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道多少男人與男人的相知相識源於衝突。
吳邪常常在想這個問題,因為他一開始看張起靈不順眼。
不是普通的不順眼,而是超級不順眼。
原本副總裁退休,三名組長甚至是比較出色的組員都巴望著升職,卻突然冒出個張起靈──他就是屬於傳說中的空降部隊,上頭指示來這兒當他們上司,而且一來就越過組長直接成為副總裁,沒甚麼資歷卻在三個組長頭上踩著,沒人不是氣得牙癢癢。
「小吳,你看這人怎麼樣。」另一名組長洪藝詩挨了過來吳邪的辦公桌旁,抱臂看向副總裁室。
吳邪順著看過去,張起靈正站在門口跟雲彩交待著甚麼,雲彩害羞地臉紅紅,正眼都不敢瞧張起靈。「長得挺養眼。」
「就這樣?」洪藝詩撐大雙眼,瞪著吳邪:「不打算搞搞他?」
吳邪故意促狹地笑:「怎麼搞,灌醉他送幾個裸女過去抹黑他,然後錄影下來把他弄走?」
「沒看出你這麼有手段。」摸著下巴思索。
「你他娘的省省心,新官上任給下馬威的話搞不好就找你開刀!」
「幹嘛是我,就不能是你?」
「你叫甚麼?叫洪爺啊。要給下馬威當然找個有代表性的。你看,高大威猛,一表人才,殺一儆百好目標。」
洪藝詩咂了下舌頭。「你不就繞著個圈子說我老嘛,你小子升了組長後就膽大了。」
吳邪作為公司開業以來最年輕組長,加上溫潤好看的外表,表裡並存,不失為各年齡階層的女人茶餘飯後好話題。可是明顯這個風向要變了,現下可是來了一個不單是好看更是超級無敵好看而且更高職份的張起靈,吳邪去到哪都聽到關於這新副總裁的話題。
「洪爺,小的哪敢膽大。只是得看定點再出手,搞不好來的只是個花瓶,地方這麼大,擺擺也不佔位置。」空降部隊的特色就是連自己要做甚麼都不知道。
聞言饒有興味地在臂上打著拍子,斜看吳邪。「難得有個讓你這麼討厭的人。」
吳邪聳肩,不置可否。「很明顯?」
「你平常脾氣很好,從來不會無緣無故說話說得這麼涼薄。」
「你不覺得那人不應該在這裡?有沒有本事一回事,是不是空降也一回事,重點是我們這幾組人雖然不至於每個人都很要好,但至少都笑嘻嘻的,你看他,冷得像冰一樣,那張臉是我們都欠他幾百萬呢?」
「原來小吳喜歡像我一樣笑嘻嘻的呀?」
「……」吳邪懶得理他。
關於張起靈的資料,一個星期內就傳得沸騰,這全靠三姑六婆各路八卦,使得連在公司樓下西餐廳吃飯的吳邪也把資料聽得很齊全。
張起靈,從國外回流的海龜,本來在美國雙修的管理和藝術,結果兩科都沒唸完就被家裡叫回去幫忙,把家裡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知名原因,或許是幫朋友,或許想體驗下家族以外的白領菁英生活,就來到這家公司當副總裁。
在自己家裡做得好好的,跑來這裡神憎鬼厭幹嘛呢?吳邪瞄了眼隔著十來張桌的張海龜,對方剛好從談話中停下,看向他這邊。
媽的是不是連眼力都像背景一樣犯規,隔這麼遠人這麼多都一眼見到他在看他?吳邪硬著頭皮扯了個笑朝著張起靈方向點點頭,對方面無表情,卻也點點頭回禮。
吳邪摸摸自己反射性地笑得極其狗腿的臉皮,輕刮了自己一巴掌。就打個招呼,笑成這樣,至於麼!
