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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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極東的某個國家,稱呼十六夜的月亮為既望。
又聽說,既望這個稱呼,跟希望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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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非常的炎熱。熱到連空氣都變得扭曲,景色像在水面般搖曳,但一點兒也不清涼。
即便天空中依舊沒有太陽,但滿佈的雲層和著熱浪,卻依然形成了毫無出口的悶熱。
「啊啊──好熱啊……」磨菇頭男人將大衣的釦子打開,拼命的以衣領搧著風。
「真的很熱呢,這樣子根本就不想上場戰鬥嘛。」白衣的女人則卸下了她的披風,將它舉過頭頂試圖遮蓋從層層雲堆裡射下的陽光。
梅倫也默默的將他的燕尾服外套脫了下來、掛在手上,卻還是感覺自己熱得難以言喻。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無理取鬧。昨晚明明還冷到需要蓋毛毯睡覺,今天卻熱得好比酷暑。這是什麼沙漠的天氣型態呀,日夜溫差這麼大,一般人怎麼可能撐得住呢?
不過,站在這裡的人,沒有任何人是一般人。
「我不管了,今天我不上場了。」突然的,有人做出了爆發性的宣言。
「咦?」
「羅索,梅倫,我們今天不上場作戰了,去跟大小姐說一下。」白衣的戰友──名為貝琳達的女人,聽說生前是位將軍,但她的任性程度跟人偶少女可以說不相上下,真讓人難以想像從前究竟是用什麼態度來擔任將軍的。
「這、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再怎麼說自己這隊也算是站在征戰的最前線,真的能想走就走嗎?梅倫不安的皺起眉。但站在他身邊的磨菇頭男人,也就是被貝琳達稱作「羅索」的人,卻一臉輕鬆的對梅倫吐了吐舌頭。
「沒什麼好不好的,只要你去跟大小姐說一聲,她馬上就會讓我們休息的啦。」
聽到他的話,梅倫的眉毛蹙得更緊了。
他知道自己特別的受寵,那確實是事實。但梅倫實在不希望被他人以這樣的眼神看待,更不想利用這份特別的寵愛去要求些什麼。他認為,那是對愛著他的少女的不忠。
只不過……在經歷過昨天「那種事」後,梅倫就精神狀況來說,其實也一點都不適合上前線作戰。如果是平常,他絕對不肯以偷懶的心態主動要求休息,但今天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有太多、太多必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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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啊。你們今天就休息吧。反正我指揮你們也指揮膩了,我要換人上場啦!」
聽到大小姐如此阿莎力的回答,梅倫頓時無所適從。雖然早知道人偶少女肯定會准他的假,但這理由未免也太令人啞口無言了,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他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該照著少女的話去做。如果現在真的就這樣跑去休息,然後就此被主人打入冷宮該怎麼辦?難不成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看著梅倫惶惶不安的模樣,少女哼的一聲噘起了嘴,用力的跺了跺地面,一臉不耐煩的說道:
「你怎麼還在這裡啊,不是說天氣很熱不舒服嘛?快去跟羅索他們一起去樹下窩著,臉色那麼糟還不趕快休息,是要讓我多擔心啊?!我會找人上場的你就別煩惱了!」
聽到大小姐這串話,梅倫才確知少女是真的在擔心自己,使他寬心得多。不過,自己的臉色真的有這麼糟嘛……
他摸了摸臉頰,但當然是摸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嘆口氣,默默走回了眾人待命、休息的地點。
「……唉。」回到定點,梅倫忍不住再次嘆起氣。明明還沒有告知隊友主人的決定,羅索跟貝琳達卻早已不知去向,雖然早就知道少女肯定會准假,但他們那過於放縱隨性的態度,卻還是讓梅倫心頭不大舒服。
如果自己能夠有多一點魄力就好了……假如現在站在這裡的是「他」的話,狀況肯定就不會是這樣了吧。
想起昨晚見過的「他」,梅倫就低落得不能自己。
他垂下肩膀,默默的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遠眺起少女帶著三名穿著較為清涼的戰友開始與妖獸進行戰鬥的畫面,心裡總覺得有些失落。各種負面的情感交雜在他的心中,像找不著頭的線球,不知該從何開始整理。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他嚇得聳起了肩。
「嘿,梅倫,你怎麼了,怎麼板著張苦瓜臉,是吃到壞掉的東西了嗎?」
來者,是位一臉爽朗,擁有著極端燦爛的笑臉,宛若世上不存在任何陰霾的男人。
他雖然並非聖女之子時常欽點到前線作戰的第一線戰士,卻也總會在後勤部隊裡努力不懈地與大家進行切磋琢磨,並且教導許多生前曾與他有所淵源的戰友們各式戰術與戰技。他跟所有的戰士都保持著相當友好的關係,是個聯繫全隊感情的重點人物。
總是隨侍在人偶少女身邊的梅倫跟他之間雖然沒有什麼交集的機會,但兩人的感情並不差,梅倫也很喜歡看他與其他夥伴們打鬧交流時的模樣。畢竟光是看著他的臉,就會讓人覺得生氣或悲傷都是愚蠢的行為。
那個人簡直像是將會自體發光的小行星濃縮到人類的身體裡一般,是一位總是令梅倫又欽又羨的戰士。
「弗雷、特里西先生……」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搭話,梅倫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眨了眨無所適從的雙眼,像隻不擅話語的鸚鵡般,斷斷續續的叫出他的名字。不過名喚弗雷的男人並不在意他那生疏的態度,只是自顧自地豪放大笑了幾聲,並且用力的拍了拍梅倫的肩膀。
「唉呀,別用那種方式稱呼我,多難為情啊!大家都是戰友嘛,叫我弗雷就好了!」
「啊、是。我知道了,弗雷先生。」
看見梅倫拘謹的向他點點頭的模樣,弗雷不禁苦笑了起來,接著,猛然地伸出手,用力搓亂了梅倫的頭髮。
「……真是的,梅倫小弟怎麼會這麼可愛啊。你啊,可以不用這麼認真,沒關係的!你就是這樣才會害我們這麼擔心啊。」他隨性的搓亂梅倫的頭髮後,就將手腕勾在梅倫的肩上。
「擔心……?」梅倫不可思議地看向弗雷,弗雷則微笑著對他點點頭,接著將視線拋向遠方。
「嗯,我跟伯恩都很擔心你喔。」將視線拋到,遠方正在跟穿著軍服的男子互相切磋,長相跟弗雷十分神似的男人的身上。
那是弗雷特里西的雙胞胎哥哥,伯恩哈德。雖然長相跟聲音都跟弗雷有相似之處,兩人的氣質卻天差地遠。如果弗雷是天空,伯恩就是海面;如果弗雷是太陽,伯恩就是月亮。假若他們兩個沒有明說他們是雙胞胎,恐怕很少人能夠一眼就推測出來吧。
