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啊徒弟 - 十六花融血骨迷心智

沈慕白不予理会，他半跪在地，紧紧抱住沈辞冰冷的身体，指尖在他背后轻轻探查，经脉仍在灼烧，灵海如同破碎的瓷盏，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他又一次来迟了。

他低头，将沈辞轻轻抱起，袖袍一拂，逼退了空气中残余的毒息，一步步将人带回竹舍。床榻铺平，替他细致抹净唇边血迹，拭去汗水，再为他盖好薄衾。

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

屋外风声微动，竹林婆娑，跟过来的秦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拄着烟杆看他，一言不发。

「有必要吗？」沈慕白低声说，眼中浮现冷意。

「你上门求救难道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号吗？活阎王，黄赌毒……我决非善类，你可别把我当作什么悬壶济世的仁医。」秦安挑眉，声音懒散，「药可以救人、杀人、毒人……在我手中，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求我救了，我就给他活的法子。至于手段嘛……我可不考虑你接不接受。」

他晃了晃烟杆，露出一抹病态的笑。

「迷蝶花可怕在于其传染性，你师尊他能压制住，但是花也在他体内不断侵蚀，变样被滋养，我做的事简单来说将花整个弄碎，融入他血骨里，只是迷蝶花另一个可怕的点在于它会给人产生幻觉，他现在正是这个阶段。」

沈辞眉头紧皱，盗汗涔涔，显然梦境不是良辰美景。

沈慕白没说话，他眼中的冷意未散。

「我让你找的东西呢？」秦安大言不惭，完全不担心脖子上的咒枷发动自己人头落地，「我还要赶制下一副药。你要是收集不全，现在不如即刻出发去吧？」

秦安是唬人，像沈辞说的他要那些根本用不上，只是为了试探。

最好能把人赶走，他可不想面对一个疯子，他很柔弱的。

然而沈慕白却是在袖子里掏了掏，然后抛给秦安一个铁罐子。

秦安顿了一顿，望着沈慕白，眸底闪过一丝异色。

他故意挑的有威胁的，对这只鬼当然也是精挑细选，万鬼枯土麒麟尖角高僧金身。照理来说对他都是天克。

秦安怀疑地打开罐子，罐子里血污泥土混着肉块，麒麟角还带着碎肉——秦安差点没吐出来，一把盖上，猛地想起自己明明给的是三个罐子。

「你就不能把东西分开装？」

斩妖除魔后找师尊邀功都直接提着头直接去的沈慕白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关心一件事。

「师尊什么时候会醒？」

秦安见状眯起眼：「这就要看他本事了。」

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沈慕白转头继续照顾师尊，不再理会秦安。

屋中一静。

秦安抱着铁罐，脸色阴沉，完全没了人前装疯卖傻烟酒上瘾的不正经。换魂的行尸，重生的鬼怪，反正这两位不是什么好角色，杀了也就是除魔卫道一件美谈。

若现在动手，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疯子，自己有多少胜算？比方说拿床上那人性命做要挟，要这疯子自尽……秦安杀意刚翻涌又停息，他想起这疯子未展露出疯劲之前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字字真切，用字遣词都是要他救命。

算了，他病体沉疴，命数本就不稳。这样冒险，不划算。

他本来也不是需要杀几个魔几个妖来证明自己的那种人。

「……你们捡回一条命。」他叼着烟杆喃喃，声音沉得像从泥里刮出来的，「那就继续吧，看看你们能把命挣到哪一步。」

跟天抢命的两个人，和秦安何尝不是同类。

秦安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沈慕白高呼。

「师尊！」

人方才醒来，沈慕白便急切地凑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一记耳光已重重落在他脸上。

他怔住了，低垂着眼，「弟子不知哪里惹了师尊不快，请师尊明示……」

语气平静到近乎麻木，像是早已习惯这类莫名的惩罚。

沈辞却神情恍惚，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唤着几名弟子的名字，语句断断续续，慕白听不清楚，凑前去看师尊眼神涣散，语无伦次，俨然疯癫。

直到那双清冷的眼愿意落在他身上。

「是我打的？」沈辞伸手轻抚他被扇红的脸，语气里是迟来的疼惜，「为师不知道你来救命了，还打你……慕白，不疼了……」他声音忽然一紧，神色一变，「凌岳呢？他还好么？」

「凌岳是谁？」陌生的名字，沈慕白认真想了下确认自己不认识有人叫这个。

「是你的小师弟。」

「弟子只记得张世逸，从未听说过凌岳。」

沈辞顿住，冷意骤起：「张世逸如何了？」

「他应该在寄星峰。」

沈辞忽而神情冷厉，嗓音刺骨：「你为何不将他杀了？」

师尊被魇住了。

沈慕白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把师尊困住的梦境正是他曾在水镜里看见的。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师尊神识混乱，若引导得当，也许就能撕开那层心防。

