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浮世錄 (牛之首篇) - 45

她想殺了珊妮嗎？

她真的想這樣做？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她必須徹底擺脫過去，必須成為遙，珊妮是阻礙她的存在，她應該毫不猶豫地撕碎這個障礙。

若真如此，為何她的攻擊屢次落空？

是否她連說服自己下殺手都做不到？

珊妮見她緩緩垂下雙臂，舌劍毫不留情刺出。

「妳可以繼續動手，但只要妳還在欺騙自己，妳的每一次攻擊，都只會落空。」

梅聽出語中含意：妳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

她的呼吸開始紊亂，喉嚨間發出低沉示威，像是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妳說妳想活成遙的模樣，妳說妳能選擇自己是誰——但如果這真的是妳的選擇，為什麼妳的拳頭會猶豫？」

「閉嘴⋯⋯」她低聲警告，顫音卻揭漏了她的動搖。

「因為妳知道，遙不會這樣做。」

梅的瞳孔猛然收縮，她的拳頭微顫，類蹄手指繃緊，掌面的硬質角皮深深壓迫交疊，彷彿想用疼痛來逃避不願意面對的局面。

珊妮輕輕側了側頭，聲音仍然平靜。

「梅，妳還沒能放下自己。這就是為什麼，妳無法碰到我。」

梅的呼吸紊亂，她感受到一股近乎撕裂的疼痛從意識深處湧起——這不是肉體上的傷害，而是她的存在正在被動搖。

她的身體仍然保持著獸化的姿態，龐大、強壯、如同怪物般的肢體緊繃著，彷彿隨時都能再度發起衝擊。

但她只是站在原地，雙手掩面，試圖在動搖與執念間尋找答案——她到底還是眷戀『梅』這個身份。

珊妮只是靜候，她知道，抉擇的時刻遲早會迎來。

一如遊操控了塞巴斯丁他們的結局，珊妮與梅的這場戰鬥，也從未真正發生過。

於是，故事開始出現了漏洞。

劇情發展完全違背牛之首的設定，導致維持空間穩定的架構開始崩壞，邊界顯示出鏡面形式的顫動，如蛛網的裂痕迅速蔓延，將現實與虛構分割開來。珊妮感覺到空氣沉重，四周的景象開始扭曲，線條和顏色交織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混亂。她努力站穩腳步，但地面突然裂開，她不及躲避而向下墜落，側壁像是被崁入無數巨幅螢幕，雜繁的斷續片段在她眼前閃逝而過——那些曾被牛之首吞噬的故事。那些畫面隨著裂縫的擴展，重新浮現並急速錯亂交織。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將她吞沒。

一個關於牛之首的真相，藏在虛構現實的最深處。

她的意識開始崩裂，墜入更深的隱密之中。

然後，她聽見了一個低語。

來吧。

聲音呼喚她踏入某個無法回頭的領域。

看看這個故事的真正起點。

她的視野突然被撕裂，扭曲的影像浮現——古老的村落。

泥土路蜿蜒曲折，枯樹在夜風中搖曳，像是無聲的哀鳴。村中的燈火昏暗而微弱，隨時可能熄滅。空氣裡混雜著濕土、血腥與腐朽的氣息，一種熟悉的絕望瀰漫在空間之中。珊妮站在這裡，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屬於此處，她像個幽靈，靜靜地觀看著這段埋藏在時間縫隙中的過往。

她看見了女孩。

一個瘦弱的身影被村民團團包圍，手腕與腳踝被粗糙的麻繩束縛，裸露的肌膚被劃出一道道傷痕。她沒有哭喊，也沒有掙扎，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無悲無喜。

人群開始吟誦，那些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飢獸在獵食前的低嗥，帶著壓抑不住的渴望，興奮嗅聞著獵物的血肉氣息；每一次吐息，都交織著貪婪與飢餓，即將撕裂最後的理智。

「獻上妳的血肉，讓我們得以存活⋯⋯」

珊妮的瞳孔微縮，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她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與那些壓抑不住的低吟交錯成詭異的旋律。那不是純粹獻祭，而是一場交易——以血肉與靈魂為代價，換取某種存在的降臨。

刀鋒閃爍冷光，空氣凝結在一瞬間。女孩沒有掙扎，甚至沒有顫抖，像是早已接受自己的命運。但就在刀刃即將落下時，空氣中傳來一陣扭曲的震動，一種違逆現實的異音迴盪在珊妮的耳中——不是來自祭司，不是來自圍繞祭壇的信徒，而是來自某個更深、更遠，卻又異常親近的存在。

黑暗在她眼前翻湧，剝離現實的殘片。空間變形，血與影交錯，一個龐然的輪廓在視野中逐漸清晰。那團黑霧不再只是影像，而是活生生的「存在」。它在咆哮，在嘶吼，然後從黑霧中浮現的，是她從未見過的「牛之首」本相。

牠並非單純的獸頭人身，而是更為詭異的存在——一團難以名狀的黑影，依稀保持著類人輪廓，卻在不斷變形。頭顱時而凝聚成一張模糊的臉，時而分裂為無數蠕動的褶皺，千百張嘴如同乞食幼雛，發出高亢而急切的尖銳嘶鳴。

牠的軀體扭曲、增生，如同殘存的腐肉堆砌，表面覆滿細小的窺視孔洞，在暗處隱隱閃爍著金黃的幽光。當牠緩緩挪動時，裂縫間滲出濃稠的黑液，散發出陳舊、濕冷而帶著腐蝕氣息的味道，彷彿來自某個被遺忘的墳穴。

牠的存在充滿了扭曲的空間感，像是某種被吞噬後重生的物體，四散著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似曾相識卻無法言喻。珊妮看著牠，感覺自己正被那雙仿照昆蟲複眼的凝視，如深邃裂縫。

對方故作訝異地說，

「你就是牛之首吧。」

那團黑影靜止了片刻，然後，那些無數裂縫中的嘴巴同時張合，發出一陣近乎戲謔的顫動：喔⋯⋯牠拖長語調，細細咀嚼著她的聲音。居然有人能夠深入自此。

珊妮並不打算被這種威壓動搖。她抬起頭，目光筆直地看向牠：「你是墨菲斯托嗎？」

黑影的扭曲動作驟然停頓了半拍，隨後，那些詭異的裂縫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如同某種乾枯的殼在剝落。墨菲斯托⋯⋯愉悅王⋯⋯牠似乎在回味這個詞，隨即那些碎裂的面孔忽然露出一種無法名狀的嘲諷。

⋯⋯你找錯人了。

珊妮皺起眉。

我是殘骸。牠的聲音變得低沉，彷彿某種錯位的迴音。只是被遺棄的，無用的部分⋯⋯對了，牠促笑一聲，他不記得妳。

珊妮愣住了。

那雙昆蟲複眼似的窺視孔洞微微收縮，像是在注視她的反應。

妳在期待什麼？期待被遺忘的垃圾，能為妳帶來答案？牠咧開那些無數的嘴，露出嘲弄的笑意：可惜了，連我自己都不完整。濃稠的黑液沿著身軀滲出，彷彿牠的存在正逐漸崩解

但是啊⋯⋯那些裂縫間的聲音輕柔地呢喃，既然妳來了，倒不如陪我一會兒吧？

空間在牠的低語聲中再度扭曲，無數黑暗的觸鬚緩緩伸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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