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操場距離小食部只有一台貨櫃車的距離,坐在小食部綠色膠桌前,咬住包裝三文治的我可以清晰見到操場旁邊白色圍牆加設的防盜鐵絲網.
曾經在Youtube見到有位師兄指,學校圍牆的防盜鐵絲網,加上校園整體被四面牆包覆的設計,令校園增添濃烈的監獄味道.因為這個原因,校方決定在面向校外的圍牆上繪製壁畫,增添生氣.故動員校內學生參與壁畫的製作.
當年Miss關還問我要不要幫忙.
「今次嘅壁畫我地決定仿效畫家馬蒂斯嘅野獸派風格,好colourful㗎喎~」Miss關一臉興奮的道,而我則是呆滯的站在她面前,思維還逗留在手上筆記本那些氫氦鋰鈹硼碳未拉回來:「Miss.....介唔介意講多次.....」
「我話,有冇興趣幫手一齊畫壁畫?」
「Miss.....放過我啦....呢排又測驗又默書又盛......」
我固然不是甚麼傑出的學生,可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成績處於中遊的我連拼英文都有困難,還跟我說畫壁畫?聽起來有夠揶揄.
何況只能從外面見到的壁畫,意義何在?
想到這裡,我乾咳兩聲,外加一陣苦笑.
我腦海裡的這些疑問,就只能留在腦海裡.提出疑問,只會淪為他人眼中的叛亂份子吧?我不得不偽裝成樂觀的勤奮好學生,偽裝一條康莊大道正急不及待要迎接我.
三文治才咬到一半,我的雙目便被掛在牆上的屏幕吸引住.喔,是校園電視台的低成本新聞.一年出現不夠幾次的校園電視台,究竟要播甚麼東西?
''同學仔,考試週好快又嚟到囉,大家有冇好好溫書呢?為左配合下星期嘅考試週,今個星期所有課外活動將會停止,同學放左學之後都請盡快返去溫書喔~如果俾老師發現你喺街上面逗留嘅話你將要乖乖留喺學校溫書~請同學仔注意喔~''故意拉高的聲線配合那副故作喜悅的樣子,活像在皇帝面前獻媚的太監.
「屌你老母收皮啦....」我低聲悶哼著,盡量不讓在小食部巡邏的梁sir聽到.
「喂.」聲音傳自後面座位,我回頭一看,是那個上年度奪得全級第一的何穗文,她以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同學~作為學生應該要有口德至啱,唔應該用粗言穢語辱罵其他人㗎~」
「哦....對唔住...」
何穗文把頭靠近我,在我耳邊以低沉的聲道:「死撚開,唔好再俾我見到你,你呢D垃圾根本唔夠班坐喺我附近.」
「對唔住.....」我匆匆從座位離開,被趕出座位的我再無法在塞滿學生的小食部中找到空位,我左手提著咬了一半的三文治,右手提著飲未夠兩口的檸檬茶,以無助的眼神望向梁sir,轉眼間他便把頭別過一邊,雙手插褲袋,繼續依巡邏的路徑步行.
何穗文向我拋出不屑的一道冷笑,轉頭又繼續與她的朋友有說有笑.
聽聞何穗文曾經在梁sir的課時自由出入課室,有時還肆無忌憚在上課時煮公仔麵,被問到原因時,梁sir這樣回應:「何同學一向係個出色嘅學生,只要你同佢一樣排前十名,你都可以咁做.」
如今見到梁sir把臉別開的一幕,令我更確信傳聞的真實性.可是在梁sir受歡迎的前提下,傳聞終究只能是傳聞,毫無任何追溯的空間.
無奈之下我唯有乖乖退場,尋覓容身之處.
「同學!你唔可以喺小食部以外嘅範圍食嘢.」風紀的聲線極為響耳,吸引住不少人的目光.平平無奇的我瞬間成為全場焦點,何穗文擺在檯面的拳頭亦握得更緊.