但就算是氣質如此不相似的雙子,依舊是有相似的地方──例如說,他們都很喜歡照顧人。
從戰鬥行軍到食衣住行甚至是心靈導師,他們總是喜歡無微不至的從不同的角度關心他人。雖然聽說那算是生前的職業病,不過梅倫認為,他們兩個若不是天生個性就好、又有能力,是不可能會自主去照顧人的。他一直都很羨慕這樣的兄弟,總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夠有餘力去照顧他人。卻完全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那個被他們所照顧的人。
「梅倫小弟,你最近的狀況有點糟喔。不是在嘆氣,就是在發呆。今天竟然還主動去跟大小姐說想要休息,真是太奇怪了。你以前不是很有精神嘛?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呢?可以跟大哥哥我聊聊喔。」
雖然弗雷指著自己的鼻頭,對著年齡不詳的梅倫自稱大哥哥的畫面實在有點諧謔,不過可還真是毫無違和感。
面對像個幼教老師,可靠大方又溫柔的弗雷,梅倫為難的低下了頭。
他確實有很多煩惱,但那全都只是無能的自己那幼稚且無趣的困惑,就連自己也覺得可笑。這種愚昧的煩惱,真的是足以對他訴說的事嗎?
「唉……」從梅倫的反應,大致猜出他在顧慮些什麼,弗雷無奈的嘆了一聲。
「我說梅倫老弟啊,你不要那麼緊張。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聊聊嘛,我難道是這麼不值得信任的人嗎?」
「不!沒有這種事,我、我覺得,弗雷先生跟伯恩先生都是非常好、非常優秀的人,只是……只是,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嗎……」
看著扭捏不已的梅倫,弗雷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臉頰,嚴肅地說道:
「梅倫,我從以前就一直這麼想了,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低啦?你其實已經非常了不起囉,應該要對自己多一點自信才對!」
「是……」雖然弗雷話是這麼說,但梅倫並沒有因為他這麼一句話就立刻改變價值觀。畢竟弗雷會這麼說,只是因為他很善良,梅倫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所以囉,有任何煩惱、困惑,還是最近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全部都可以跟大哥哥我說喔!」
看著弗雷一臉陽光拍胸保證的模樣,梅倫的心中只是更加困窘。雖然他還是覺得將自己的愚昧暴露在他人面前是件要不得的事,但弗雷都已經展現如此的好意了,自己總不能一直拒絕下去……
「……好吧,請您聽我說。」深吸了一口氣,梅倫抬起頭,看著弗雷的眼睛。
「喔,來吧!」而弗雷自然也毫不畏懼的看回去,梅倫卻立刻害羞的低下頭,簡直像頭羞澀又溫順的小綿羊,讓人完全無法放著他不管。
「那個……其實我,昨晚,遇到了一位不可思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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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在聖女之子的精神所處的世界裡,有這麼一個傳說。
「如果目睹了另一個自己,就會死亡。」
那是因為身體裡的七魂六魄散了,跑出了身體,自己才會看到另一個自己。而身體裡少了魂魄,就活不了多久,自然就會死亡。但這當然只是無稽之談,人偶少女在向他述說這個故事時,曾經這麼說著。
當然,他也知道,這不過是無稽之談,但卻又是如此的真實。
因為在這個世界裡,眾人實在太容易目睹另一個自己了。
不管是在聖女之子們相互角力的競技廳,又或是在廣大地圖的一隅,戰士們總是容易遭遇到另一個自己,而那些「自己」似乎也都是與自己擁有相同靈魂的個體。但一當彼此見面時,相同的靈魂們要面對的,卻是你死我亡的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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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像是宿命一樣。
殺死自己,或是被自己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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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跟人偶少女所說的故事一模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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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呢。
這不也代表自己,與另一個自己,只要能夠回到原本單一的身子,只要合而為一。
就誰也不用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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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倫在意外的場所遇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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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位宛若赤紅的玫瑰般璀璨耀眼,身上充滿芳香,眼睛裡似乎蘊藏著宇宙的美青年。
有著跟他一模一樣的外貌,一樣的身材,一樣的聲音,宛若鏡面的兩端。卻又跟他完全不一樣。比他更為英挺,更為聰慧,更為迷人。
若真要論靈魂的歸屬,那麼對方肯定才是真正的身體擁有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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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方稱呼自己為,專屬於炎之聖女的侍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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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屬於……炎之聖女的……」
──他是誰?(是我吧。)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這裡並不是戰場。)炎之聖女的侍僧指得是?(而我又是……?)
