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綿,你來找我了嗎?
39.
李婉清已經在床上醒來好一陣子,但仍找不到理由下床,只是拉開窗簾讓太陽光填滿整個房間,溫度隨著光線緩緩流淌,床單和棉被逐漸暖了起來,她多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瞬間,那些不安跟憂慮就留在另一頭的陰影裡。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她才起身到客廳接聽。
「媽咪!我們要出發了!」王文婷的聲音爽朗地傳來,李婉清也被她的喜悅感染,嘴角有了笑意。
「妳這次想看什麼動物?」
「我要看獅子!羚羊!還有大象!」文婷高興地說著。
「還想看大象呀。」李婉清還記得上次去動物園時,文婷根本不敢走進昆蟲區,在鳥園停留了好久,後來看了動畫片森林王子,開始對熊、豹跟大象有興趣,吵著要去動物園再看一次這些動物。
「奶奶說要幫我買禮物,我說也要幫媽媽買,她說好。」電話另一頭除了文婷,隱約還有電視機的聲音。
「那我就期待妳的禮物囉。」文婷長大以後一定會是非常孝順的孩子,李婉清不禁這樣想著。
「奶奶說車子來了,我要掛電話了,拜拜。」文婷語音剛落,電話便喀啦一聲掛斷了。
李婉清也慢慢地放下話筒,這時她才注意到這間屋子只有自己一個人,莎莎外出購物順便倒垃圾,也許中午才回來,文婷要到晚上才會回家。
她看著室內電話的數字按鈕,一組號碼浮現在腦海,儘管只打過這麼一次,記憶卻是如此深刻。
為什麼不呢?一股前所未有的焦慮順著血液在四肢百骸裡流轉,李婉清得扶著沙發才能穩住身子,或許面對死亡還更輕鬆一些。她用指尖敲下一連串的數字,經過短暫的空檔後訊號送出,鈴聲迴盪在屋子裡。
不管有沒有人接聽,她的心裡都充滿惶恐,兩種答案代表著完全不同的結果,但都同樣地令人心碎。
沒人接聽。
李婉清原本還想再打一次,但她突然意識到,比起電話號碼,那張紙上的住址更令她有印象,如果想得到答案,直接拜訪會是最快的方法。
她穿上外套,戴起帽子和墨鏡,提著皮夾果斷出門,一如往常地到街口攔住計程車,當她背誦住址時,語氣就像準備回自己的老家。
計程車大幅度迴轉,旅途啟程。她瞪著前面的椅子,腦中不斷思考,如果有人應門,她該說些什麼?如果大門緊閉,又該如何進屋?就算事情真如自己的預期,難道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一方面李婉清開始害怕這樣的自己,另一方面則不屑自己的偽善。
正當李婉清的思緒一片混亂時,計程車司機第三次呼喊,終於把她抓回現實裡。李婉清匆匆掏出幾張鈔票,告訴司機不用找了,迅速下車。
公寓外觀比她預期的還老舊,難以想像如此身價的男人會願意窩在這樣不起眼的地方,李婉清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態面對這個事實,或許難堪是個合適的字眼,但這些都是不重要的念頭,一轉眼就從她腦袋裡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鎖壞了,一樓白鐵門只用鐵鏈從內部扣上,李婉清伸出手指往內勾,嘗試幾次就把鏈頭從扣槽裡勾出,鐵門緩緩退開。
她繼續上樓,每段階梯都沉重地難以行走,壓力也越來越大,道德給予的精神折磨甚至比承天廟的幽暗更痛苦,此刻她寧願重回廟裡摸黑瞎闖,也不願面對事情的結果。
經過漫長的攀爬,她的步伐終於來到劉麗玲住處的門前。鐵門沒有關上,留了一道縫隙,一些味道從裡頭飄了出來。
此刻李婉清得到了答案──濕婆來過了。
她開始猶豫是否該打開門用雙眼確認祂的作為,這並不是一個必要的行為,就算此刻轉身離開也沒有關係,她不斷告訴自己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情的經過,只要結果一如預期就夠了。
這扇門不知是何時打開的,又為何來不及關上?還是他們根本沒機會逃出來?李婉清雖然站在這裡,卻沒有作為贏家的喜悅,在這場對局中沒有人是贏家,他們輸掉了性命,自己輸掉了靈魂。
在不遠的將來,她知道自己將漸漸不認得自己,李婉清這三個字不再擁有那些美好的個人特質,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只會一天比一天更陌生,她為自己爭取到了愛,卻也模糊了愛的本意,癒合的醜陋傷疤將永遠繫在身上,直到軀體腐化。
一番天人交戰後,李婉清還是拉開了鐵門,讓緊縮的瞳孔記錄下一切。
□
王文婷掙脫奶奶的手,衝到圍欄前面,踮起腳尖,努力想看到趴在石頭上的獅子。
「不要被牠看到妳哈,會被吃掉地哈!」奶奶在後面大喊,同時用眼神示意助理向前跟緊,深怕這位活潑的小孫女跑不見人影。
「尾巴!」王文婷對懸在空中的尾巴特別興奮,也花了不少時間凝視獅子的模樣,那懶洋洋的狀態非常可愛,甚至有點想摸摸看,但牠們一嘴的利牙還是讓她打消了念頭。
接著他們轉往大象的住所,途中王文婷猛地轉頭,似乎在找尋什麼,奶奶以為她想上廁所,頻頻詢問。
「綿綿!」她突然跑向角落的一處空地,對著無人的造景大喊,「妳想對綿綿做什麼!」
周圍有些遊客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紛紛望去,卻不曉得這個小女孩在對誰講話。
一個女性形象的靈體與綿綿肩並肩站在一起,看似相互凝視,也像是瞭望遠方。
過了一會綿綿回到王文婷身旁,輕輕飄浮著。王文婷皺起眉頭,似乎聽了一段完全聽不懂的話,接著指向陌生的靈體,「所以妳是綿綿的朋友嗎?妳來找綿綿玩嗎?」
靈體輕輕地點頭。
「如果......」王文婷隱約聞到了血的氣味,雖然她不太確定血聞起來會是什麼味道,「如果你們是朋友,那就可以一起玩,但一定要是好朋友,很好的那種喔!」
靈體緩緩伸出一隻手先觸碰綿綿,接著轉向王文婷。
王文婷看不清她的面貌,但感覺她好像哭了,有一股悲傷的情緒,這讓王文婷也有點難過,試著想握住她的手。
「我跟妳說,綿綿是個好人,妳會喜歡綿綿的。」她放下懸空的手,看著靈體漸漸散發出白光,綿綿也變得潔白耀眼,兩道光重疊在一起。王文婷開始覺得刺眼,趕緊轉過身瞇起眼睛。
等到光線轉弱時,王文婷再次睜開眼,卻已不見靈體和綿綿的蹤影,只剩無數的細小白點緩緩飄向自己。有些光點持續向上盤旋,有些停留在她的衣服上,還有她的掌心裡。
「bye bye。」王文婷面帶微笑,輕輕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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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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