張起靈雖然面癱了些,該有的禮貌卻是一點都不缺,誰跟他說早安,他都必定輕聲回一句早安;經過的也會點頭示意;下級給他東西他的道謝亦從不省。語調雖然全是千篇一律冷冰冰的,但大家過了幾天就習慣了,認為他講話就這副腔調,不怪他,這麼沒架子的副總裁很少見。
在張起靈入職後的一個月左右某天,吳邪塞車遲到,下車後匆匆跑入電梯按下刻著63的樓層。站定後從電梯鏡面看到角落站著個人,心想同一層的麼還是不記得按按鈕,定睛一看才見到是張起靈,心裡有些埋怨,難得遲到一次就被上司碰個正著是怎樣。
在鏡裡對上眼睛,吳邪點了點頭,說了聲早。
張起靈也說早安。
二人靜默了一會,吳邪想了想,覺得有必要解釋,就開口道:「張副總今天也塞車麼?今天不知哪邊撞車了,六條線就開了四條,堵的啊……」意思就是說我是塞車才遲到的,平日不這樣。
鏡子裡的張起靈還是定定地看著吳邪,過了幾秒才道:「不是撞車。爆水管淹了兩條線。」
「啊這樣。張副總消息真靈通。」吳邪心想自己這樣回答是做啥,又是不小心地無恥狗腿了一把。
「嗯。剛好聽說而已。」
吳邪浸沉在厭惡自己的情緒裡,到出電梯時又是一陣崩潰──這張起靈手上沒拿公事包,只是拿著樓下賣的三明治!他根本不是遲到,而只是去樓下買點東西而已!吳邪你是有多蠢,怎麼都盡做那麼不像自己的事!
不知道走的甚麼霉運,當天下午在茶水間又單獨碰見張起靈。吳邪拿著杯子剛推開門,就看到他坐在裡面等蒸餾咖啡,吳邪就退了半步想說等等再來吧,裡頭的人就開口:「吳邪?」
都被點到名了,只好無奈進去。「張副總。」
「看到我所以往回走了?」
這人甚麼美式作派,哪有這樣把話說破的?吳邪也不能說不想跟他單獨待在這裡,只能說道:「不好打擾您休息。」
靠在小沙發裡的人交疊起長腿,窗邊陽光很亮,亮到看不清他表情。「不用太在意。」
吳邪把茶包丟進杯子裡,想快快走人,熱水卻還在煮。
真是度秒如年。世上有甚麼比廁所門外門內更漫長的事,就是和上司共處一室相對無言。
「你好像很討厭我。」
「呃?」吳邪僵硬地回應,沒看向沙發,只盯著一直不肯煮沸的水。他在跟他說話?
「你每次一見到我,表情就很冷硬。」明明平日看到他跟同事相處是一派親和。
是他表情誠實,還是張起靈把話說得誠實?都說到這樣了,還怎麼否認。吳邪不喜歡衝突,但當對方找上門,他是不會退卻的。
「恕我直言,張副總也清楚自己是空降部隊吧,這代表著要民望得再爭取下。」長得好看挺多就是女的買他的帳,要其它人認同就請顯示實力。
「所以討厭我?」
吳邪又是一僵。怎麼對方釘著這問題不放?想了想,他轉身看向坐在沙發裡的張起靈,迎上對方黑得像靜水一樣的眼眸。
「談不上討不討厭。您是我上司,除了工作也沒甚麼交集。」喜歡是上司,討厭也是上司,工作不需要這種情緒。
張起靈嗯了一聲,把目光調回去蒸餾咖啡壼上。
吳邪看著他半天,到熱水壼響聲提示水沸了,才曉得他那聲嗯就是對話的完結,沒有下文。
這麼不會交際,要是把他放在普通公司裡,就算業績再好,肯定到這年紀連組長都混不到。
事實上張起靈的辦事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他進來公司以後第一季業績發佈會,有幾個被人遺忘到幾乎要報廢的項目的生意額及利潤升幅達到百份之五百,總裁口沫橫飛地對張起靈大大讚賞,要同僚多多學習。
吳邪也感到很驚訝,其中一個計劃他也曾經雄心壯志地挽救過可是徒勞無功,就把那檔案夾塞到角落去了,沒想到這張起靈竟然默默地做了這麼多事,還做到這麼驚人的效果。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些項目原本的構思很好,我只是把它們整理了下,特別是──」
「KYLIN你不用再謙虛了,成績有目共睹!」總裁用力地拍了拍張起靈的肩,張起靈原本還要說些甚麼卻止住了,被總裁按回座位上坐下。
開會後吳邪下載了讓同事參考用的翻新計劃書,直接抽出那個他曾經企圖救起來的項目,想知道這新副總裁有甚麼高招起死回生,一看之下發現跟自己當初重寫的計劃沒太大分別,但張起靈著手的都是細節:產品的廣告顏色配搭,修飾過的宣傳語,大膽起用網絡模特……這些都是吳邪沒想過或動不了的,沒想到這些卻是成敗之差。
當下又沮喪又氣忿,明明都是自己做的內涵,怎麼被個新來的拿去修飾一下就賣出去了呢?