梅倫完全搞不懂,什麼也搞不懂。只能傻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
腦中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的空白。
腦海就像被月光給佔據了似的,僅僅閃爍著銀光。
就連哭泣都忘了。
「……抱歉,我來得太突然了,嚇到你了嗎?」聖女的梅倫,對著他露出了苦笑。
「不過,請你諒解我的無禮,因為今晚是最好的時刻,錯過的話,就再也連不起來了。」
他看向窗外,目光投向了遠遠的、遠遠的彼方。梅倫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但他可以感覺到,那必定是極為重要的事物。
望著遠方,聖女的梅倫輕輕的發出了嘆息聲,宛若鼻息般,沒有仔細聆聽便不會發現的嘆息。但梅倫聽見了。
因為他就是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嘆息的時候,會發出怎樣的聲音。所以他聽見了。
空白之處逐漸被塗上了色彩,塗上了淡淡的,淡淡的,雪地般的灰白色。
不過,即便是灰色,但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灰色。甚至、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還帶有著些許的憐愛。
「是這樣啊……」明明完全弄不懂前後來由,梅倫依舊跟著溢出了嘆息。緩緩的,結成了雪的結晶。佈滿了兩人的眼眶。
突然的,聖女的梅倫笑了。
「哈哈哈,真奇怪……明明來之前準備好了很多開場白的,現在反而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促狹的摸了摸自己的頸子,一臉羞澀。
「不過,能見到你真好,聖女之子的梅倫(Melen)。啊,為了方便稱呼,你可以叫我梅爾(Mel)。」
「梅爾……?」
「嗯,梅爾。糟糕,聽到你這樣叫我,感覺有點害臊呢。真是超乎我的想像……」梅爾紅著臉搔了搔耳後,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大男孩。雖然說是炎之聖女的侍僧,感覺卻出乎意料的容易相處。
這麼說來,所謂炎之聖女的侍僧,跟自己有什麼差別?
跟那些在戰場上相遇的「自己」,有什麼不同?
跟散佈在這個碎片世界的,無限的自己的碎片,不一樣嗎?
──是不同的。梅倫的心如此告訴自己。
雖然腦袋完全沒有理出個頭緒,但心靈卻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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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大地上高聳著巨大的時間軸,被藹藹白雲遮蔽,已然遺忘的記憶的最前端裡,有著他的身影。
只有心還記得。
空白的記憶產生了歪斜,從裂縫中窺見的世界,有著蠢動的黑影與……
記憶就此中斷,就連心之門也被鎖了起來,僅殘存「記得自己遺忘了」的空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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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誰?
疑問如種子般落入了梅倫的心中,但尚未成長茁壯,就先被意外的大雪給埋沒。
「繼續聊下去也不是辦法,也該進入正題了。」梅爾收起了羞赧的神情,再次將手中的禮帽放在胸前,嚴肅的說著:
「首先,請讓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是炎之聖女的侍僧『梅倫』,掌管卡片與命運的魔術師。同時,也是你的原型(Origi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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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原型(Original)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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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聽聞的名詞使梅倫無所適從,他充滿疑惑的看向梅爾。梅爾卻猛然將手上的大禮帽壓到了梅倫頭上,蓋住了他的眼睛。
「唔?!」眼前突然一黑,使梅倫嚇了一大跳。他七手八腳試圖將帽子給拿開,梅爾卻加重了力道,硬是將帽子扣在他的頭上,接著,就這麼說起話來。
「聽好了,我只說一次。」一片黑暗中,梅爾的聲音格外的清晰。既如長笛音色般優美,又似鼓聲般響亮,完全不給人抗拒的機會,強硬的鑽入梅倫的耳裡。
「我是你的原型,而你則是我為了聖女之子而製作的,我的複製品(Clone)。不過,與其說是複製品……由於並不是對我進行完全的複製,所以如果要說得狠一點……你不過是我的贗品(Fake)罷了。」
霎那間,時間凍結了。
銀色的月光變成了漫天雪雹,惡狠狠的颳落地面,將一切給冰凍。
寒意也竄上梅倫的背脊,凍結了他的感官意識,停止了他的呼吸機能。
世界搖晃了起來,漣漪擴散到視野可及的每個角落,身體正在顫抖,眼前一片模糊。
「你說……什麼?」梅倫的聲音細小得難以聽聞,但那只是為了釐清難以辯解的思緒的自言自語。
眼前依舊一片黑暗,比想像中還要巨大的禮帽阻擋了他與梅爾,他看不見梅爾的表情,梅爾也無法看到他現在泫然欲泣的神情──但這卻成為了梅倫的救贖。那個小規模的黑暗,意外的成為了使他暫時逃避一切的避風港。他就像抓著救命索般緊緊的抓住帽沿,把自己混亂的心情給塞進這個狹小的空間內。
梅爾究竟是基於什麼心態,將這頂帽子戴到他頭上的呢?
