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啊徒弟 - 六临江妖邪迷蝶花

江宁城，晨光熹微。

沈辞踏入城门时，街道已然热闹起来，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清晨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包子香气。

他步履不疾不徐，刚经过城门口的包子铺，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先生！你回来了！」

只见青帆正站在包子铺前，看向沈辞的目光带着惊喜。

「青帆，好久不见。」

青帆快步迎上前，脸上还带着点稚嫩的喜色，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先生，我有在努力读书！」他声音不大，却满是认真，「可有些地方还是看不太懂……能不能问您？」

「当然可以。」

青帆闻言，眼底的亮光更甚，刚要再说什么，包子铺里便传来一声笑呵呵的呼唤：「青帆，别缠着你先生啦！」

一名中年妇人探出身来，正是青帆的母亲。她看着沈辞，带着几分亲切与客气道：「沈先生刚回来，路上奔波劳累，先好好歇一歇，青帆，等先生休息好了再去请教。」

青帆的父亲也从铺子里走出来，顺手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直接塞到沈辞手里：「这路上跑累了吧，先垫垫肚子。」

沈辞怔了怔，接过包子，微微一笑：「谢过。」

「谢什么，先生也是青帆的恩师，咱们自家人。」青帆娘笑着摆摆手，推着青帆回去帮忙，「快去干活，别让先生站着听你叨叨个不停。」

沈辞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淡淡的暖意，手中包子仍带着余温，透过掌心传递到心头。他轻轻颔首，抬步朝学堂走去。

回到学堂，他推开门，室内一如往常整洁安静，唯有书案上落了一层细微的尘埃。他随手拂去灰尘，坐下后，取出怀中的木匣，轻轻打开。

他沉默望着匣中之物出神，终是缓缓伸手，将其中的东西取出，转而放入一个小吊坠之中。

吊坠是墨玉雕成，形制低调而不失精致，戴在颈间，微凉的触感透过衣襟贴在胸口。

沈辞垂眸，手指轻触吊坠，似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然后，他轻轻合上木匣，将它收入柜中，不再去碰。

这一次，他将它放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清闲安宁的日子没能维持多久。

公休日，沈辞本打算趁机打扫学堂，天才蒙蒙亮，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青帆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眼里满是焦急，「先生！我爹请你过去看一看！」

沈辞在路上听青帆说了大致情况，有一个奇怪的人来到城里，过了城门之后在包子铺歇脚忽然就晕倒了，有人认出那是邻近村落的村民，本以为是赶路累坏了，却发现情况不对。

青帆见识过沈辞的本事，在父母面前好一顿推崇过，见闻诡事，家里长辈第一个想到了沈辞。

包子铺的大门半掩，今日原该开张的店铺，提前闭了门。

沈辞一踏入店中，便嗅到一股奇异的植物清香，视线落在一张桌上，一抹嫩绿正从桌缝中钻出，翠色鲜活，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看到这些，沈辞心里一有个大概。

见人没跟上，青帆催促了声，「先生，人在楼上。」

沈辞指尖敲了敲桌面，火舌骤然吞噬木头，翠绿在炙热中扭曲，与木桌一同化为焦黑的灰烬。在青帆惊吓中，沈辞道，「我之后会做赔偿。」

楼上好多人围在一处门前。

房内病人躺在地上，枕着枕头，盖着毯子，青帆娘正蹲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擦拭汗水。

「还请诸位退出房间。」

待门扉合拢，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沈辞屏住呼吸，伸手撕开病人胸前的衣襟，霎时，一团细小的粉尘随空气弥散开来，裸露出的皮肤下，盘根错节的纹理蠕动交错，像是某种根须潜伏其中，缓慢生长。

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把火烧了干脆。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睁开眼，神色迷离，茫然地眨了两下，仿佛意识尚未完全回笼。

沈辞按住他的肩，缓缓输送法力，探查着这具身体的侵蚀程度，「你不应该来这里。」

这人的经脉已被入侵，侵蚀至五脏六腑，宛如扎根的毒草，缠绕吸附着血肉，顽固且难以拔除。

「村里症状较轻的，已经出发前往各宗门求救……」病人声音嘶哑，带着无力的喘息，「可我听说江宁城有修士……急病乱投医，才来寻求帮助。」

这一路，不知道会感染多少人。

「我还有救吗？」

沈辞看着病人眼里的冀求，声音平静，「我没见过症状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活了下来的人。」