「吳邪哥,我看到了喲。」美女組長斐婷走近,撥了撥浪漫大鬈的長髮。「那計劃我認得,你做的。」
吳邪苦笑。「兩年前的東西了,改了不少。」
「明眼人也看得出那是你的主意,被拿了去邀功你不生氣?」美眸瞪圓了,驚訝於吳邪的溫吞。
「不然我能幹嘛。在我手上沒成功肯定是我也有問題。」
斐婷沒好氣。「你人真好。」
「誒美麗的小姐,別亂發卡啊……」
又是瞪了一眼,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吳邪沒打算把這事聲張,可手下幾個組員當時也有碰過這計劃,他們看過後都覺得張起靈是拿了他們的勞動成果去搶功,一個一個跑來跟吳邪抱怨。本來吳邪真沒覺得怎樣,還在檢討對比自己和張起靈的做法呢,但被多說幾次以後心裡的煩躁竟然也跟著增加,心不在焉到去加個水都燙到整個手背像熟了一樣,心想還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由於行政部透露這季業績讓花紅定下來,今年起碼是有一個月花紅的了,於是大家興致勃勃地約第二天晚上去吃飯搓麻將。吳邪心情提不起來,人事部頭頭王胖子來邀他參加時,他也只是淡淡回句「再說吧,搞不好要加班」。胖子扠著腰說「天真同志你得有點覺悟,周五加班讓不加班的怎麼想?那麼多單身女士都出席,廣大人民需要你!」
吳邪被逗笑了,說我幫你把所有男士帶到另一個場去,要是不讓胖爺你獨領風騷的話恐怕這輩子都打光棍。
胖子無恥回了句我再差也還有右手,你連右手都沒有。
吳邪沒理右手手背灼熱灼熱的痛,揚手就打胖子得意洋洋地伸出來的右手,打下去卻是自己痛得嘶嘶聲,胖子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第二天上班時發現桌上有管藥膏,治燙傷用的,吳邪問了幾個要好的同事,他們都說不是他們買的。胖子說是不是有妹子玩暗戀,默默當咱天真無邪的小天使?吳邪想想也覺得這可能性比較大,好友們都是大老粗,哪有這麼細心。可是要是是妹子就更問不出來了,問錯對象的話多尷尬。
因為這管藥膏,心情變好了許多,下班就跟著大夥兒去吃飯,是有名大酒樓的包廂,沒想到飯桌上竟然有張起靈,吳邪心想這自閉的傢伙怎麼會參加下級同事的活動?
坐在旁邊的胖子彷彿知道吳邪在想甚麼,用肘子碰碰他,小聲說:「我跟上頭挖了公費搞的活動,所以意思意思邀請了他,沒想到他也來了。」
「你他娘的不會邀請得技巧點讓他不好意思來,你看他一在,大家的氣氛都沒平時活躍。」吳邪低著頭小聲罵道,嘴唇幾乎不動。
胖子急急地低聲辯道:「你以為人事部一哥胖爺我不會問?那小哥直接明說了想跟同事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交集,希望可以參加,我擋得住?」
吳邪聽著這話耳熟,卻沒想起聽誰說過,這時洪藝詩站了起來,喊了句「副總裁第一次參加我們的活動,歡迎!以後請帶著我們賺大錢了啊!」氣氛就開了,幾桌的人拿著酒杯熙熙攘攘向張起靈敬酒,張起靈站起來,帶著個淡笑說聲謝謝,一乾到底,臉不紅氣不喘。
張起靈的眼光似乎看向在站立的人群裡還坐得穩如泰山的吳邪和胖子,胖子一察覺,就連忙拿起杯起身向副總裁致敬。吳邪還沒從剛才的對話中回過神來,就被胖子塞一杯酒到手裡,拽著乾了。
視線相交,吳邪看到張起靈眼裡分明閃了一下,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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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飯局總是離不開酒,即使他們身處聲稱很國際化的香港,也秉承傳統由第一道菜喝到最後一道,吃了大概一半左右部份小職員已轉往旁邊幾桌麻將,沒那興趣的,想聊天的,想打關係的,較高層的……都留在飯桌邊,不知情的當是單純打交道,有點心思的就你來我往地摸底細。
吳邪看著幾個平日就出名會喝的同事輪流你一言我一語地敬張起靈酒敬個沒完,知道他們立心不良,打算把這新上司灌醉然後套些美其名為八卦實質為機密的消息來,當人情,當把柄,表面再和諧也敵不過想加官進爵的心。他心裡不苟同這做法,但張起靈作為上級也沒推卻半句,自己跟他也是沒有半點交情,所以完全不打算傻不楞登去勸,只坐在一旁的休憩區裡跟胖子和兩名組長喝點小酒,花鳥風月天南地北的聊。
「胖子,要是你被這樣灌,儘管你不是美人,小爺也會很有義氣地去把你劫出來。」吳邪低笑,悄聲道。
胖子壞笑。「呸,胖爺通天本事,會被這麼個灌法?那邊那位倒是美人,你不去救?」
吳邪歪頭看看人群裡的張起靈,頭髮很黑,皮膚很白,五官精緻卻英氣,可是,美人嘛……「男的算甚麼美人?」
「那小哥不像富家貴婦養起來的小白臉嗎?每天就伺床陪玩,胖爺要有那張臉皮一定找幾個富婆把我給包養了。」
瞬間不受控地腦補了下裸體戴蝴蝶領結的張起靈斜倚床上等貴婦,吳邪嘴巴裡一口酒差點沒笑噴出來。那張冰山臉,伺床?陪玩?