……梅倫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思考這個問題。
梅爾的話語就像鑰匙一樣,開啟了梅倫腦海裡一直被隱密鎖住的箱子,一瞬間便強硬的解開了他腦內許許多多一直以來不願思考,以致從未有定論的疑問。那並非記憶,而是理所當然的現實,是連鎖循環的奧秘。
開啟了第一個線索,後續的事實便如骨牌般不斷的往前傾倒,在腦裡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成為真相。
──不同。
他與自己當然不同。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雖然外表幾乎一模一樣,但一樣的也就只有外表。他是比自己還要高等、燦爛、無人能及的存在。
是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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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曉真相的剎那間,梅倫的心中,突然有什麼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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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所珍愛的聖女之子(Avatar),對炎之聖女來說,不過就只是難以計數的,從她手上獲得力量,附著著精神的人偶罷了,全都只是受她利用的棋子,即便名為聖女之子,但其實根本不具有「孩子」的定義。
所以,聖女根本不可能大方的將她的侍僧贈送給她的棋子們,只是複製了僅能被稱為「贗品」的性能低下的「梅倫」,像贈送熊寶寶給表現乖巧的孩子一般,將玩具贈送給玩具。
少女被蒙在鼓裡,誤以為受到關愛而疼愛著的玩偶,不過只是大人不屑一顧的,粗糙爛製的仿製品。
人工製造的贗品(Fake)。
自己不過只是這樣的存在。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無能,總是拖人下水呢?一切都得到了解答。想必,自己不僅只是贗品,還是贗品中格外粗糙的瑕疵品吧。只是徒然造成他人困擾,破敗無用的瑕疵品,而已──
我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受到大小姐的寵愛啊……
回想起過往的一切,所有事情都突然變得超乎想像的可笑。
梅倫勾起了嘲諷的笑容,一道清淚也跟著笑容從寬大的帽沿下滑落。剛剛明明才哭過,現在竟然又哭。啊啊,這個身體裡竟然醞釀了這麼多的水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
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不希望再哭泣的,但現在除了哭泣還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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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淚水從下顎滑落,滴落到地面的瞬間。梅倫的身體忽然被人給緊緊抱住。接著,梅爾渾厚卻帶著些許寂寥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直直的槌入了他的心中。
「……抱歉。突然聽到這種話,應該很難受吧,真的很抱歉。但是這個前提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我不先告訴你這件事,那麼我將無法達成我來這裡的目的。」
禮帽悄悄的從梅倫的頭上滑了下來,掉落地面。
但梅倫還是看不到梅爾的表情,因為他正被梅爾給抱著,緊緊的、緊緊的,甚至令他快要喘不過氣。
他的音色與他的懷抱所表達的是什麼?這一瞬間,梅倫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那似乎並不是應該說出口的疑問。
「所以……你是為什麼而來的?」最後,梅倫選擇了這個問題,並且以哽咽的聲音編織出了話語。梅爾則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從口中溜出似乎選擇了很久的回答。
「……我是為了完成你的願望而來到這裡的。」
「我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什麼?梅倫的腦內翻騰著。一波接著一波的思考與情報,簡直就要燒壞了他的腦神經。
是希望自己變強嗎?還是希望得到他人的認同?是希望能夠戰勝自己?還是希望能夠成為「真實」?
不。
他的願望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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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人偶少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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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迷茫的看著灑落在牆上與地上的月光,心中充滿了徬徨。
所以,他是來替我帶給大小姐幸福的嗎……?如果現在在大小姐身邊的人是他(Original),而不是自己(Fake),那麼,大小姐或許會比較幸福吧……
他一定比我更加強悍,也比我會照顧大小姐,能夠恰如其分的幫助大小姐,讓她更上一層樓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那麼……
夜晚的寒風自窗戶灌進房內,削去了梅倫的體溫。月光像露水一樣滴在他的睫毛上,沉重的壓下了他的眼皮。
「那麼,就算要我死我也甘願啊……」他以極端細小的聲音,緩緩溢出了嘆息。
下一秒,梅爾猛然放開了剛才緊擁著他的雙手,將梅倫往後一推。
「你剛剛說什麼……」梅爾的表情相當凝重,似乎還帶著些許的怒意,梅倫則垂下了頭,無力的向他說道:
「你不是要來幫我完成願望的嗎?」他轉過頭,看向在被褥中沉睡的人偶少女,沉眠的少女那纖細無助的模樣,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我的心願就是,希望大小姐能過得幸福快樂。可是……」他咬著牙,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沒有帶著手套的手指看起來是如此的纖細,細得無法扛起任何責任。
「這樣的我不行……這樣的我、沒用的我、只不過是贗品的我、只不過是瑕疵品的我!!怎麼可能能讓她幸福呢?!至今以來,我不知道已經替她帶來了多少不幸!我……這樣的我不如死了算了,既然原本就只是複製品,那麼只要再複製一個比我更好的『梅倫』來代替我不就好了嗎!只要大小姐能夠得到幸福,我萬死也不足惜啊!!」
不知何時,梅倫的話語已經從淡然述說變成了咆嘯嘶吼,激情遮蔽了他的雙眼,理性已然被溶解殆盡。
如果是為了大小姐,死也可以,他真的認為自己死不足惜。
反正他早就想死了。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除了人偶少女,根本就沒有其他可以眷戀的事物,因為他跟其他的人都不一樣,因為他只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
活著很痛苦。
如果死亡可以讓一無是處的自己產生最後的價值,那麼他何樂而不為?
