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風雨欲臨
夜漸深沉，渭山鎮的街頭依舊閃爍著三三兩兩的昏黃燈火。狹窄巷弄裡，有些店家還在營業，也有玩耍的孩子不肯入睡。在這寧靜表像下，某些角落卻潛藏著蠢蠢欲動的暗潮，不為外人所見。
破舊的平安小棧坐落於鎮子邊緣，燈光黯淡，似一處被繁華世界拋卻的老建築。所有房門都關著，走廊昏暗，只有一盞常夜燈在陰影裡搖晃。
淩浩在混沌夢境中沉睡。房間裡只有床頭燈透出微弱橙色光暈，映照出他蒼白的臉龐。紗布包裹的肩膀時而抽痛，讓他夢裡不斷皺眉。
床邊地板上，千雪蜷曲著半躺，利用一件破被單作掩蓋。她耳朵敏銳，即使眼睛緊閉，也能聽見任何風吹草動。
淩晨時分，一陣滲透骨髓的涼意悄然而至，伴隨著極微弱的雷音在遠方隆隆作響，空氣裡多了些濕潤。
千雪突然睜開眼，抽鼻子感受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潮氣。她轉頭朝窗邊看去，發現夜空不再晴朗，烏雲正在厚積，或許不久之後就會降下雷雨。
她慢慢爬起，走到窗戶旁小心拉開一條縫隙，果然看到遠方天際偶爾有閃電微光閃過。
鎮區的街燈顯得朦朧，巷弄裡的建築宛如剪影。沒有任何可疑車輛或人影在附近遊動，暫時算是安全。她松了口氣，回頭看淩浩依舊在睡。
又過了一會兒，夜裡忽然傳來嗒嗒數下雨滴敲擊聲。千雪心想：果然要變天了。 很快，屋頂鐵皮被敲響得咚咚作響，雨勢不算大，卻響度清晰，教人感到一陣陰冷。
她收回目光，走到房門前貼耳聆聽走廊動靜，依舊空無人聲，只聞到微弱黴味滲透。整幢小旅館似乎都陷入深眠。
淩浩翻了個身，被痛楚與雨聲攪擾，緩緩睜開眼。他迷糊問道：「現在幾點？」
千雪回頭，語氣壓低：「差不多淩晨。你怎麼了，痛醒？」
「肩膀還好……只是有些冷。」淩浩發現汗已經被夜風吹幹，身體帶著涼意，加上空氣裡彌漫的潮濕，忍不住顫抖一下。
千雪沉吟片刻，將破被單拿起覆蓋到他身上，更拉出自己的黑色風衣外套，蓋在他腳邊。「再睡會兒。天快亮時我們必須離開。隨著白天人口活動增多，萬一黑影部下開進鎮裡尋人，可就麻煩。」
「好……」淩浩輕聲答應，揉了下酸脹的後頸。「那妳呢？不用再休息？」
「我留神就好，睡得太沈反而危險。」千雪目光裡帶著一點堅決，也帶著一點不容拒絕的冷色。淩浩知道她性格剛強，也實在擔憂自身再度被偷襲，只能點頭默許。
窗外雨絲逐漸增多，延綿聲響像是孤寂的嗚咽，鐵皮不規則的隆隆伴著時遠時近的雷動，給這小小旅館平添一股壓迫感。千雪輕輕走動到門邊，再度微微探聽走廊，依舊沒異樣。她吐納幾口氣，把精神繃緊，不讓昏昏欲睡的疲憊湧上意識。
淩浩在床上蜷縮著，聽著那雨聲敲擊在自己神經深處，令他心頭一陣難言空虛。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悲劇夢境，但腦海裡依然浮現面具人哀痛的表情，以及黑影眼底冰冷的殺意。還有那不知道生死的女警官沈馨，更像一團暗影糾纏在他心底。最後，他輕輕閉上眼，試圖擁抱僅存的微小安全感，再次陷入半夢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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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持續落下，直到深夜時分，似乎又慢慢趨緩。夜空烏雲微微散開，月光重新透出幾許淺白，與街燈交迭。時間緩緩推向黎明前最寂靜的時刻。空氣中彌漫著潮潤霧氣，路面積水反射著微弱燈影。
大約淩晨四點，千雪忽然聽見一絲輕微腳步聲從走廊傳來，若有似無。她心裡一緊，瞬間抓起匕首，伏在門後等候。那腳步聲在隔壁房停頓幾秒，緊接著又繼續往樓梯口移動。聲音非常輕，像是故意壓抑，不若普通住客回房那般大剌剌。
她忍住不動，手心發汗。若對方突然試圖撬門，她立刻會暴起反擊。只是，幾秒後，腳步聲消失，走廊重歸沉寂。她暗暗松了口氣，猜測或許真是深夜入住的另一客人，或是某種可疑偵查。總之暫時沒針對她們。