(插花,我們的吳組長此時仍不知道,日後真有此等服務)
洪藝詩大笑起來,斐婷也捂嘴樂了,幾個人又玩著乾了幾杯。
「可是那幾個傢伙都那麼會喝,張副總被這樣灌法,真沒問題?」女人總是心軟些,斐婷樂完了倒有些擔憂。「別是慶功慶到出人命了啊。」
「小天真,你救還是我救?」胖子拋個媚眼,吳邪惡寒。
「你他娘的甚麼救不救,他這麼大一個人不會自己推掉?」如果過去幫忙擋酒或者扯開話題,就會立刻被歸派系,吳邪是不想被標籤為任何派的人,那太煩。
「那是美人誒。」還來個蘭花指。
吳邪笑著拍開,牽扯到手背上的燙傷又是一聲嘶。「靠,又是弄到我的傷。要救你去救,小的沒這麼大的本事。」
胖子一拍肚皮,一副得瑟樣:「胖爺別的權沒有,這頓的經費卻在我手上,這就夠了。」說罷拍出幾下響亮的掌聲,喊道:「各位同僚大哥大姐兄弟姊妹,今天大家都盡興了吧,能跟大家這樣吃吃喝喝真不錯。不過經費用得差不多,剩下的酒水就那麼點了,後面各位自費!」同事們又笑又鬧,有跟他比較熟的就把擦手用的小毛巾丟過來擲著玩,胖子雖胖,身手卻忒靈活,接下幾條小毛巾後亂擲向幾個能玩的,搏得一些叫囂,沒人留意那圈繞著張起靈敬酒的人已被他的小毛巾打散。
吳邪在旁邊咋舌。真不要得罪胖子,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瞧這小手段玩的!
「大家有同路的就一起打個的回去,記得拿收據來找我報銷。謝謝大家出席,各自散了啊。」
這些福利都是靠人事部挖回來的,聽到連車費都能報銷,不用搭公車回去,就紛紛向這人事部主任道謝。
胖子向吳邪傳去一個眼神,吳邪摸不著頭腦這是要幹嘛,胖子已直走往張起靈身邊向那幾個人道:「你們要不要跟我打同一輛的士?能繞去蘭桂坊先喝兩杯。」
這麼開口肯定也是胖子請的了,那幾人覺得今天要問要挖的也差不多,別說有沒有成功,總之不好推辭胖子的邀請,就答應下來。
「張副總還住在公司配給的房子是吧?」胖子轉問張起靈,對方點了下頭。「那小吳跟你同路,都在對面海。那傢伙被我灌了不少,勞煩張副總看照一下了。」轉頭往隔了個鏤空屏風的吳邪嚷了聲:「小吳,你跟張副總一起打車吧。」
突然被點名的吳邪莫名其妙,說的甚麼?敢情剛才那眼神就傳達這意思?「操,又奴役我。」吳邪低聲嘟嚷了聲,走向胖子他們,洪藝詩和斐婷都笑了。「你咋知道我跟張副總同路,搞不好我還有約會在後頭呢?」如常擠兌。
「你說你除了跟我半夜喝酒之外還有甚麼活動過?喝多了就回家睡,小朋友要早睡早起。」胖子強烈暗示吳邪才是喝醉那個,照顧上司面子。
吳邪被旁邊幾個年長個十年八載的人笑得有些火,就笑道:「當我沒約會,你怎麼知道張副總沒?」這幾天心裡有些芥蔕沒跟誰說,連胖子都沒說,本來是豆大的事,但就是不想這樣簡單幾句就被叫去照顧這個喝了不一般多的人回家。
這下胖子也不好替副總回答,正想撒賴命令吳邪快回家,張起靈淡淡撂下三個字:「我沒有。」
吳邪微瞇了眼。我謝謝您的答案,謝謝您全家……
胖子趕快打圓場。「那散場了散場了,張副總麻煩您幫我好好照顧我家小吳啊。」
「誰是你家的!」吳邪三度遺忘自己的受傷,如常一掌拍到胖子身上,胖子靈敏地格開,這一用力撕扯到手背上被灼得沒彈性的皮,又痛得他咧嘴。
張起靈的拉了拉對手背吹氣對胖子猛瞪的吳邪,說道:「走吧。」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包廂。
「你住哪?」上計程車後,張起靈問道。
吳邪報了個地址,張起靈讓司機先載吳邪到家。