「为何要杀了他？」沈慕白的询问让沈辞像被点燃了疯火，「他对师尊做了什么？」

「他……」

沈辞刚启唇，眼泪已先落下。

师尊说的每一件，每一样，都是沈慕白承受不住的。

因不设防被毒倒，趁无力反抗行大逆不道之事，碾碎灵核修为尽失，囚于天池毁坏脉路，咒枷缠身脚筋被断，几乎日日委身于人，还被收于后宫……沈辞控诉张世逸的种种所为，疯疯癫癫哭着，字字泣血。他说得断断续续，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上痛苦万分，

「凌岳……张世逸言而无信，我奉上自身任他处置他也没放过凌岳，我没能护住他，他还那么小就被那样折磨……最后一次见他他已疯得不轻……不对，我记得，我爬到凌岳身边……我……我掐死了他……」

沈慕白想象不到被折断了所有傲骨的师尊、委屈求全的师尊、奉上自身任人处置的师尊、被摧残折磨身心受辱的师尊……

「我说了要替师尊宰了那畜生。」在寿山寺的洞府里，他未知全貌就已动了杀心，那时候师尊哄他说都是没发生的事，让他别乱来。沈慕白紧紧握着师尊的手，十指紧扣，「师尊，我答应你不杀他。但我不是你，我不能因这未曾发生，便放他一马。他既令你痛至如此……那我便叫他生不如死。」

沈辞还在哭，靠在他怀里，颤抖着落泪，泪水一滴滴濡湿衣襟。

「师尊的心被伤透了。」沈慕白轻声哄慰，「他辜负了师尊的信任，利用了师尊的弱点……他现在不在了，我不会让他靠近师尊的，师尊别哭，哭得我要心疼死了。」

沈辞忽然低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与惶恐：「你……不许背叛我。」

沈慕白牵起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道疤痕上，温声而坚定地道：

「我发誓绝不背叛，我的生死都属于师尊。」

「我为师尊死过一次，再来一次也不怕。」

「灰飞烟灭也不怕。」

「师尊靠着我，来，好好睡一觉。」他揽着沈辞的肩，将人护进怀里，语气温柔得近乎低哄：「再醒来，就没事了。」

沈慕白低头望他，神情沉沉，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深渊里。

胸口闷得像是压了一座山。

他一直以为，自己永远足够冷静。

可如今，他亲耳听见那些不堪的折辱，字字如锥，钉入骨髓。他看着那个人，那个他捧在心尖、尊敬如神、温润如玉的师尊，如今却哭得像个失了魂的孩童。

说实话，他的理智在崩溃边缘。

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温润如风、清冷如月的沈辞，而是那个被咒枷缠身、骨骼尽碎、在污秽泥潭中挣扎求生的人。他的师尊从不轻易喊疼，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现在却一遍遍说着凌岳、张世逸，疯疯癫癫，哭得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他心口像被撕裂一般疼。

张世逸，真该死。

「慕白？张世逸？」凑巧在现场目睹一连串大戏的秦安脸上绷不住了，「他是天衍子沈云慈？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人家的大弟子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旁若无人般哄小孩一样哄着师尊入睡。

秦安猛地抽了两口烟，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掩不住他眼底那点了然的冷嘲。他看着那对师徒的模样，心里其实早已猜个七八分。沈云慈那把水镜剑，号称可窥天机，能映未来之形。他也不是没见过那剑的厉害，只不过窥得太多，终究难逃一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妄图逆天改命，这种事从来听着就不靠谱。听他自己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事迹，真惨。是个人知道自己未来如此凄惨肯定都会连夜卷铺盖跑路。

「哈，天道好轮回。」他自嘲地笑出声，烟雾从鼻腔缓缓吐出，缠绕着他半张面庞。

这段时间，沈辞醒过几次。

有时候像疯子，眼神空洞，嘴里来来回回喊着几个人的名字；有时候又静得可怕，眼睫一动不动，仿佛死水沉底，不起半点涟漪。

沈慕白一直守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一步。也从不言不语，只是给他擦汗、换药，偶尔低声唤他师尊望他回应。

秦安倒是没来几次。

第一次是来确认沈辞的状况，他在屋外站了片刻，听了一耳朵沈辞疯癫时喃喃的话语，也不知听懂几分。

第二次是替他扎针，按压几处关键的灵脉节点，好让迷蝶花不至于在沈辞失智的时候失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cgUwS3M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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