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毫克的陽光 - 09. 四月雨

　　林芊惠趕去保健室接許念昀時，侯景然已經先回教室了。

　　聽聞保健室老師提醒，林芊惠馬上打去醫院詢問。

　　但醫師含糊其辭，不肯正面說明散熱異常到底是不是剛換新藥的緣故，只強調療程不能中斷，得吃一兩個月才會見效。

　　好咧佳哉，巷子口那間包山包海的中醫診所也懂調理SSRI的副作用，早晚各一包科學中藥下肚，許念昀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隔天請假在家休養，許建豪正好回來，要不是林芊惠早早就外出見客戶了，否則難免又要吵吵鬧鬧。

　　許建豪逮到機會就不停抱怨，他不敢拒絕也無心回嘴，也只好靜靜聽著。

　　在許念昀出生前幾年，許建豪在市立醫院對面開了間南大洋冰城。

　　除了醫院，附近還有大賣場和學校，生意如日中天，一連開了多間分店。

　　許念昀小時候常在店裡跑來跑去，想吃什麼冰都能隨便挖，日子好不快活。

　　母親林芊惠是保險業務員，彈性上班，工作之餘還能帶孩子，因此許念昀成長過程不僅經濟寬裕，生活各方面都被照顧得很好。

　　然而他的那些伯伯舅舅、姑姑阿姨見到他家過得不錯，一個個都像嗅到腐臭味的禿鷲。

　　可能是沒多想，也可能是顧及手足之情，父母總是出手闊綽。

　　借出去的錢大多有去無回，許建豪又急於展店，很快就碰到資金缺口。

　　父母雙方都不承認是自己害得家裡財務虧空，於是在一次次爭執中，許念昀與泡在蜜裡的童年告別，本就內斂的性格變得更加沉默。

　　「要不是你媽堅持借錢給你小舅舅做生意，我南門的分店會倒閉嗎？我當掉她幾個破珠寶去應急又怎樣？女人就是這樣，愚蠢又歇斯底里……」許建豪還在抱怨個不停。

　　許念昀偷偷在心裡想像，換作是侯景然，他會如何應對。

　　會直接頂嘴嗎？會假裝附和好讓他爸早點說完嗎？還是會找個巧妙的藉口離開呢？他不知道，畢竟他還不夠瞭解那人。

　　但光是想像，心裡就好過一點。

　　「所以啊，你應該想清楚了吧？我跟你媽離婚的話，你要跟誰？」許建豪問。

　　好像，也變得有勇氣一點。

　　「你會和媽爭奪監護權，只是想打擊她，以為我看不出來嗎？」許念昀說話時帶著淺淺的微笑，彷彿這些事都與自己無關。「其實根本沒必要爭，我再過沒幾年就成年了。不論跟了誰，以後你們老了，我只會照顧媽，你那邊以後自然會有別的兒子孝敬你。」

　　「你……你……」許建豪滿臉詫異，一時難以言語。

　　許念昀心想，父親會有這種反應也不奇怪，畢竟他幾乎不曾頂嘴過，這讓他莫名有種快感，就像是累積已久的壓力暫時找到出口。

　　他站起身，逕自走回房間，身後傳來許建豪喃喃的低咒：「吃藥吃成神經病，怪裡怪氣的，跟你媽一模一樣。」

　　關上房門，反鎖，他的世界終於回歸清淨。

　　短短頂撞幾句已用光他的精力，只好一頭栽到床上。

　　許建豪這一走，又是接連幾天不回家。

　　廣原市今年雨水來得早，未到黃梅時節就已飄起小雨，太陽時不時短暫露臉，常年受海風吹拂的城市竟搖身一變，成了個大蒸籠。

　　許念昀每天早晚按時吃一包中藥，沒再出現強烈不適，即使偶爾感覺不對勁，只要趕緊補充水分，很快就會排汗，也還算能夠應付。

　　週三社團課時，許念昀正在和他最不擅長的人像素描奮戰，突然感覺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

　　他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侯景然傳來訊息。

　　下午2:4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HcnggE7Z
　　Smile_Zane寶：胖子胖子

　　Smile_Zane寶：我原本是明天休假，不過我有個同事臨時找我換班

　　Smile_Zane寶：所以我今天不用打工啦

　　Smile_Zane寶：你有沒有想去哪裡逛逛？還是要來我家玩？

　　終於被他等到侯景然週三休假，許念昀不自覺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短短幾行訊息反覆看了又看，才甘願打字回覆。

　　下午2:43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3NSQMgfCZ
　　我不是電神：去你家吧

