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醫院走廊裡迴盪,聽起來格外刺耳。阿哲手裡死死地攥著醫生剛給他的那張診斷報告,紙張的邊角已經被他手心的冷汗浸濕了。
實驗藥物的副作用,比他們想像中任何一種情況都還要可怕。
林詩雅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呼吸淺得讓人心慌。原本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現在也變得黯淡無光,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她的眼睛依舊清澈,但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讓整個人看起來又小又瘦,好像風一吹就會散掉。
「醫生說…」阿哲的聲音抖得厲害,「最多…最多還有幾天。」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幾天,怎麼會只剩下幾天而已。
房間裡靜得可怕,只剩下醫療儀器運轉時發出的、那種規律又冰冷的「嗡嗡」聲。林詩雅慢慢伸出手,手指瘦得像乾枯的樹枝,但還是很努力地握住了阿哲的手。她的手,涼得像冰塊。
「阿哲,」她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我想…去一個地方。」
窗外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的臉上灑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阿哲看著她,心裡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跟老鬼的那場大吵,市場的混亂,那些該死的財閥和亂七八糟的利益糾葛——所有這一切,在這一刻,全都變得屁都不是。他煩躁地滑掉手機上不斷跳出來的新聞,關掉了所有的通訊設備。
外面的世界,就讓它先亂著吧。
林詩雅說想去的地方,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廢棄工廠。那個會漏雨的天台,那些生了鏽的鐵欄杆,還有他們第一次一起仰望星空的地方。
阿哲小心翼翼地把她從病床上抱起來,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她輕得像一片羽毛,讓他忍不住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多麼的堅強、多麼的有力量。可現在,她整個人都縮在他懷裡,像一隻受了重傷、找不到家的小貓。
「妳確定要去嗎?」阿哲低聲問,聲音沙啞。
「嗯。」她點點頭,眼神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
從醫院到廢棄工廠的這段路,他們走了特別久。林詩雅靠在阿哲的肩膀上,偶爾壓抑地咳嗽幾聲。每咳一聲,阿哲的心就像被誰狠狠地揪了一下。
工廠還是那個老樣子,破破爛爛的,到處都是鐵鏽和瘋長的雜草。但說也奇怪,這裡看起來,竟然比那間窗明几淨的醫院還要多一點生氣。大概,是因為這裡藏著他們的回憶吧。
阿哲抱著林詩雅,一步一步地爬上天台。樓梯又窄又暗,他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個不穩就碰到她。
天台上的風比下面大得多,林詩雅的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地飄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原本黯淡的眼睛,似乎也亮了一些。
「還記得嗎?」她指著天台角落一個破爛的紙箱,「你那時候就躲在那裡,嚇得跟什麼一樣。」
阿哲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啊,還以為妳是什麼壞人呢。」
「我本來就是壞人啊。」林詩雅也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毀了那麼多人的生活,做了那麼多噁心的黑材料卡…」
「別這麼說。」阿哲打斷她,「妳只是…妳只是沒得選。」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像星星一樣開始點亮,遠處的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但天台上很安靜,安靜到他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林詩雅靠在阿哲懷裡,抬頭看著頭頂上逐漸清晰起來的星星。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怕驚動了這片寧靜的夜色。
「阿哲,你說…如果我們真的贏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風輕輕吹過她的頭髮,帶來一股淡淡的、怎麼也散不去的藥水味。阿哲用力抱緊她,感覺到她瘦弱的身體正在微微發抖。
「會變好的。」他說,聲音也有些抖。「會有一個真正公平的卡牌市場,不會再有人被欺負,更不會再有人被迫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會有真正的音樂。」林詩雅接過他的話,眼睛裡有星光在閃爍。「藝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創作,不用擔心被那些黑材料威脅,也不用再被財閥控制。粉絲和偶像之間,會有真正的情感交流,而不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
她停頓了一下,又咳了幾聲,然後才繼續說:「那些有才華的人不會被埋沒,那些在底層掙扎的卡師,也能靠自己的實力說話,而不是去巴結誰、討好誰。」
阿哲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的手背上。是她的眼淚。
「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她猛地轉過頭看著他,眼神裡滿是懇求。「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完成我們的夢想。不要讓我白白受這些苦,更不要讓那些和我一樣的人,繼續被踩在腳底下。」
「我答應妳。」阿哲的聲音哽咽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堅持下去。」
林詩雅笑了,笑得特別燦爛,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那就好。」
夜空中的星星,好像越來越亮了,像是在為他們見證著什麼。阿哲和林詩雅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出口,彼此心裡都明白。
有些承諾,就是比生命本身更重要。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城市的喧囂在這個高度,變得模糊而不真實,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回響。
林詩雅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更加微弱。但她的手,還是緊緊地握著阿哲的手,像是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他傳遞著什麼。
「阿哲…」她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你看,那顆星星…特別亮。」
阿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顆星,的確很亮,在整片夜空中,亮得有些不真實。
「那是我們的星星。」林詩雅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它都會在那裡,一直看著。」
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老舊的鐵欄杆發出「嗚嗚」的悲鳴。林詩雅的身體更加虛弱了,但她的眼神,還是那麼的堅定。
「如果…還有來生,」她說,「我想做一個真正的歌手,在一個乾乾淨淨的舞台上,為那些真正喜歡音樂的人唱歌。」
阿哲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她乾枯的頭髮上。
「會有的,」他說,「我保證,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天台邊緣,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擺,發出細微又溫柔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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