「所以,拜託你,請你幫我這個忙,重新複製一個『梅倫』來替換我──」
「我拒絕。」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梅爾便以冷硬的語調打斷了他。
「為什麼?!」梅倫緊揪著胸前的藍色緞帶,悲慟的、憤恨的質問著眼前的「原型」,聖女的侍僧卻對著他露出了見面至今從未有過的嚴峻神情。嚴峻得就像冬日結冰的山丘。
「……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無法帶給你的大小姐幸福?為什麼會想用死來完成這個願望?你憑什麼決定自己的價值?你憑什麼決定自己的生死?」
他瞇起細長的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嘲諷的瞪向梅倫。
「別傻了,你不過是在逃避現實吧。真是膚淺。我可以斷言,你會如此無能的絕對不是因為你比誰來得差勁,而是因為你總是以這種態度去面對事情。做不好就想死?哼,別開玩笑了,這世界才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混。死亡並不會成為解脫,只會讓你更加痛苦罷了。而且你真的認為讓你以外的『我』來服侍你的大小姐,對你的大小姐是件好事嗎?就能讓她幸福嗎?」
「我……」
突然出現的教訓與論點,辯得梅倫啞口無言。他從未想過這些事,真的從未想過。他只知道自己很痛苦,只想過自己的事情,一直深信死亡將替他帶來真正的安寧──
看著瞠目結舌的他,梅爾不禁皺著沒、閉上眼,一臉煩悶的抓了抓前髮。
「唉……事情看來比我想得還要嚴重,這樣下去怎麼辦才好呢……」他自顧自的低吟了幾聲後,又嘆了口氣。接著驀然彎起了眼角,露出了殘酷的笑臉。
那是徹底顛覆他剛剛溫文形象的,極其兇殘、極其冷酷的笑容。
「這樣好了,乾脆就讓你試看看吧。」
他的雙手向外一翻,一轉眼,纖細十指間便夾滿了撲克牌,而每一張撲克牌的邊緣,全都銳利的反射著月光。
梅爾就這樣握著兇器,姍笑著。
「既然你相信死亡能夠解脫,既然你如此輕視死亡,那我也只好成全你,現在立刻在這裡把你給殺掉了。」
話語剛落,在梅倫反應過來前,他的臉上已經多了數條血紋。但他還沒有空閒為臉上突然出現的傷口而驚訝,人便倏地倒了下來。
他的身上不知何時已被插滿了比手術刀還要銳利的撲克牌,血液猛然的從腹部與四肢噴出,使他徹底的失去了站立的力氣。
身體被割裂的痛楚在倒下後才開始往腦裡竄去,強烈的疼痛使梅倫發出了悲鳴,梅爾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把玩著手上整疊的撲克牌,由高處睥睨著倒在血泊之中的梅倫。
「你想怎麼死呢?先一口氣折斷你四肢上所有的關節,再將你的五臟六腑全都挖出來,戳瞎你的眼睛、割斷你的舌頭、剜去你的鼻樑、折斷你的脖子、捏碎你的心臟,剁爛你的腦子,然後等你在『這個世界』裡復活之後再換個方式殺掉一次。虐殺死『自己』的感覺一定很不錯吧!而且對象還是這麼脆弱的你,肯定會不斷的哭喊哀號求饒,光是用想的就令人愉快呢!」
他笑著在梅倫身旁跺起步來,皮鞋鞋跟踩響了地面,也濺起了一滴滴的血花。接著,他突然轉過身,燕尾一襬,皮鞋的鞋尖便撞上了梅倫的腹部。
「嘎啊──!!」遭受到意料之外的重擊,梅倫頓時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但梅爾沒有這樣就放過他,只是以狂信者般愉悅的表情,毫不留情的踐踏起他的腹部,踢擊他的胸口,踩碎他的肋骨,壓潰他的內臟。
直到梅倫痛到吐出鮮血與白沫,像根被硬生生折斷的樹枝般弓起身子、在地上抽搐後,他才收回他修長的腳,徐徐地蹲到僅存一絲意識的梅倫身旁,以溫柔的聲音說著:
「怎麼樣,你還想死嗎?我可以奉陪喔。」
他一邊說,一邊輕柔的撫摸起梅倫身上剛剛才被他給踢踹過、傷害過的部位。
傷口在他的碰觸下快速的痊癒,疼痛也在剎那間消逝殆盡,呼吸終於恢復正常,手腳也不再不自然的抖動。地上的血池隨著梅倫傷勢的好轉而漸漸消失,原本被四處噴濺的血花給染紅的古堡房間也變回了原本蕭瑟的灰藍色調。
但梅倫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以雙手掩著面,肩膀不斷顫動。
看著倒在地上不斷抽泣著的他,梅爾臉上的笑容也跟著褪去。他再次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順起了梅倫的頭髮。
「不要再哭了,雖然你哭泣的模樣很令人憐愛,但也同樣的令人不耐。只會哭泣是沒有用的,只會逃避也是沒有用的。我知道,活著很痛苦。我也時常覺得活著很痛苦,有時候真的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多輕鬆,死了就可以逃避很多事情,死了就可以無視自己所有的責任。但你一定沒想過吧,死亡並不是地獄的結束,而是其他地獄的開始。」
梅爾幽幽的,以平淡的語調述說了起來。
「你能想像自己死後,遺留下來的會是什麼東西嗎?或許是因為你從未感受過『被遺留下來的感覺』,所以無法理解吧。那你想想,假如現在死去的,消失的是你的大小姐,那你會有什麼感覺?如果現在你的大小姐突然被一個長相一模一樣,但你知道那絕對不是本人的『其他人偶』給取代了,那你會有什麼感覺?如果現在你身旁的任何一個戰友消失了,或是態度突然丕變,你又會有什麼感覺?
「你或許認為自己在他人的心中一點也不重要,但那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的想像罷了。至少連我也知道,你對你的大小姐來說非常的重要。就算你在她的心裡的地位就跟寵物一樣,但寵物死去的時候,人依舊會哭泣的。疼愛的娃娃被弄壞的時候,喜歡的書本被弄髒的時候,慣用的杯子被打破的時候,人一樣會難過,就算換了看起來相同的東西,也依舊會覺得那不是一樣的東西,畢竟投注在上面的時間與愛情都是不一樣的。
「所以,你真的知道自己對我提出了多麼愚蠢的要求了嗎?」
梅倫的身子一震,嗚咽聲也驟然中斷,但依舊抽抽搭搭的,莫名的令人憐愛。
梅爾知道,他肯定將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但他也知道,梅倫肯定無法這麼快就消化、接受他的訓誡。畢竟良藥總是苦口,就算心裡明白那肯定才是對自己有益的真理,但理性與感性卻總是平衡不起來。
他知道的,他懂的。
畢竟他就是自己。
可是,他並不會為了他就這樣停止他的話語。
──因為時間不多了。
「雖然你在這個世界裡,可以輕易的死去再復活,但請別忘了,真正的『死亡』代表著的可是永遠的『消失』。不僅只是肉體,連精神與靈魂都會一起消失,拋下世間的一切,成為無。那是遠比我剛才對你所做的行為還要來得痛苦的事。你真的有拋下一切的覺悟嗎?你的夥伴們,沒有人是做好覺悟而死的。」
梅爾這番沉重的話語,在梅倫的心裡投下了廣大的漣漪。
覺悟。
自己真的,擁有覺悟嗎?
