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無眠的夜裡談天說地,人如其名,只有你和我。
25.
謝雅芝的車子停在路邊停車格,副駕的擋風玻璃留了一個小縫,冷風不斷飄入,與車內暖氣混合成一團忽冷忽熱的氣流。
後方一輛轎車放慢速度,緩緩貼近。謝雅芝看向後照鏡,這輛車的每面玻璃都貼著漆黑隔熱紙,遠近頭燈耀眼地刺人。
神秘轎車與謝雅芝的車子並排,兩扇車門幾乎快碰在一起。駕駛放下車窗,將一封信件塞進預留的小縫,接著驅車離去。
她沒有立刻打開來看,只是望向遠方,等對方遠離才開出停車格,往反方向行駛。
車子開進一條小路,周邊的廠房漸漸多了起來,路邊往來的更多是貨車和卡車。謝雅芝將車子停在一間拉下鐵門的工廠前,從後車廂取出一袋衣物,發洩地甩進燒垃圾的鐵桶裡。
她從工廠柵欄的凹槽摸出一盒火柴,熟練地點燃苗頭,火光落下,桶子底部開始燃燒,一陣惡臭開始飄散。這附近的鐵皮工廠多半是家族企業,沒有警衛室,連監視器都不見得每間都有。
這是她這個月第三次燒衣服。每被那個男人碰一次,她就得將當天所穿的衣物燒掉。
火光帶來些許的暖意,卻傳遞不到謝雅芝身上,冷冽的空氣彷彿無數幽魂,在黑夜中肆虐嬉戲,鑽入她的肌膚使關節結霜。
她的座位底下放著一把水果刀,她好幾次想像自己拿著這把尖銳物,無情刺進吳敬洋的身體裡,用力拔出來再奮力捅進去,攪動他的五臟六腑,切斷所有血管,直接了結他的人生。
但這麼做的意義又是什麼?多年前她選擇犧牲懵懂無知的謝雅芝,現在又為了同樣一件事,再度把自己賠進去?
「這些日子妳不也接受了?怎敢說妳沒愛過這個男人?」謝雅芝的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她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額頭盜汗,那個畫面又浮現在腦海。剛出社會的自己在一條黑暗道路上狂奔,急欲擺脫追趕而來的惡狼,即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被撲倒在地,轉眼間四肢百骸被咬得粉碎。
不,她轉身擁抱了這頭惡狼,而且是張開一切迎接這隻狼,緊緊將牠擁在懷裡,每個夜晚說服自己也是一隻小狼,在險峻的水泥森林裡一起冒險。
謝雅芝總是在這個節點崩潰,無力地蹲在火焰前,眼淚隨著風向改變滑落軌跡。她恨這個人,卻更恨自己的卑劣,如果她舉起刀子,抹殺的怎麼會是那隻狼,應該要斬向污穢的自己。
每當她決定結束自己的人生,卻又不禁納悶,難道這樣就公平了?當年的她是這麼無辜、這麼無知,憑什麼要被那樣對待?就算不遭遇那些事,人生就過不下去了嗎?
謝雅芝盯著在黑暗中飄蕩的火焰,越燒越小,直到最後的一點餘溫也化作灰燼,心底終於稍稍舒坦,她邁開結冰的身軀坐回車上吹暖氣,等手腳有了麻木的知覺才開車返家。
崩潰就像一個會結痂但不會癒合的傷口,周而復始,有一段時間覺得能與傷口共存一生,下一秒卻痛苦難耐,生不如死,謝雅芝知道自己正處在癒合的循環,手指敲著方向盤,一路哼著歌回到家,隨手將信件放在桌上,洗了個熱水澡。
謝雅芝不急著處理信件,但她一走到客廳,注意力還是被吸引過去。袋口沒有密封,晃一晃裡頭的東西便落在桌上。是一張張的空拍照,照片中的水塔有著顯而易見的巨大凹槽,不見屍體蹤影,拍攝時間應該是案發的兩天後,還有各種不同角度的近拍和遠拍,最後兩張是旅館的窗戶特寫照,黃品瑜就是在這裡消失的。
如果是這樣的力量,這樣強大又無法理解的力量,也許就能殺死......不,不該是死亡。
謝雅芝突然有比死亡更高的期許,那就是吳敬洋應該打從心底畏懼她,真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如果他不曉得自己犯了錯,那麼死亡就只是對肉體的懲罰,而不是靈魂的拷打。
「只要我下定決心,聖女就能......」
關係剛開始的時候她經常收到禮物,她記得每個項鍊的款式,還有鑲鑽耳環繫在自己耳上的樣子,年輕又意氣風發的姿態和步伐總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還有幾場渡假、幾個派對、幾次轉帳,還有一台全新的紅色BMW。