她來到窗邊，往外觀察，發現雨勢再次漸緩。天空雖依舊黯淡，但東方已微呈淺灰，曙光似將破雲而出。千雪轉頭看淩浩仍倚著枕頭睡得沉重。
考慮再三，她靜靜走到床邊，伸手按住他肩頭（避開傷口）。「起來了，差不多該走。」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b2anQvM2y
淩浩掙扎張開雙眼，疲態之中帶著茫然：「已經……天快亮了嗎？」
「是。若再待會兒，街上人活動就多，咱們行蹤更容易被黑影盯上。我們最好在晨早離開。」千雪語速雖平靜，但透露出緊急感。
淩浩強忍酸痛坐起，深吸幾口氣讓大腦恢復清醒。肩頭隱隱作痛，但比昨晚好些，或許是打完消炎針效果初顯。他掀開被子，強行站起來，簡單活動四肢，雖然虛弱，但尚能行走。
兩人迅速收拾，確定沒有遺留任何可供人追蹤的證據。開門走出時，走廊昏黃燈仍亮著，卻沒其他住客身影。下樓時櫃檯大嬸正蜷縮打盹，聽見腳步聲也懶得抬頭。千雪把鑰匙放桌上，拉著淩浩輕手輕腳出了大門。
外頭天色將破未破，雨後街面濕滑，空氣裡殘留淡淡潮味。住宅區大多關著門窗，只有少數面攤或早餐鋪剛開始籌備。東方雲層顏色仍帶著黎明前的蒼灰。
淩浩抬眼望街道：「我們要去哪？」
「先去有車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長途車站或計程車。此地不宜久留。」千雪斬釘截鐵地說，她已從鎮上零碎的訊息得知，在渭山鎮的東面有一處小型客運站，每天清晨會有中巴往返市區。若能趕上第一班車，就能快速離開。
「好，那快走。」淩浩略微喘氣，跟在千雪身後，沿著尚未熙攘的街道前行。雨後地面佈滿水窪，他每踩一步都得謹慎，以免打滑牽扯肩傷。短短的行走就耗費他大量體力。
二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一條較寬敞的主街，遠遠能看見掛著「渭山客運中心」字樣的老舊站牌。門口停著一輛中巴車，車身彩漆斑駁，司機似在裡頭抽煙等待乘客。幾個晨起民眾背著行李在車旁打哈欠，看起來車子尚未啟程。
「真是天助。」千雪輕聲對淩浩道，眼底有一絲欣慰，「咱們上去買票，就能到更大城市了。不管如何，先逃離這裡再說。」
淩浩面帶疲憊，但眼中閃過希望：「好，希望票價不貴，我們應該還負擔得起……」
兩人加快腳步，卻在即將靠近車站時，同時察覺到一股隱隱的異樣。站口旁停著一輛銀色轎車，車身貼著深色膜。車裡有人看似低頭擺弄手機，但目光偶爾掠過路人，一副暗中警戒的樣子。
「小心，那人可疑。」千雪低聲提醒，她隨即牽引淩浩停步，裝作漫不經心地拐到旁邊一棟雜貨鋪前的招牌後，靜靜觀察。
片刻後，他們看見那銀色轎車裡有人用對講機講話，然後動作微妙地朝客運站招手。又有另外兩名身穿便服的人從巷口現身，似在故意堵截客運站門口。
「見鬼，看來黑影已經在客運站設伏。」千雪咬牙。「他們竟然知道有人會從這裡離開，算准我們可能也想乘車。」
淩浩渾身冒冷汗：若他們不察覺就貿然過去，恐怕直接撞進陷阱。「該怎麼辦？繞道？」
「如果再繞，就不知道還有沒有替代交通。走公路怕遇查，留在鎮上也危險。」千雪雙眼冷思，「也許……只能硬闖，但你這傷勢難以高速衝刺。」
「正面衝撞太冒險，他們人數未知。或許我們先觀察看能否找到間隙繞入車上。」淩浩試著提議。
千雪卻搖頭：「那兩人堵在門口，司機不知有無被他們收買。就算咱們沖上車，他們可能會拔槍抓你。黑影要抓活的，不會在乎其他乘客死活。」
兩人躲在雜貨鋪招牌後，低頭緊急商量。遠遠看去，客運站乘客已陸續上車，但那幾個便衣還在裝作漫不經心地閒逛，實則不斷掃視四周，尋找可疑目標。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gD5YbFDiR
「要不，我們找輛私家出租？有些機動三輪可能在市場一帶拉客？」淩浩說道。他雖慌亂但竭力保持冷靜。
千雪深覺困難：「可一旦走到市場人流，就更可能被發現，除非能迅速找到車離開。真是難……」她苦惱地攥住拳頭。這些天他們不斷被追捕，疲於奔命，卻仍無法脫身。
忽然，客運站的中巴車引擎聲響了，司機大喊：「還有沒有要上車的？要去市區就快！開車囉！」隨著轟轟的暖車聲，車身微微震動。幾名已上車的乘客坐定，旅程似乎即將開始。