　　Smile_Zane寶：OK！放學別亂跑，等我去找你

　　我不是電神：嗯

　　許念昀心情開朗許多，連無趣的石膏像也多了幾分親切，差點就把伏爾泰錯畫成在學餐開飲料店的阿姨——在他看來兩者髮型幾乎一樣。

　　沉浸在這不知名的喜悅中，他過了許久才想起應該先報備一聲，於是再次拿起手機。

　　沒想到，在他點開和母親的聊天紀錄前，母親先一步傳來訊息。

　　下午2:58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MGvkv8PT
　　東銀人壽_林小惠：寶貝昀昀，你放學先跟朋友出去玩玩，晚點再回家

　　我不是電神：爸又跑回來了嗎？

　　我不是電神：你還好嗎？

　　過了幾分鐘都沒顯示已讀，許念昀感到焦慮，思索著要不乾脆跟侯景然說聲抱歉，今天就先算了。

　　但就算回家又有什麼用呢？一不小心又會害父母越吵越激烈，母親還得分神照顧他的感受。

　　下午3:05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7uUXrM3Ut
　　我不是電神：我放學先去同學家玩，吃完晚餐再回家

　　放下手機，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深嘆了一口氣。

　　轉眼就到放學時間，許念昀婉拒徐恩綺一起去搭公車的邀約，收拾畫具時還故意放慢速度，很快的，繪畫教室裡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站在玻璃窗邊發呆，總覺得樓下密密麻麻的放學人潮看起來很是催眠。

　　過了約莫七、八分鐘，突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

　　「呃？」許念昀嚇了一跳，反射性想掙扎，放在他腰上那雙手卻不等他反應，對著他的肚子胡亂搔起癢來了。「猴子，你幹麻？」

　　「唉唷，不錯，還知道是我。」侯景然滿意地說道，手上的動作卻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說！你為什麼盯著樓下看？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哈……沒、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你別弄了，好癢……」

　　「好啦，放過你。」侯景然放開許念昀，轉身拿起放在板凳上的書包就往自己身上背。「走吧，去等公車。」

　　許念昀正想開口拿回自己的書包，身後卻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響，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窗外，正好看見雨勢快速變強的過程，轉眼就成了嘩啦啦的大雨。

　　「幹，挫屎，我沒帶傘。」

　　「我書包裡有一把折疊傘。」許念昀說完便有些後悔，那傘小巧，他自己一個人用都不太夠，手臂擺盪幅度稍微大點就會淋到雨，兩個大男生要如何共用？

　　「哦，那沒問題了。」侯景然拉著許念昀的手臂走出繪圖教室。

　　兩人搭上藝科大樓的透明電梯，在朦朧雨景中緩緩下降。

　　抵達一樓，許念昀打算拿傘，這才想起自己書包還掛在侯景然肩上，免不了又是一陣拉拉扯扯。

　　侯景然擅自取出許念昀傘，按下開傘按鈕，咻——啪！自動傘開啟的瞬間，左手牢牢扣上許念昀的腰，兩人身體就這麼緊貼在一起。

　　「呃？你幹麻……」許念昀還想掙扎。

　　「抱緊一點啊，胖子，不然這把傘哪夠我們撐。」侯景然不由分說地將人帶著往雨中走去，頭頂上的傘啪噠啪噠響個不停。

　　事出突然，許念昀感到難以應付，一邊擔心其他學生會不會覺得他們的行為很奇怪，還要一邊注意腳步，避免踩到水窪。

　　走出校門，學生幾乎快要滿出紅磚道，校門口的那條東西向主要幹道已近乎癱瘓，想必這就是日校六千多人同時放學的威力。

　　許念昀看著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傘將公車候車亭淹沒，正在思考這要排多久才能輪到他們上車，侯景然卻示意他繼續走：「不用看了，我們再往前走個三、四站，不然不可能擠得上車。」

　　「嗯。」

　　兩人在雨中沿著紅磚道走了一段路，許念昀慌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他注意到其實有不少學生選擇再往前走個幾站，路過的站牌同樣人滿為患。

　　他只在校門口等過車，對這樣特地往回走的行為感到新鮮。

　　走到馬路對面，又拐進一條巷子，再往前就不是許念昀熟悉的路段了，他只是被侯景然摟著，順從對方的牽引，便嚐到了依靠他人的滋味。

　　還不賴。

　　侯景然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要靠得很近才聞得到，之前他還不是很確定，此刻清新中帶點甜味的草木香在鼻尖縈繞，心跳也隨之鼓譟。

　　冰涼的雨水被傘擋下，澆不熄緊貼的溫熱，許念昀不想只是被侯景然摟著，但幾經猶豫，無處安放的手最後仍只輕輕揪住侯景然的衣襬。

　　「快到了快到了，前面那間早餐店門口的站牌就……」侯景然說到一半，身體猛然一僵，腳步也慢了下來。「幹，金魚怎麼還在？」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xThDd7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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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四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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