──如果我現在死去了,從這個世界上被抹滅了,我真的能夠放下大小姐,自己先離開嗎?
我不在的話,她會寂寞嗎?會哭泣嗎?誰要替我照顧大小姐?她跟大家處得又不好,我怎麼可能放心的下讓她一個人孤單的舉著軍旗?接下來,眼前又會遭遇怎樣的敵人?我不在她的身邊真的沒有關係嗎?
而我又真的能夠忍受誰,取代我的位置,站在她的身邊嗎……?
千思萬緒陸續的湧現,填進了梅倫心中,一直以來總是遺漏了什麼的「缺口」。
胸口開始變熱,腦袋也變得一片澄明,那是從未有過的清晰感。這時,他是第一次真切得感受到自己「活著」的事實。也似乎終於可以理解那些死而復生的戰友的「執著」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了。
這感覺既難受又熱狂,既愉快又痛苦,複雜的令他不知所措。
只有梅爾迴盪在夜空中的沉穩嗓音能稍稍緩和他的情緒。
「我知道你的願望是要讓那個少女得到幸福,但那是只有你可以完成的願望。不要逃避,眼前如果有困難就要想辦法越過,就算覺得做不到,也得拼命去做,生命是用來努力的,不是用來放棄的。這才是正確的生存法則。」
宛如古老掛鐘般令人鎮靜的嗓音,徐徐的,緩緩的,將一字一句敲進梅倫的心裡。
曾幾何時,他已不再哭泣,也不再難以喘息。心情平靜沉著的令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就像剛才什麼事情也從未發生……不,這種心如止水的安定感,是梅倫從未有過的嶄新感受。
剛才並非什麼也沒發生,梅倫深知,剛才梅爾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的改變了自己。
──置於死地而後生,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他放開剛才一直捂著臉的雙手,以哭紅的眼睛看向梅爾,梅爾也對他展露了跟剛剛完全不同的溫煦笑臉,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頰。就算兩人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但對過往一片空白的梅倫來說,現在的梅爾簡直就像是自幼照顧他的大哥哥一般,令他孺慕。
他也知道自己這份感情非常奇妙,明明梅爾剛才才對自己做出了極端殘酷的舉動,梅倫卻怎樣也無法討厭他。
即便只要想到剛剛自己差點被虐殺的瞬間,他就會害怕得全身顫抖。但他知道,梅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雖然方式實在有點粗暴,但聖女的侍僧確實教會了自己相當重要的事物。而且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什麼也沒想就說了可以去死的話,他也不會動手教訓自己……梅倫此時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器量有多麼狹小。
「你跟你的同伴和你的大小姐,未來還會遭逢很多現在的你絕對不可能想得到的事情與苦難。面對那些事態,你必須要展現你身為『侍僧』的能力,有所擔當,才能讓你所重視的人們跨越那些難關。所以,在真正的盡頭來臨之前,請不要對死亡有所覺悟。懂了嗎?」
梅爾溫暖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使梅倫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看著表情如雨後青天般澄澈的他,梅爾也跟著露出了釋懷的笑容,接著,臉頰突然一點一滴的紅了起來。
「……對不起,我,剛剛似乎對你做了很要不得的事情。對不起,很痛吧,對不起,那個,我其實一點也不想這麼對你的,只是,呃,該怎麼說才好……」
「沒關係的。」看著支支吾吾,手足無措的梅爾,梅倫忍不住笑了出來。接著,他用手支撐起自己剛才還極為疼痛的身子,緩緩的坐起身,握住梅爾的手。
「我才該說對不起呢,竟然說了這種傻話……雖然我現在腦子還是有些混亂,不是能整理的很清楚。但我還是要謝謝你,我學到了很多,真的要謝謝你。」
聽到他的話語,梅爾先是愣了一愣,接著馬上反過來握緊他的手,並且對他露出了堅強又燦爛,如金黃色蜂蜜酒般的笑容,美麗的令他神醉。
──聖女的梅倫,是個既殘酷又溫柔的人。
凜然而又強大,美麗且堅強,炫目的令人難以直視,已然成為了梅倫心中會走動的真理,巨大的存在,太陽般的指標。
……是無論如何都想要更加接近的目標,是生平第一次的渴望。
於是,梅倫醉了,像被抬托至雲端般飄飄然。
「我能夠,變得跟你一樣強悍嗎……」在迷醉之間,話語自然而然地溜出了梅倫的嘴唇,得到了形體。
但這句話卻令梅爾收起了笑容,他的臉龐暗了下來,表情也頓時變得憂鬱。正當梅倫緊張的思考起自己到底說錯什麼話時,梅爾便先放開了原本緊握著的他的手,站起身。
「……聖女之子的梅倫。我剛才一開始就對你說了,我是原型而你是贗品,我們之間從基礎點就不一樣。雖然這麼說很殘酷,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是你所不能及的存在,所以,你永遠不可能變得跟我一樣。」
梅爾的話語撕裂了梅倫的胸口,使他痛得低吟出聲。
那簡直就像被父母親給否定一般疼痛,就像被宣告不治之症一樣苦楚。
看到梅倫鐵青的臉色,梅爾的神色便更為悲傷了,他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眸中閃爍著梅倫無法理解的動搖,蜂蜜酒的苦澀味猛然在嘴裡擴散,卻又帶著莫名的芳香。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伸出手,一使力,便將梅倫從地上給拉了起來,並且讓一時站不穩的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接著,他捧起了梅倫的臉,直直的望向他的雙眼。
