隨機性角度來計算，我們能夠在那個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相遇的概率，可以說是極低，近乎於零。但是，從最終的結果導向來看…」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精確的措辭，「這或許…已經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優的那個解了。」
若涵實在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林曉陽，你真的沒救了！連談個戀愛、聊點感情話題，你都要套用這些冰冷的科學理論嗎？」
然而，曉陽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他說，語氣出奇地溫柔，幾乎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如果說，我們註定要在那個特定的時空節點相遇，那麼或許…正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應該相遇。」
若涵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等等等等！你剛才說的話…是不是代表著你開始相信『命運』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了？這也太不科學了吧，程序員先生！你的唯物主義信仰呢？」
「不，這只是一個基於現有觀察數據提出的初步假設，」曉陽迅速糾正，試圖保持他理科生的嚴謹，但眼神深處流露出的東西卻遠不止於此，「其真實性與否，還需要通過長期的、嚴謹的實驗來進一步驗證。」
「哦？什麼樣的實驗？」若涵警惕地追問，直覺告訴她這裡面有坑。
「長期的共同生活觀察，」曉陽一本正經地回答，像是在宣讀實驗方案，「持續的數據採集與記錄，嚴格的變量控制與對比，以及最終的結果分析與評估。」
「哇，聽起來還挺專業的嘛，」若涵挑了挑眉，「那這個實驗…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曉陽的眼神變得異常深邃，像深夜的大海。「初步估計，」他說，「用一輩子的時間，應該勉強足夠完成第一階段的數據採集和初步結論推導。」
若涵的心臟，像是被人用羽毛輕輕搔了一下，漏跳了一拍。她知道，對於林曉陽這種不擅長也不屑於表達感情的人來說，這句話，已經無限接近於他所能做出的、最浪漫的表白了。「你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求婚？」
「不，還不是，」曉陽幾乎是秒速搖頭，否認得斬釘截鐵，「根據我的研究，一次正式且成功的求婚，需要遵循更為嚴謹和周密的流程設計，其中包括但不限於：合適的戒指選購、精心設計的場景佈置、提前準備好的求婚致辭…」他似乎真的在自己的大腦內存裡，快速列出了一份詳細的求婚策劃清單，這讓若涵頓時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你居然…連這個都已經提前想過了？」
「只是進行過理論上的可能性推演，」他坦誠地承認，耳尖卻不易察覺地微微泛紅，「但根據我目前的綜合評估，執行的時機尚未完全成熟。按照最優化的時間線預測，至少還需要——」
若涵沒有再等他說完，直接傾身向前，用自己的嘴唇，霸道地堵住了他接下來所有關於計算和分析的話語。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曉陽再次眼睛瞪大，身體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直。但很快，他就放鬆了下來，用一種笨拙的、試探性的方式，回應著她的熱情。
若涵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緊張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小心翼翼，但同時，也能感受到那份被厚厚外殼包裹著的、此刻再也掩藏不住的炙熱情感。曉陽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地扶上了她的腰，那動作，如同在對待一件稀世的、易碎的珍寶般謹慎。
當他們終於氣喘吁吁地分開時，若涵看到曉陽的眼鏡已經歪到了一邊，臉頰上泛著一層不自然的紅暈，平日裡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也被她的手指弄得有些微亂。這樣帶著點狼狽和羞澀的林曉陽，比平時那個冷靜自持的樣子，簡直可愛一百倍，讓她忍不住又在他的嘴角輕輕啄了一下。
「聽著，我的程序員先生，」她貼近他，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有些重要的參數，是不需要通過計算就能得到的。」
曉陽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歪掉的眼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正在認真地消化和處理這個全新的信息。「我…我想我明白了。」
若涵看著他那副認真學習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而曉陽的嘴角，也不自覺地跟著微微上揚，形成了一個溫柔的弧度。
——
幾天之後，他們倆一時興起，決定重新翻出那份曾經讓他們啼笑皆非、也讓他們意外相識的「奇葩合租非誠勿擾條約」。這份充滿了各種嚴苛規定的條約，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隨著他們關係的變化，內容也在不斷地被修改和增刪——從最初那種恨不得用三八線劃清界限的嚴格分區，到後來逐漸模糊、心照不宣的界限，再到如今，這份協議上的大部分條款，基本上已經形同虛設了。
「快看看這個，」若涵指著協議上的第三條第四款，笑得樂不可支，「『禁止在公共區域（包括但不限於客廳、廚房、衛生間）發出超過60分貝的喧嘩聲』——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為了這條規定，到底吵了多少次架？」
「當然記得，」曉陽點點頭，語氣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數據，「根據我的記錄，具體來說，是17次小型口頭爭論和3次持續時間超過十分鐘的較大規模衝突。」