吳邪看看張起靈比平日更白的臉色,道:「你這是喝醉了還是沒醉?」
「喝了很多,但還沒醉到不能自己回家。」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穩,只有尾音有點非常微妙的不同,吳邪說不上來,就是聽得出那不是平日的語調。
「是胖子擔心,不是我,而且哪有下屬先回家的道理,還是先送您回家吧。司機,麻煩您先去那邊。」
張起靈大概覺得自己真喝太多了,或者覺得沒所謂,就沒反駁,挨在椅背上假寐。
吳邪嘴裡說不擔心,看著張起靈的臉色還是忍不住再問:「張副總,您真沒事?喝那麼多,會不會酒精中毒了,怎麼你臉都不紅。」
「我喝酒是這樣的,不必擔心。」
「哦,好。」
吳邪自覺喝得不多,但幾個晚上心情不好沒睡好加上酒精,還是讓他想睡,他拿著手機看幾個信息,就睡著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聽到個聲音跟他說「到了」,沒想起自己在計程車上,昏昏沉沉的揮開那隻輕拍他的手,手背撞上對方的腕錶痛得他飆淚,但他是睏到連睜眼都無力,任那手一突一突地痛撂著不管,一心睡飽再算。
他被半扶半扛的拽出計程車,走進住宅大堂,到在電梯裡聽到樓層到的叮一聲,搖搖晃晃地跟著扶他的人到大門前,在褲袋裡翻鑰匙,對著門鎖怎麼插都插不進去,才覺得事情大條了,驚得冒出一絲絲清明:最後乾那幾杯好像是五十幾度的酒?這反射弧……
「開不了門……」可憐兮兮地看向張起靈。
「站好。」
「遵命!」立正敬禮,歪歪倒倒。
張起靈讓終於空出來的手飛快掏出自家門匙,搖搖頭。旁邊這人是醉到連不是自己家都沒認出。
吳邪步履不穩地被扶進屋裡丟到沙發上,心想這沙發挺舒服的,在這裡待到酒醒張副總應該不介意吧?臉頰在帶著洗衣精香氣的靠枕上蹭了蹭,窩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睜眼在視線範圍內找屋子主人,沒找到。可能去洗澡了?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聲借宿比較好。回去要揍胖子一頓,敢偷偷給他斟烈酒……媽的好熱……掙掉外套,襯衫開了幾個鈕扣,還是覺得熱得受不了,尤其是手背在剛才敲到後火辣辣地燒,這兩天傷藥都白塗了……
迷迷糊糊間,彷彿聽到鑰匙開門聲,沙發下陷,接著自己的手就被拿了起來,手背一片涼涼的。
吳邪吃力地把自己從酒醉中拉出來,見到張起靈坐在旁邊,給他手上塗藥。腦袋又重又昏沉,沒有被上司照顧的訝異或不好意思,好像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一樣不需要說甚麼,注意力不知啥只顧到那藥膏。
「跟我那管藥膏長得不一樣。」
「嗯,半夜買不到。」
吳邪覺得這句怪怪的,又抓不出哪裡怪。
見到張起靈從塑料袋拿出紗布繃帶,吳邪的手縮了縮,立刻被攥緊不讓收回去。
「不用那麼誇張,丁點燙傷。」
「發炎了。不要再碰水。」繃帶纏上手,動作很細膩,完全沒弄痛吳邪,吳邪覺得自己對待傷口也沒這麼溫柔。「也不要再打人。」
吳邪聽到這話,皺眉,看著面前模糊不清的臉。「你怎麼知道我打胖子打到幾次扯到傷口。」
「就隨便說說。」
「你是不是在監視我?覺得我這樣的人很好欺負?」
「沒有。」
「我真不懂為甚麼同一份企劃你做得到,我做不到。都是差不多的內容,是你神通廣大還是我太廢材?」
「你做的時候時機不對。你的職位也沒辦法像我一樣挪用那麼大的資源。」
「領功開心嗎。」