那銀色轎車裡的人則焦急地用對講機呼叫，像是在聯絡同伴過來堵截。千雪意識到他們沒有多少時間。「得做決定。」她瞥向淩浩，「要麼冒險沖，要麼放棄這班車。」
淩浩抿唇，腦中飛速運轉。若這班車錯過，也許得等下一班，更被動危險。他勉強穩住呼吸：「也許……能製造混亂？讓他們忙著追別人，我們趁機上車？」
千雪一怔，卻苦笑：「我們沒多少支持，難以吸引火力。如果硬沖，別的乘客會被波及。還是先看有無破綻……」
就在他們猶豫之際，車前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怒吼，似乎有個外地青年要趕車，卻被那兩名便衣攔住，雙方起了衝突。那青年喊著：「放開我，沒聽說車子要走了嗎？！」
「嘿……」千雪目光一亮，悄聲跟淩浩道：「或許這就是機會。他們攔住那青年鬧嚷，我們可趁混亂迅速挨近車門。」
淩浩深呼吸，點頭。千雪判斷時機到來，二話不說拉他繞出招牌後，維持儘量自然的步伐，朝客運站方向移動。前方果然傳來爭吵聲，那兩名便衣跟青年糾纏不清，周遭好幾個路人圍觀。至於銀色轎車裡的同夥，也似乎同時緊張，正掙扎要不要下車支持。
「走！」千雪壓著淩浩肩膀，兩人趁人群聚焦在那裡，不動聲色地從側邊潛入客運站月臺區，直奔中巴車側門。司機已發動引擎準備開走，他倆連忙登上階梯。
「趕快上，不然我就走了！」司機沒認出他們有異狀，埋頭催促付車資。千雪擠出幾張零鈔，對方嫌不夠多，她急得幾乎想拔刀威脅，但理智壓住，解釋說沒有多餘錢了。司機皺眉怒駡，但見車已該出發，也就作罷，示意趕緊坐好。
淩浩與千雪一上車，立刻坐到倒數第二排，儘量低頭，把臉藏在帽子下。車上乘客約莫七八個，有老有少，大都沒留意他們，正焦躁等待開車。
「走走走！」司機放下手煞車，車體一震，往前開出站口。
站外那兩名便衣還在與青年爭執，忽而注意到中巴啟動，似張望了兩眼，嘴裡大喊什麼，但車已經駛離，緩緩開上馬路。
淩浩回頭透過車窗看，銀色轎車也似想動作，但卡在站口人群裡，一時半會兒追不上。很快，客運已轉上主幹道，駛遠。
「成了！」他心中一陣狂喜，忍不住悄悄和千雪交換一記堅定眼神。但他們不敢鬆懈，深怕有人追蹤。
千雪壓低聲音：「不過車上也要警戒，有可能他們有人混在乘客裡。」淩浩輕輕點頭，視線掃過眾人：一位老大爺打瞌睡，一名母親抱著小孩，兩位年輕打工族窸窣講話。暫時看不出可疑。
中巴引擎聲不斷，時速並不快，過幾條街後，上了連接市區的高速公路。此時天光逐漸明朗，雲層灰暗中帶著金線，預示又是濕熱的一天。
淩浩向窗外張望，見鎮市風景慢慢後退，心裡總算松了好大一口氣。千雪也默默把匕首收回包裡，不再死攥著。
坐了十來分鐘，司機把廣播打開，一段地方電臺新聞聲音傳來：「……最近數日，周邊地區接連發生不明武裝糾紛，有目擊者稱黑色車隊與某新型飛行器交火。警方呼籲民眾提高警覺……」聽得兩人心裡一陣戰慄，顯然外頭已有傳聞。
新聞下一則消息則是提到「城市某地又出現離奇失蹤」，淩浩聽得眉頭緊鎖，暗想：黑影跟面具人的爭端還在繼續，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遭殃……
這時，千雪側過身悄聲對他耳語：「等到大城市，我們再商量行動。那裡人口雖多，但黑影勢力更龐大，也不算保險。暫時先低調，或者儘快找更可信的藏身處。」
「好……」淩浩微微點頭。他深感前路仍茫茫。但至少離開這鎮子，是一大步。
中巴車在顛簸中繼續前行，車窗外景色逐漸開闊，偶爾能看見大河、工廠與電塔。太陽雨後的濕氣飄散在空中，讓人依稀感到夏季炎熱即將再次席捲。
淩浩摸著包裡剩餘藥品，心中暗自期待能有更多時間康復，也盼望能早日結束被追殺的恐懼。千雪坐在他身旁，依舊警惕掃視四周，守護這段稍縱即逝的安定旅程。
車廂裡人聲雜遝，廣播不斷插播音樂與消息。空氣中帶著蒸騰的暑氣與許多乘客的汗味，氣氛並不舒適。可比起之前棲身廢屋、被迫躲在化肥袋裡的種種狼狽，這已算一條勉強平靜的路。
淩浩暫且依靠千雪的攙扶，安撫那顆脆弱心跳。兩人就此踏上新的逃亡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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