「我的天，你還真的每次都數了啊？」若涵簡直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那這條呢？『嚴禁在廚房公共區域存放任何個人物品』——看看現在，廚房的櫥櫃裡，塞的全是我們倆混在一起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嗯，確實需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整理和歸類，」曉陽又開始了他那套嚴謹的思維模式，「我可以設計一個更為科學高效的儲存管理系統，確保空間利用率最大化。」
「哎呀，算了吧，」若涵伸手拍了拍他的手，阻止了他想要起身去實踐的想法，「我覺得就這樣挺好的。我…我挺喜歡看到我們的東西這樣混在一起的感覺。」
曉陽似乎本能地想反駁些什麼，比如「混亂會降低效率」之類的，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拿起旁邊的筆，默默地在協議最後的空白處，用他那標誌性的、工整得像印刷體一樣的字跡，寫下了一行全新的內容：「第八條第一款：在特殊情況或紀念日，允許在未提前告知的情況下，發起突然性的擁抱行為。」
他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一筆一劃，清晰工整。然後，將筆遞給了若涵。
若涵看著這條新鮮出爐的、帶著濃濃「曉陽風格」的新規定，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她接過筆，毫不猶豫地、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瀟灑不羈的字跡，與曉陽那工整刻板的簽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奇妙地相互映襯，顯得格外和諧。
「說真的，我們還有必要繼續保留和使用這份協議嗎？」她問，感覺這份協議越來越像個行為藝術品了，「感覺上面的條款，已經不太適用於我們現在的情況了。」
「保留著吧，」曉陽卻出人意料地說，語氣裡帶著一絲懷念，「畢竟，這是我們故事開始的見證。」
若涵聞言，臉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轉頭望向窗外。夕陽的光芒已經褪去，溫柔的月光灑了進來，為這個小小的公寓籠罩上了一層朦朧而溫暖的金色光暈。廚房裡傳來咖啡機再次開始運作的輕微嗡鳴聲，客廳角落裡那盆生機勃勃的藍色風信子（自從上次之後，曉陽每周都會買一束新鮮的來替換）在夜色中散發出更加濃郁的淡雅香氣。
這個曾經狹小到讓他們處處摩擦、矛盾不斷的空間，曾經是他們互相爭吵、互不相讓的戰場，如今，卻奇妙地變成了他們共同的、溫馨的避風港。
「好吧，」她最終點點頭，輕聲說，「那就讓它成為我們的…活文件吧。」
「活文件？」曉陽皺起眉頭，顯然對這個新名詞感到困惑。
「對啊，就是那種會隨著我們關係的發展和變化，而不斷更新、補充新條款的文件啊，」若涵笑著解釋道，「比如，以後我們可能需要加入『關於是否以及如何養寵物的條款』、『關於重大節假日探親訪友的詳細安排』，甚至…『關於未來子女教育方式的基本共識』之類的…」
曉陽聽到最後一句，眼睛明顯地微微睜大了一些，顯然被這些過於遙遠卻又充滿可能性的未來場景給震驚到了。若涵看著他那副難得一見的、有點呆萌的驚訝表情，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她趕緊安撫道，「看把你給嚇的，臉都白了。」
曉陽定了定神，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卻再次出乎意料地、一本正經地說：「關於最後一點，我認為有必要提前進行相關領域的知識儲備。我需要抽空研究一下目前國際上主流的幾種先進父母教育理念的最新研究成果，並基於此，準備一份初步的預案。」
「什麼？」這次輪到若涵被徹底震驚了，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如果按照社會常規發展的時間線進行合理推算，」曉陽依然用他那套嚴謹的邏輯進行分析，「未來5到10年之內，確實存在出現此種情況的可能性。因此，提前做好充分的功課和準備，是符合風險管理原則的合理行為。」
若涵愣了一秒鐘，然後猛地撲向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緊緊地抱住了他。「林曉陽！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基於概率統計的客觀事實，」曉陽試圖解釋，手臂卻不自覺地、緊緊地環住了她，「從長期規劃和統計學的角度來說——」
若涵的吻，再一次成功地打斷了他接下來所有關於數據和概率的長篇大論。而這一次，曉陽的回應，明顯比之前熟練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主動，加深了這個充滿了溫馨和期盼的吻。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逐漸亮起，像灑落一地的碎鑽。星星也開始在漸漸變暗的天鵝絨般的夜空中，調皮地眨著眼睛。而在這個小小的、溫暖的公寓裡，一段始於意外和bug的故事，正在慢慢地、悄悄地展開它全新的篇章。
所謂的命運，或許並不是什麼命中註定，而只是…在無數個眼花繚亂的平行宇宙的可能性之中，我們恰好，在最正確的那一個瞬間，與彼此相遇了。
——
在城市另一端，一間寬敞得有些空曠的書房裡，陳教授正坐在他那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桌面上擺開放著一本裝幀古樸、看起來頗有年頭的厚重筆記本。窗外，迷離的城市輪廓在深沉的夜色中若隱若現，像一幅巨大的抽象畫。
他慢條斯理地翻閱著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了幾十對年輕人的「同居匹配實驗」的詳細數據和觀察記錄。每一頁，都代表著一對參與者的完整故事線，從最初的相識、磨合，到中間的相處、衝突，再到最後的關係走向和實驗結果。
當他翻到標註著「林曉陽 & 張若涵」檔案的那一頁時，陳教授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戴上老花鏡，仔細閱讀著助手剛剛提交上來的最新觀察報告。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於欣慰的微笑，悄然浮現在他那張一向嚴肅刻板的臉上。
他拿起桌上的那支價值不菲的鋼筆，在檔案記錄的末尾，用蒼勁有力的字跡，鄭重地寫下了一行批註：「編號72，最成功案例之一。觀察等級提升，繼續保持低度干預追蹤。」