我拼了命把三文治塞進嘴巴,還以掌心加壓,誓要佔滿嘴巴所有空間.狼狽的樣子,惹來不少笑聲.身旁的風紀輕笑一下,聳聳肩便離去.而我則趕緊把口腔裡的三文治殘渣呑完,隨即像逃犯般落荒而逃.
兩點十分,鐘聲如常響起,我順著人群由操場遷徙到課室去,坐在最後排的座位,彎著背,以目無表情的臉看著易sir掛著笑容由門外步入課室,把一大疊的試題簿放置教師桌上.
「同學,為左預備下星期嘅考試,我特登搵左D歷屆試題俾你地做~麻煩班長派左佢,應該夠一人一份㗎喇.」易sir話完不夠半秒,班長便自動自覺走到教師桌前,開始派發的工作.
易sir一副突然想到了甚麼的樣子,目光移向在我旁邊無人的座位,臉上的笑意漸淡.
「班長,應該有一份係剩出嚟嘅,係唔係?」易sir問.
「係空左一份,丫sir你計錯數喇~」班長點點試題簿的數量.
空出來的座位,曾經是屬於俊仔,我除父母以外最愛的人.與平庸的我不同,俊仔談的總是改變世界的夢想,貧窮,戰爭,宗教,無一不成話題.
「監獄嘅外牆就算畫左壁畫,就算有幾色彩繽紛,仍然掩蓋唔到佢係監獄嘅事實.」每次想起俊仔,便自然聯想起他說過的這句話.
然而在期末考前夕,路人報案告知警察在街道上發現俊仔的屍體.背朝天的他一邊臉貼住紅色路磚,瞳孔擴張,不再對光的刺激作任何反應.
沉重的氣氛瀰漫整片校園,學生亦多次發起運動表達對教育制度的不滿,橫額,單張,甚至迫令校方一度暫停考試.
時間輾轉來到幾個月後,自殺案落伍成過雲雨,課繼續上,試繼續考.羊群再次陷入馴服,醒覺和反抗的輪迴,循環再循環.馴服,醒覺,反抗,再馴服,醒覺,反抗....
圍牆外的路人會稱讚壁畫畫得多美,學校設備多完善.校長也不時以此作賣點,把二流的說成一流,說服我們以感恩的態度學習.有趣的是此等方法竟然奏效,培養出不少校方心目中的理想學生.這批學生以救世主的姿態聳立於人前,有些變得高傲,召集信徒起來,無聲無息地把離經叛道的人視為卑微.把二元對立的思維推至極致.
而我,不知不覺地成為信徒之一,認識了謹慎擇友的重要性.我開始與學業成績低的同學劃清界線.連戀人也不例外.
案發隔日警方特意把在商場天台發現的一封遺書交給我看,我放了兩日,到第三日才敢拆開一看:
''感謝讓我孤獨,因為唯有孤獨,人才能看清世界.
啟俊 上''
與其說是遺書,倒不如說這是一封信,寄給我的信.
俊仔清楚知道在我與他劃清界線後,他已經死了.
我害死了俊仔.
不是.....
我拯救了他.
對,我拯救了他.不是嗎?是我把他從痛苦中抽離吧!
我強迫自己露出微笑,皮肉卻不停顫抖著.
不,我殺死了俊仔.
此刻我無論怎樣擠,也擠不出一滴眼淚出來.
空空的桌面被突如其來的試題簿佔滿了四分三的空間.班長對我睨一眼,像是看穿我的思緒般,擺出一張撲克臉道:「過去左嘅就由得佢過去....做past paper啦...」,說罷,她的身子便往黑板那面轉,筆直的向前方走.
而我沉澱一會兒後,便揭開試題簿,掏出計數機和筆,思緒稍然從俊仔移到題目的一堆數字符號.......
若直線hx+ky+15=0 與直線4x+3y-5=0 互相垂直且相交於x軸上的一點,則k=
我屈指一算,便計算出答案一定是16!
哈哈~全靠我上課時有留心聽書,做足筆記,如此等級的題目實在侮辱我智商~
好!下一題~!
〖完?故事也許永遠不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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