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血誓余音尚在回荡,帐外潼阳关的寒风却已裹挟着更深重的寒意。周晓阳那句“河间府将是他们最后的坟墓”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现实的冰冷拍碎。
“将军!不好了!”王贵几乎是撞进帅帐,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粮仓……粮仓彻底空了!连……连野菜根都刮干净了!伤兵营那边……已经……已经开始煮皮带熬汤了!”
煮皮带熬汤!周晓阳的心猛地一沉。赫连勃勃和三位长老的脸色也瞬间凝重。
“还有……”王贵的声音带着哭腔,“重伤的兄弟……又走了十几个……军医……军医说药不够,伤口化脓……救不回来了……”
帐内死寂。刚刚燃起的复仇烈焰,被残酷的现实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没有粮,没有药,没有兵,潼阳关这艘破船,连下一阵风都未必扛得住,如何去撼动河间府那庞然大物?
“赫连首领,”周晓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巫族……可有存粮?”
赫连勃勃苦笑摇头:“将军,我族此番前来,已是倾巢而出,所携干粮仅供三日之需。山林狩猎、采集,非一日之功,且寒冬将至,猎物稀少……杯水车薪。”
杯水车薪。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两千张嘴,三日粮?如何熬?
“将军!”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拄着木棍的百夫长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跪倒,“兄弟们……兄弟们快撑不住了!饿啊!冷啊!伤疼得睡不着!再这样下去……不用狄狗打……自己就散了!求将军……想想办法!给兄弟们……找条活路吧!”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血水混着泪水染红了地面。
活路?周晓阳看着帐外那片萧瑟的天地,残阳如血,映照着断壁残垣和士兵们麻木绝望的脸。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不是神,变不出粮食。现代的知识?在绝对的匮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种田?来不及。贸易?与谁贸易?抢?向谁抢?河间府?那是龙潭虎穴!
“传令……”周晓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所有将官、百夫长,帅帐议事!赫连首领,烦请巫族长老也一同列席!”
片刻之后,帅帐挤满了人。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饥饿、疲惫和绝望。周晓阳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憔悴的脸庞,最后落在案上那两半合一的龙骨钥匙上。钥匙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萧凛的身份和责任。
“诸位,”周晓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潼阳关,到了绝境。粮尽,药绝,兵疲。狄狗虽退,然虎视眈眈。庞敬父子,盘踞河间府,手握我族圣物,操控巫族枷锁,祸乱边关,罪不容诛!”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仇恨火焰,话锋一转:“然!复仇需力!守土需粮!活命,更是当务之急!今日召集诸位,非议战守,只问一事——活路何在?!”
帐内一片死寂。活路?哪里还有活路?
“将军……”一个老校尉颤巍巍开口,“实在不行……只能……只能杀马了……”
杀马?!帐内瞬间哗然!战马是骑兵的命!是最后的机动力量!杀了马,潼阳关就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不行!”王贵第一个反对,“马是兄弟!是腿!杀了马,我们拿什么跟狄狗拼?拿什么去河间府?!”
“不杀马?那杀什么?杀袍泽吗?!”另一个脾气火爆的校尉吼道,“看着兄弟们活活饿死?!”
争吵声瞬间爆发!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蔓延,将帅帐变成了绝望的角斗场。有人主张突围,有人提议投降(立刻被唾沫淹没),有人甚至提出易子而食的疯狂想法……混乱、绝望、疯狂的气息在弥漫。
周晓阳没有制止。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曾经铁血的汉子在饥饿和绝望面前濒临崩溃。他知道,光靠空洞的誓言和仇恨,撑不起这座摇摇欲坠的关城。他需要一根实实在在的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龙骨钥匙上。赤鸢……巫族圣女……萧凛的姑祖母……她留下钥匙,留下药物,却不肯现身。她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有办法!
“够了!”周晓阳猛地一拍案几!霜明剑在鞘中嗡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杀马?易子而食?那是自取灭亡!”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潼阳关还没亡!萧凛还没死!活路,是人走出来的!”
他拿起龙骨钥匙,高高举起:“此乃龙骨钥匙!巫族圣物!赫连首领已言明,此物可感应‘月神之泪’!但本将以为,它不仅仅是一把钥匙!它更是萧家与巫族百年盟约的信物!是先祖留给我们的……一线生机!”