「但是,你不能因而氣餒。這個世上所有的性命都有他存在的意義,都有其重要性,真貨也好贗品也罷,都是一樣重要的。我是我,你是你,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夠了。一片空白的你肯定擁有比我更為廣大的可能性,你必須為了未來而改變。我正因為相信你所擁有的可能性,才會不顧一切來這裡找你……」
(我不管怎樣都沒有辦法丟下你不管……)
雖然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梅倫還是從梅爾的嘴型讀出了這麼一句話。梅倫不清楚他這句話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心裡卻忽地暖了起來,從胸口到胃部,最後順著血脈與神經擴散到了全身,使他全身發熱,臉也紅了起來。
但梅爾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只是將視線再次丟向很遠,很遠的彼方。
「……我一定會引出你最大的可能性的。為了未來……」在銀色的月光下,梅爾以細小卻響亮的聲音,對著窗外的廣大大地自言自語著。
「未來」。
他所看到的未來究竟是什麼?他所知道的未來究竟是什麼?他所期望的未來究竟是什麼?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未來」,不管誰也能感受到他對所謂的「未來」的執著,但是,他到底希望自己能夠支撐起怎樣的未來?又要怎麼讓自己去擔負起那個未來……?
而這個不知何時會抵達的「未來」,又會成就自己的願望嗎?
能夠成就,少女的幸福嗎……?
梅倫看向聖女的侍僧,看著沐浴在光輝之下,英氣盎然,卻又帶著些許憂愁的他,梅倫的心中似乎也被填滿了銀色。
原來那並不是雪的灰白色,而是月光的銀色。
輕輕按住不知為何急速鼓動的心臟,梅倫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可以相信他,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他──我也想成就他所說的那個未來……
當梅爾將視線從窗外抽回時,他剛才的陰鬱神色已不復見,臉上再度掛上了充滿餘裕得笑容。
「……時間不多了,我得先把該說的話說清楚才行。」
「啊,是、是的。」
「不用那麼緊張沒關係,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看著急急忙忙立正站好的梅倫,梅爾苦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使得梅倫的心裡也苦了起來。
不,他並不是因為害怕他才會如此緊張,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梅爾述說這份心情。
雖然他確實對能夠毫不猶豫就做出暴行的梅爾感到恐懼,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連他也搞不清楚的情緒。
嚮往、憧憬,還有……
他不知道這份悄悄潛入心中的熱度是什麼……
「我……我不擔心你會對我做什麼,那個……我相信你。」
「謝謝你。」
對梅倫率直的話語,梅爾誠摯的報以感謝的笑容──梅倫似乎目睹了在曇花在月下綻放的一瞬間。
心臟猛烈的跳了起來,臉也跟著變得熾熱。這是怎麼回事?是怎麼一回事?
梅倫將雙手壓在胸口,緊緊壓住自己的心臟。如果沒有壓緊的話,心臟似乎會從胸口裡掉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麼,就先讓我來說明吧。」但梅爾並沒有發現梅倫的異狀,只是逕自說明了起來。梅倫也急忙將這份難以名狀的心情吞回肚子裡,試圖認真的聽起梅爾的話。但不管他怎麼努力,臉上的溫度卻始終沒有降低,他只能低著頭,希望夜風能稍稍吹涼他的肌膚。
「首先,你們──現在應該說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其實只有一個,但又不只有一個。你聽得懂嗎?」
梅倫對著地板搖了搖頭,梅爾也豁達的點點頭。
「聽不懂也不要緊,聽下去就對了。
「我記得你的大小姐,是將這個世界稱為『碎片世界』吧?雖然這個說法也沒有什麼不對,但我還是習慣將這個世界稱為『無限的多重鏡像世界』。
「雖然這與事實還是有所差異,但因為我現在是如此認定的,所以我也可以使用鏡子作為我的媒介,觀察『你們所處的世界』,或是像現在這樣,利用滿月的魔力橫跨過鏡面、來到你的身邊。這就是身為魔女侍僧的我所辦得到的僅屬於我的魔法。
「那麼,為什麼我要稱呼這個世界為『無限的多重鏡像世界』呢……」
說到這裡,他隨性的將手往前劃了一圈,便憑空生出了數面大小不一的圓鏡。
「讓我舉一個例子吧,現在這裡有幾面鏡子。」
他手一揮,那些圓鏡便飛向梅倫,不安定的在他四周盤旋著,不斷來回折射著月光,使梅倫一陣頭暈目眩。鏡子在轉了幾圈後,才逐漸安定的停在梅倫周邊,而梅爾的聲音則從停止晃動的鏡子後面傳了過來。
「你看看這些鏡子,它們現在雖然都是照著你,但是從不同的角度所反映出來的畫面就會顯得完全不一樣。就算一樣是從正面來映照,根據鏡面大小的不同,映照出來的事物也會跟著變得不一樣。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這是什麼意思?」
梅倫皺起眉,對著被鏡子掩蓋住身影的梅爾投出質問。
「雖然就你們所能觀測到的,世界乍看之下有無限多個,但其實全都是同一個,只有不同大小的鏡子由不同角度所照映的差異。而映照出獨自世界的鏡子就是聖女之子,在相同的世界之中,只有聖女之子是具有個別差異的存在,於是世界在不同的聖女之子的映照之下,產生了不同的面貌。這麼說你應該就會懂吧?