但這些東西在往後幾年都漸漸捨棄了,明明只是物品,卻殘留非常噁心的氣味,她一看到就想吐,有陣子她勤於反覆清洗自己的身體,只為了將碰過穢物的肌膚給徹底刷開,最好能撕一張皮起來。
即使搬了家,那種芥蒂仍遲遲未散,她知道只要這種關係繼續維持,痛苦就永遠也甩不開。
她好久以前就聽懂師父說的話了,如果沒有犧牲的覺悟,根本不可能得到濕婆的幫助,只是她一直猶豫不決,一直拖延,拜盡各路神明仍等不到轉機,凌辱沒有停止過。
「那就這樣吧。」她擦了擦眼淚,有兩個人浮現在腦海,一個是電視台的攝影組組長,另一個是她熟識的一位師姐。她沒有多想,飛快按下號碼,一說話便是世人熟知的那位謝雅芝。
□
劉麗玲看著在自己房間脫掉西裝和襯衫的王復華,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自從上次在公司聽見他們吵架,王復華已經連續好幾天住在這,中間有幾次回家,但都沒停留太久,活像是被趕出來的丈夫。
他們是同事、是戰友、是知己、是情人,甚至超越任何有明確定義的關係,但就不是夫妻。
為什麼要在意這個呢?劉麗玲暗自嘆了口氣,她從來就不過問也不關心王復華如何跟妻子相處,都是他不停地吐苦水,但自從聽到李婉清說出了離婚二字,自己也有些動搖了。
「我是不介意一起住,但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別人的老公。」
「奇怪,妳以前就不在乎這些。」王復華斜眼看著她。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那叫做酒店。」劉麗玲從來就不這樣想,話一說出口自己也有些驚訝。
「我沒有這樣想,事情已經在處理了。」王復華的氣焰瞬間澆去大半,「算了算了,上報紙也好,如果能順便離婚,乾脆離一離。」
之前他們會帶王文婷去主題樂園玩,甚至帶去客戶家裡交朋友,原本王復華還計畫三人一起去日本,這兩天也不再提起,只是簡單交代女兒的狀況。
「她這樣也不快樂,財產分一分她還是會想通的。」王復華猶豫了會,歪著頭嘖了又嘖,「我這幾天找時間回家跟她講清楚,反正她就氣我不好好講。」
想要名分了?劉麗玲幾乎可以聽到王復華的內心這樣想,明明打從一開始她就不屑這些東西,更是對李婉清這樣的名門貴婦感到可憐和同情。當年他們在商場上水裡來火裡去的時候,李婉清還背著書包蹣跚學步,轉眼間就被踢了出去。
沒有惡意更不是嫉妒,但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
「之後妳就搬過來吧。」王復華脫到只剩一條內褲,「以後可以把一些事情帶回家,或是在家開會,空房可以改個裝潢,我們討論起來也方便。」
愛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劉麗玲還記得他們是怎麼開始的,自從那幾次的相處後,她越來越常看到這個人,反之,另一個家就見不著這個人,他們的愛就這樣漸漸消失了。
「如果妳有什麼想法就寫下來,我明早看一看給妳答覆。」王復華說道,「我看文婷很喜歡妳,時間久了總會習慣的。」
道德上王復華是落居下風,她知道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更多時候只是不想互相折磨,他不想讓女兒在家裡也不開心。劉麗玲也算是從小看著王文婷長大,要論陪伴的時間,也就僅次於李婉清和他們家的幫傭,她非常樂意將王文婷視如己出。
「我爸媽那邊都順著我,只要事情能低調處理,他們沒有意見。」王復華拉開櫃子,拿出嬰兒油和潤滑劑。
劉麗玲到底是個怎樣的女性?她捫心自問,一路以來她都很滿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對自己的工作表現感到驕傲,在唾手可得的財富面前更是保持著尊嚴,直到李婉清將離婚說出口。
突然間,她感到一陣噁心和反胃,衝去廁所不停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怎麼了?」王復華也嚇到,站在門外觀望,「是生魚片不新鮮嗎?」
你這個白癡,劉麗玲既震驚又生氣,喘著氣說道:「我可能懷孕了。」
ns 172.70.100.16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