他转向赫连勃勃:“赫连首领!巫族久居山林,必有秘法!可能催动此物,感应山林之中……可食之物?可采之药?哪怕……是些平日不屑一顾的根茎、树皮、草籽?!”
赫连勃勃眼中精光一闪!他身后的三位长老也面露思索之色。
“将军所言……或有道理!”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沉吟道,“龙骨乃圣物之引,蕴含地脉灵气。若以我族秘法催动,辅以‘寻灵’之术,或可……感知方圆数十里内,蕴含微弱生机之物!虽非五谷,但或可果腹!”
“当真?!”王贵等人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事不宜迟!”周晓阳当机立断,“请长老即刻施法!王贵!挑选五十名体力尚可、熟悉山林的兄弟!带上所有能用的口袋、绳索!随长老出发!记住!只采可食无毒之物!一切行动,听从长老指挥!”
“得令!”王贵精神大振,立刻转身去安排。
赫连勃勃与三位长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围成一圈,取出随身携带的骨杖、兽牙、彩色石子等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围绕着周晓阳手中的龙骨钥匙,跳起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骨杖敲击地面,发出奇特的韵律。钥匙在周晓阳手中微微发热,发出淡淡的荧光。
片刻之后,为首的长老猛地睁开眼睛,指向西北方向:“将军!西北二十里,黑风坳深处,有‘地薯藤’!其根块可食!虽味涩,但能饱腹!另,鹰嘴崖东侧向阳坡,有‘止血草’成片!可疗伤!”
“黑风坳?鹰嘴崖?”周晓阳心头一动。又是这两个地方!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王贵!兵分两路!一路去黑风坳挖地薯!一路去鹰嘴崖采药!速去速回!”周晓阳厉声下令!
“是!”王贵带着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帅帐。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点燃。帅帐内,气氛不再那么死寂。周晓阳看向赫连勃勃:“赫连首领,巫族勇士擅长山林潜行、陷阱布置。可否请首领派遣精锐,于潼阳关外围山林布设警戒陷阱?一来防备狄兵斥候,二来……也可狩猎些野物,聊作补充?”
“此乃分内之事!”赫连勃勃抱拳,“我即刻安排!”
“还有,”周晓阳目光转向帐内其他将领,“传令全军!停止无谓争吵!轻伤者,协助加固城防!重伤者,安心休养!其余人等,收集一切可用之物——破布、碎皮、木屑、草灰!本将自有他用!”
“将军……这是要……”有人不解。
“熬过寒冬,光靠地薯不够。”周晓阳眼中闪过一丝现代人的狡黠,“我们需要……‘代食品’!”
夜幕降临。潼阳关内,气氛悄然转变。虽然饥饿依旧,伤痛依旧,但绝望的阴霾被一丝微弱的希望驱散。士兵们默默地执行着命令,眼神中多了一丝生气。
周晓阳独自一人,在残破的城墙上巡视。寒风刺骨,伤口隐隐作痛。他望着远处黑沉沉的群山,心中思绪翻涌。龙骨钥匙的感应、巫族的秘法、赤鸢的神秘……这个世界,远比游戏设定更加复杂和……真实。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周晓阳”,更是背负着萧家百年血仇和潼阳关数万军民性命的——萧凛!
“我是谁?”他低声自问。是那个来自现代的码农?还是这个浴血沙场的将军?或许……都是。他必须接受这个身份,融合这份记忆,承担这份责任!
他摊开手掌,龙骨钥匙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钥匙的尖端,似乎隐隐指向东南方——河间府的方向。
“庞敬……阿史那摩……月神之泪……”周晓阳握紧钥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等着我。潼阳关的血,不会白流!欠下的债,一笔一笔……都要还!”
他转身,看向关内。黑暗中,点点篝火亮起,那是士兵们在收集材料,准备熬制那未知的“代食品”。远处山林,隐约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那是巫族的勇士在布设陷阱。
烬土之中,新芽已萌。虽然脆弱,却蕴含着生的力量。潼阳关的夜,依旧漫长而寒冷,但黎明,似乎不再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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