「吳邪……」我那時有想提及你,可是被截住了。這話說出來太馬後炮,張起靈沒把話說出口。
「沒想到我會這麼介意是不是,哈,你以為我想啊,明明就芝麻綠豆的事,以前當新人時吃這虧會吃得少?但我就是不爽你──」
腦裡的想法像火車一樣轟隆轟隆的又快又吵,為了抒解那點嘈吵,嘴巴比腦袋更快把話全都說出來清空腦袋,平時心裡哪怕只有半絲自己都不察覺的委屈化作無限大,清醒時理性地體諒的想法也蕩然無存。
「為甚麼你一個空降部隊跑來剝削我們這些努力爬上去的人,為甚麼你拿了我們的計劃可以沒有通知,為甚麼你跩得一副二五八萬的樣子卻那麼受歡迎,整天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一看到你的身影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覺得煩死了!兩個禮拜一次的例會說有多煩就有多煩,你不覺得由你來主持會議很奇怪嗎?」
吳邪對於自己機關槍似的說了甚麼其實也不很清楚,話溜出口就忘了上一個字說的啥了,只知道可以抒解腦裡的轟隆聲就好。
「所以過了幾個月,你還是一樣討厭我?」
「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你何必還要問?」
「無法改變?」
「想都別想。」
接著瞬間,吳邪腦裡剩下三個字:神展開。
吳邪瞪著彎下腰來啃他嘴唇的上司,心想這是講不贏就拿自己的嘴來封住他的嘴?還咬他呢?算是懲罰他亂說話?二人嘴裡都是酒的味道,舌頭都麻了,但張起靈的舌似乎不受影響,一直舔舐著他嘴裡,唇的內側,舌頭,上顎……全舔個遍。吳邪不是不想反抗,只是他要做甚麼?像娘兒們一樣刮他一巴掌?掄起拳頭直接開打?問題是,這張起靈到底在做甚麼?目的是甚麼?
可怕的是吳邪發現自己的身體超出意志,唇舌竟然在回應他的吻……如果這真能稱之為吻。
「唔……」吳邪使勁別開頭,喘著氣。「張副總!」
「你討厭我,但喜歡我吻你?」
原本就因為喝酒而變紅的臉色炸得更紅,怒道:「扯些甚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為了教訓我!」
「謝謝你提供這個原因,原來是教訓。」
張起靈的手掌往吳邪敞開的襯衫領口裡伸,直接捏住小小的柔軟的凸起,指尖揉著那神經末梢,微涼的手掌按在因酒而發熱的身體上是說不出的刺激,吳邪既想避開又想獲得更涼爽的安撫,恍惚間覺得有甚麼不妥,直到同樣微涼的嘴唇在他胸口前游走,他才想起不妥的地方──他好像忘了要掙扎?
「這樣舒服嗎?」嘴唇輕輕掃過乳尖。
吳邪很不甘願地想吼出聲,出了口卻是用軟糯糯的哼聲,舒服到沒忍住。
細碎的吻散落在他的唇,頸,和胸口上,手掌由開始的涼摩擦到變熱了,但吳邪還是覺得很舒服。
有些不忿氣地用手去推張起靈的頭,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別又扯到傷了。」
「別停,繼續吻我。」
張起靈抬眼看著眼神朦朧的吳邪,明顯是不清醒的,於是很輕很輕地嘆口氣。「我道歉。睡吧。」猶豫了下,彎腰吻了吻吳邪的唇,蜻蜓點水。「都是夢,別記著。」
吳邪反抓他的手腕,拉著他的手掌撂到自己雙眼上,這也很舒服。
「那等我睡著。」
「……好。」
不勝酒力,睡得很快,兩分鐘後張起靈就把吳邪抱到房裡去睡,自己則在沙發上抽了一晚上的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