輕輕合上筆記本，他站起身，緩步走向書房角落裡那個毫不起眼的嵌入式保險箱。熟練地輸入一長串複雜的密碼後，厚重的保險箱門無聲地向內開啟，露出了裡面唯一的一件物品——一部看起來非常有年代感的舊式按鍵手機。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沒有存儲姓名、只有一串數字的號碼。
「是我，」電話接通後，他用一種簡短而冷靜的語氣說道，「第七十二組配對實驗的核心數據已經得到最終確認，成功率遠超我們的歷史平均預期。是的，他們最終選擇了留在原來的公寓。不，根據目前的評估，暫時不需要進行任何額外的外部干預。」
掛斷電話後，陳教授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著手，眺望著遠處那片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燈火。他站在陰影裡，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最終，只聽到一聲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希望這一次，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個正確的模式。」
——
趙宇的個人社交媒體賬號，又更新了一張精心擺拍的新照片——照片裡，他站在一輛看起來嶄新閃亮的跑車前，手臂親密地搭在一個年紀明顯比他小很多、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孩肩上，配文是：「終於遇見了那個對的人，感覺我的生活從此變得完美無缺。[愛心][鑽石] #真愛無敵 #豪車人生 #成功人士標配」
然而，下面的評論區卻畫風突變，充斥著各種毫不留情的質疑和辛辣的嘲諷：
「喲，趙公子又換新目標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個『真愛』了吧？效率挺高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4DAv7InkM
「哥們兒，咱能換輛車拍不？你這輛跑車的出鏡率都快趕上新聞聯播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ipxhKdpj
「噗，我剛好有個堂哥在那家豪華車租賃行工作，他一眼就認出了這輛車的車牌號…嘻嘻嘻…」
趙宇氣急敗壞地關掉了手機評論界面，抬頭憤恨地看向不遠處那棟燈火輝煌的高級公寓。那是他這個月第四次收到房東發來的催繳房租通知了。
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嗶嗶」響了兩聲，一條新的銀行短信彈了出來：「尊敬的趙宇先生，我們非常遺憾地通知您，由於您連續三個月未能按時履行信用卡還款義務，您的個人信用評分已被下調至…」
他甚至沒勇氣看完那串觸目驚心的數字，就煩躁地直接刪除了短信。手指卻不小心在屏幕上滑了一下，剛好點開了一條系統推送的新聞：「#設計與代碼的奇妙冒險# 最新直播圓滿結束，人氣主播若涵與其男友合作作品獲本年度設計大獎提名…」
趙宇咬牙切齒地想要關掉所有通知，手指卻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那個心形的「喜歡」按鈕。
——
若涵的設計工作台上，靜靜地擺放著一個設計簡約卻十分精緻的相框。相框裡面，是她和曉陽在那次堪稱「災難級」的第一次約會中，唯一拍下來的一張還算能看的合照。
照片拍攝於城市中央公園的某個落日餘暉瀰漫的傍晚。照片裡的若涵，笑得眼睛幾乎都瞇成了一條縫，開心得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而旁邊的曉陽，則依然是他那標誌性的、嘴角微微上揚的「標準表情」，但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裡，卻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張照片最神奇的地方在於，它精準地捕捉到了他們兩個人之間那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化學反應——那種看似格格不入、卻又異常互補和諧的奇妙氣場。
若涵拿起相框，翻到背面，發現上面用一種極其工整、一絲不苟的字跡，寫著一行小小的字，那是林曉陽的筆跡：「最好的bug，往往是意外發現的寶藏。」
她看著那行字，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將相框輕輕放回原位。恰好就在此時，曉陽端著兩杯剛剛煮好的、冒著嫋嫋熱氣的咖啡，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窗外的樹葉隨著微風輕輕搖曳，陽光穿過葉片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或許正有一台冰冷的咖啡機，嗡鳴著開始了它新一輪的標準化工作；而在這個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小空間裡，兩個曾經截然不同、甚至互相排斥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屬於彼此的獨特節奏，開始共同譜寫一曲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未完待續的協奏曲。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Wkz9NN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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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不過有番外，喜歡的朋友可以訂閱番外章~! 遇有一張精緻圖片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AhcWjK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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