病人苦笑，露出一丝绝望：「烧了我……我不能害了你们啊……」

沈辞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断了法力的输送。沈辞跪坐在地上，动作极轻地扶起男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虽然不是同一种，但我也被类似的东西寄生过，在身体里面肆虐扎根吸食养分，你扛着这份痛楚来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房门再度被推开，沈辞将一张药方交给青帆，「青帆，你去药铺抓这些药，给城里每人一副，这东西有传染性，暂时可以用药抑制。」

「不能根除吗？」

「他说有其他人已经去往宗门求救，仙人们应该会有办法。」

青帆刚要再问病人的情况，抬眼望向屋内，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先生，那个人呢？」

「我烧了。」

空气霎时寂静，青帆握着药方的手微微收紧，喉咙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沈辞当作未曾察觉，问道：「村子离城多远？」

「先生，那个人来自临江村，到那里要三天路程，快的话两天就到。」

沈辞点头，将视线投向来凑热闹的驿站掌柜，「我想跟你买一匹快马。」

沈辞买好马当即启程，骑马穿行于林间，思绪沉沉。

自那次哭墓无常后，妖魔鬼怪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和铺子里同样的植物清香，夹杂着焦肉的气息。

沈辞拉住缰绳，抬头望向天际。黄昏霞色，黑烟翻滚着升上天空。

前方的村落，会是何种人间炼狱？

沈辞翻身下马，牵着走了一段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血腥味，混杂着植物焚烧后的异香，越靠近越浓烈，到了马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不可再接近，不愿再踏步。沈辞轻轻抚了抚马的脖颈，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随后，松开缰绳，任由马匹自行在后方休息，自己则提步迈入林中。

沿着味道浓烈之处前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花田映入沈辞的眼帘。

那是令人心生赞叹的美景——无数小巧精致的花朵静静盛放，花瓣晶莹剔透，在微光中折射出淡淡的光辉。幽幽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勾住人的心神，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沉溺其中。

「迷蝶花。」

风吹拂而过，掀起一片花瓣，在半空中旋转着落下，隐隐可见薄薄一层泥土之下，那些焦黑扭曲的躯体，也依然是花的养分。

「别靠近那些花……」

苍老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沈辞偏头望去，只见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站在村口，神色戒备而惶恐。

老者确认他是一个陌生面孔，不是村中人后，眼神更显急切：「你是路过的旅人吧，快走，别靠近我们村子……」

沈辞没有立刻回应，他看了那片花田一眼，目光掠过那些摇曳生姿的花朵，晶莹剔透的花瓣折射出诡异的光泽，空气中萦绕着馥郁的清香。他缓缓问道：「村子里何时开始出现的异状？」

「你是来救命的修士吗？」老者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指节微微泛白，「半月之前……村长的女儿失踪了整整三日，等被找到时，已经昏迷不醒，浑身发热，像是染了邪病。我们本以为是中了邪气，不料没过几天，她就……开花了。」

母株。

「你们如何处理的她？」

老者察觉到沈辞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村长将她收殓进了祖坟。」

「我看未必。」沈辞走上前去，目光掠过村子里弥漫的阴邪气息，村落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了母株的培养基。原本应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落，此刻却被扭曲的植物盘踞。翠绿的藤蔓从屋檐垂落，蜿蜒攀附至墙面，木门半掩，门缝间探出的竟是缀满花朵的枝条。泥地裂开，根须从中破土而出，死死缠绕住石磨与水井，村道两侧的篱笆早已塌陷，被疯长的植株彻底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诡谲的甜香，宛如催命的毒雾，沉甸甸地压在村子里。

「当初若是将她烧了，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老者眼里尽是绝望，低声喃喃：「哪有这么容易……那么小的孩子……舍得吗？」

「取舍本就不易。」

脚步刚一踏入村里，空气中的香气陡然浓郁数倍，如潮水般包裹住感官。世界隐隐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沈辞皱眉正要抬手挥去，耳边却突兀地传来熟悉的嗓音。

「师尊。」

沈辞呼吸微滞。

眼前人身着劲装，玄色锦衣绣着金纹，护腕收束住宽大衣袖，劲瘦有力的手指正稳稳握住沈辞半举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真实得不像是虚妄。乌发高束，银冠映着冷光，眉峰锋锐，凤目深邃而凌厉，薄唇微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英气。

「徒儿每次出行师尊都为我卜卦，卦象好坏参半总让师尊糟心。」他目光灼灼，坦荡直视着沈辞，黑如深渊的眼珠沉静如水，「不然就别卜了，免得破坏心情。」

沈辞的指尖微微颤了一瞬。

他听见那人郑重许诺：

「徒儿答应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回到您的身边。」

心被狠狠揪住。

沈辞目光骤冷，五指收紧，幻境破灭。

他怒极反笑，眼底的杀意翻涌而起，气机微微震荡。

「给我的战帖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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