「所以,我們現在所待的世界,跟其他的聖女之子與她的戰士們所待的世界,其實是一模一樣的。除了聖女之子是由不同的靈魂(Spirit)所使役的人形以外,其他的戰士們,其實全都是同樣的存在。因此,打從一開始我就不可能抹消你的存在,再重新複製一個我,因為那等同於抹消所有聖女之子身邊的『梅倫』。」
「是、這樣的啊……」發現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提出了不可能的事情,使得梅倫原本便紅潤的臉頰因為羞愧而變得更紅。
「不過,雖說世界是一樣的,但正如我所說的,聖女之子是映照出自己的世界的鏡子,所以她引領的戰士們最初會是怎樣的形態,接著又會累積怎麼樣的記憶,全都得看聖女之子的格局與作為。」
梅爾話說到這,手一揮,原本不斷反射著月光的鏡子便全部全部消失無蹤,室內便再次恢復原本的亮度。
「格局與作為……?」
「是的,每個聖女之子的靈魂格局都不盡相同,有人窄卻深,有人寬卻淺,就像不同的鏡面一樣,不同的格局會影響她的戰士們一開始的表現。就像你。」
「我……?」
「你是我與聖女仿照製造精神憑依體(Avatar)的方式所製造出來的另一個『我』,由於一開始就是實驗性質濃厚的,不安定的『複製』,所以或多或少都會有所缺陷,又會根據不同聖女的『鏡面』而照出個體差異,而你的聖女恰巧就是映照到缺陷最為嚴重的部分。」
宛若赤子般一片空白的身心。
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前進的自己。
這全都是因為聖女之子的格局所造成的嗎……?
梅倫難以掩飾他的震驚,瞠目結舌的看向聖女的侍僧。
「你的意思是,我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大小姐的錯……?這麼說太過分了,這只是,這……」他雖然想要替自己的主人辯解,卻又因為知道這全是事實而語塞。只能遷怒般咬牙切齒的瞪著梅爾。
感受到梅倫責難的神情,梅爾嚴肅的搖了搖頭。
「格局這樣的東西就像才能,是每個人生來就不一樣的東西,實在不能一括而論。我並沒有怪罪你大小姐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你的大小姐需要被責備的地方並不是映照出你這份模樣,而是即便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依舊沒有對你有所『作為』。」
「作為……」
「格局是先天的條件,作為則是後天的條件。就算人一生下來就擁有才華,沒有磨練也不會成功。反之,就算一個人欠缺才華,只要磨練也能夠發光。不管是多強的武將也都必須靠後天的作為來育成,但你的主人太過寵愛你了,才會使你一無所成。」
雖然梅倫對他這番話感到憤怒不已,卻又無話可說。
他敬愛、孺慕他的主人,他的大小姐。但他卻無法反駁梅爾的話,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認為大小姐太過寵溺他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怪罪人偶少女,因為,那也是她愛他的方式,是獨立在所有人之外的兩人愛著彼此的方式……
胸口好痛。
他既憤怒,又悲傷,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情勢渾雜得如同暴風雨,而他就像在海上遭難的小船,困在廣闊的黑色漩渦中,不知所從。
「所以,就讓我來育成你吧。雖然我們無法改變先天條件,但是,改變後天條件還是作得到的。」
這時,梅爾的聲音就像閃電般擊入了梅倫的心裡,他驚愕的抬起頭,眼前那和他有著一模一樣長相的男人的臉上,正洋溢著志得意滿的光輝。
「我是『魔女』的隨從,你的聖女之子則是見習魔女,如果要以魔術師的階級來說,我的位階跟聖女之子幾乎是相同的。而你又是我所創造出來的,所以只要我有心,要成就後天的『作為』,一定也辦得到。」
梅爾瞇起眼,露出了自滿的笑容。
「我比誰都還要清楚我自己,我知道我的優點在哪,也知道我的缺點是什麼。你不可能成為我,卻有可能在我的幫助之下接近我,甚至改掉我自己因為太過習慣而改不掉的壞毛病。只要時間足夠……」
說到時間時,他再次將視線投往窗外,月亮不知何時已經移動了角度,射入室內的光芒也跟著減少。
「當然,我也能將一些記憶與特別的知識分享給你,那些都是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複製到『我』身上的情報,所以請不要告訴其他的『梅倫』喔。畢竟有很多事情,聖女之子不需要知道,或者該說,不能知道呢。」說到這,梅爾的臉上浮現出了既嘲諷又帶著些許苦澀的,難以言喻的笑容。
於是,梅倫的心動搖了。
梅爾的所作所為,好奇怪。
不協調感像藤蔓一樣緊緊抓住了他的心臟,如千根針刺著他的神經,如落石撼動了他的思想。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仔細想想,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了,他為什麼會特地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鎖定我,為什麼要教導我,為什麼要幫助我?
明明有無數的鏡中世界,為什麼他只選擇到這裡來……?
聽見這句疑問,梅爾突然頓了一下,接著他轉過身,輕輕靠在窗台上。
「該怎麼說好呢……」他閉起眼睛,將臉偏到一旁,刻意地讓梅倫看不見他的表情。
「因為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因為我很喜歡會哭泣的你,雖然我不喜歡總是看到你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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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倫愣愣的看著梅爾。
梅爾則轉過頭來,逆著光,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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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的複製人產生特別的感情,很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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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點也不奇怪,怎麼會奇怪。
奇怪的肯定是,對自己的原型,心跳不已的複製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