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阳关的城门在沉重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赫连勃勃带着三名同样布满刺青、神情肃穆的巫族长老,策马踏入这座刚刚经历炼狱洗礼的雄关。他们无视脚下粘稠的血浆和堆积的尸骸,目光锐利如鹰,径直望向城楼高处那个拄剑而立的身影。
周晓阳站在残破的城垛边,霜明剑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臂的伤口仍在渗血,肋下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他强撑着挺直脊背,目光如寒潭般深邃,迎向赫连勃勃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萧将军。”赫连勃勃翻身下马,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奇特的韵律,“潼阳关浴血,将军神威,赫连勃勃代巫族十二部,谢将军保全之恩。”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朴的巫族礼节。
“保全之恩?”周晓阳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若非巫祝倒戈,此刻潼阳关已是焦土。该道谢的,是本将。”他目光扫过赫连勃勃身后三位长老,最后定格在赫连勃勃脸上,“只是,本将不解。巫族与北狄结盟百年,为何今日临阵倒戈?赫连首领口中的‘先祖盟约’,又是何意?”
赫连勃勃脸上繁复的刺青在暮色中微微扭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结盟?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是奴役!是枷锁!阿史那摩的祖父,用我族圣物‘月神之泪’为质,逼迫我族世代为奴!驱虫役兽,征战杀伐,皆非我族所愿!先祖与萧氏先祖曾有盟誓,守望相助,共御外侮!然萧氏式微,盟约蒙尘……直到今日,将军以血唤醒龙骨,重燃圣物感应,我族方知脱困之机已至!”
龙骨?圣物感应?周晓阳心头剧震!他猛地想起那两半合一的龙骨钥匙!那东西……竟能沟通巫族圣物?
“月神之泪……在阿史那摩手中?”周晓阳沉声问。
“不错!”赫连勃勃眼中燃起刻骨的恨意,“此乃我族传承圣物,蕴含月华神力,亦是控制我族血脉的枷锁!阿史那摩以此要挟,迫使我族助纣为虐!今日若非将军在潼阳关以血祭龙骨,引动圣物共鸣,使我族勇士得以短暂挣脱枷锁,我等……恐永无翻身之日!”他再次躬身,这一次,带着由衷的敬意,“将军于我族,有再造之恩!”
周晓阳沉默。血祭龙骨?是他在城头浴血奋战时沾染在钥匙上的血?还是……萧凛血脉本身的力量?这其中的玄机,远超他的想象。
“赫连首领言重了。”周晓阳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巫族助我守城,亦是自救。此恩,本将铭记。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庞敬之子庞煜,趁乱逃脱。此人勾结北狄,祸乱边关,罪不容诛!赫连首领可知其去向?还有……”他声音陡然转冷,“我兄弟赵锐的遗体,为何失踪?又为何出现在贵部手中?”
赫连勃勃神色不变,坦然道:“庞煜狡诈,城破之时,其亲信假扮流民,趁乱自南门水闸潜逃,方向……似是河间府。我已派族中‘影鸦’追踪,一有消息,即刻告知将军。”他顿了顿,看向周晓阳身后被白布覆盖的担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至于赵将军遗体……非我族所取。是‘她’……送回来的。”
“‘她’?”周晓阳眉头紧锁。
“正是。”赫连勃勃侧身,让开道路。只见城门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骑着一匹通体赤红、神骏非凡的战马,身披一件式样奇特、绣满暗金色火焰纹路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她手中,牵着一匹驮着沉重麻袋的驮马。那身影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孤高,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赤鸢姑娘。”赫连勃勃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被称为“赤鸢”的女子没有下马,只是微微抬手,指向驮马上的麻袋,声音清冷如冰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赵将军遗体在此。另有硫磺粉三十斤,火雷子二十枚,金疮药五十瓶,算是我族……对将军守城的一点心意。”
周晓阳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斗篷下的身影上。这声音……这气息……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
“赤鸢姑娘……”周晓阳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多谢姑娘送回我兄弟遗骸,并赠药石。敢问姑娘……与我萧家,可有渊源?”
赤鸢沉默片刻,兜帽微微抬起,似乎看了周晓阳一眼。那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深处!周晓阳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萧凛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在茉莉花丛中舞剑,剑光如雪……
“故人之后,当有援手。”赤鸢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萧将军不必多问。潼阳关之围虽解,然庞敬未除,北狄未灭,阿史那摩携‘月神之泪’遁走,祸患无穷。将军好自为之。”说完,她不再停留,轻夹马腹,赤红战马长嘶一声,调转方向,如一道燃烧的流火,消失在城门外的暮色之中。
“赤鸢姑娘!”周晓阳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肋下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险些栽倒。
“将军!”王贵急忙上前搀扶。
赫连勃勃看着赤鸢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将军不必追问。赤鸢姑娘乃我族圣女,亦是……萧家故人。她行事自有其道理。眼下,将军还是先处理关内事宜为重。”
周晓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他走到驮马旁,颤抖着手掀开麻袋一角。里面,赵锐苍白而安详的面容映入眼帘,身上的血污已被仔细清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
“兄弟……”周晓阳喉头哽咽,轻轻抚过赵锐冰冷的脸颊,“回家了……”他猛地转身,眼中悲伤瞬间化为冰冷的决绝,“王贵!”
“末将在!”
“厚葬赵将军!按副将之礼!葬于……听雨轩旁!”周晓阳沉声道,“传令!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将士遗骸!加固城防,谨防狄兵反扑!”
“得令!”王贵领命而去。
周晓阳又看向赫连勃勃:“赫连首领,巫族勇士助战之情,潼阳关军民永世不忘。请首领及长老暂歇,待本将处理完军务,再与首领详谈合作之事。月神之泪……必须夺回!庞敬父子……必须伏诛!”
赫连勃勃眼中精光一闪:“正合我意!巫族十二部,愿与将军结盟,共诛国贼,夺回圣物!”
夜色降临,潼阳关内灯火通明。士兵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同袍的尸骨。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疲惫,却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新的希望。
帅帐内,烛火摇曳。周晓阳独自一人,对着案上那两半合一的龙骨钥匙和赤鸢留下的药物出神。指尖摩挲着钥匙上冰冷的纹路,赤鸢那清冷的声音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故人之后……萧家故人……”周晓阳喃喃自语。赤鸢……圣女……她到底是谁?与萧家有何渊源?与萧凛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月神之泪……巫族的枷锁……
他摊开一张地图,目光落在河间府的位置。庞煜逃往河间府……庞敬的老巢!阿史那摩也带着月神之泪逃了……两条毒蛇,都还活着!
周晓阳的手指重重按在河间府上,眼中寒光凛冽。
潼阳关的血,不会白流。兄弟的仇,必须血偿!巫族的枷锁,必须打破!而这一切的答案,或许都藏在河间府那片更深的漩涡之中!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AaoA89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