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從來都是非常不穩定。一會兒狂風暴雨,打雷打得就像天要塌陷下來;一會兒又出毒辣的日光,氣溫直升上八十多度,地底更會三五不時傳來震動。
紫色的恆星以狂暴之姿態不留情面地燃燒,這顆星球的白日是紫色的天,晚間即是墨綠色的黑夜。
沒有人會如何看不開,隨便的暴露在室外,因為那會變相成了自殺般的舉動。
整個世界沒有植物,也沒有人以外的生物,只有混亂無章的天氣肆虐籠罩這顆星球。
要是有好天氣的時候便是奇蹟般的日子,不過這個日子出現的機率微乎其微。對上一次出現風和日麗的時候已經是半年前。
到底多少光年前的移民局,是以什麼準則下,選擇了一個這般獨特的星球?還是說這已算是稱得上一個不錯的選擇呢?已經無從得知。
很難想像,當初移民局是如何在這般惡劣的情況下,成功建成現在供居住的懸立式球型建築。
拉普莉心不在焉地看向由阻隔物料製造的那面白色牆壁,阻隔物料除了降溫,還有阻隔聲音和光線的用途。
她調低阻擋光源的程度,警告的紅色符號及提示聲旋即出現。
『危險警告,降低阻隔比率有機會令你個人受環境幅射影響,出現各種不良反應。』
當牆壁漸漸變成半透明時,系統再次提醒『到達臨界負荷量,自動停止下降阻擋率。』
一陣明顯的強烈閃光使她迅速閉起眼,並馬上把阻擋光源的程度比例提升回去。
牆壁慢慢變回濃厚的奶白色時,依舊隱約地看到外面不只一個,由球狀閃電而成,紅色或黃色的光芒,像是發狂了似的不停閃爍。
拉普莉想,看來今天也是看不到外面。
要是她把牆壁的阻隔功能強制關掉,整個阻隔功能會失去所有功效。
她會先因為近距離震耳欲聾的雷聲不斷,而聽覺嚴重受損;或是她可能會因為強烈閃耀的光線導致視力損毀;又或是因氣溫過高變了肉乾。都會是非常難受的經歷。
這種天氣環境的確很令人厭倦,但說到底還是擺脫不了惡夢般的天氣,因為整個居住地都是以天氣轉化成能源運用,以這個星球的天氣狀況至少也不用擔心有能源耗盡的一天。
同時也因惡劣氣候環境的關係,交通上有很大限制,願意駕駛任何運輸工具的人僅有很少數。公共運輸飛船只維持一天三至四班,而且是不確保一定能開出,基本上能開出一班就已經稱得上幸運,而能開出了兩班區域間來往的飛船便是恩賜。
無章法與預兆的地殻運動,三五不時更會干擾地底運輸工具。只是相對地,地底的交通來得稍微穩定,但一發生震動時,隨時都可能得被困上個幾天才有救援隊。
很少人願意冒險出外工作,大部份都是在家工作。這件事情上是有好處,也是有壞處。例如不用提心吊膽運輪船不開的情況,萬一中途發生什麼意外,小命不保。她更可以披頭散髮地躺到晚上,想偷懶就偷懶,自由度很高。
至於壞處之一,就是無時無刻,她那個神經質的上司都會隨時要求視像會議,就好像現在。
全息投影彈出了視像會議通知和倒數計時時間,她給了一記白眼,這個星體運行一天要三十七個小時,換算地球時間來說現在是晚上十一時,還真會挑時間。
拉普莉在等候時間,用新買回來的元素整合打印機,印製了杯熱騰騰的白蘭地咖啡緩和一下被人打擾的糟糕心情,當中咖啡因的濃度選擇了五倍和兩倍的酒精完美配合,是她慣常的比例配方。確認生產後,機械發出低頻運轉聲,並轉來濃郁的香氣。
每一次她都不得不贊嘆它,不枉她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這一臺最新型號的打印機。對比起舊型號經常的失誤,這一款精準而且快捷,成功打印率百分一百,任何你想到的幾乎都能透過它打印。
系統正進入倒數『會議將在三秒後進入,三、二、一。』
房間自動立體投射成傳統辦公室的場景,她對著空氣回應「加入。」
她的上司布萊克的全息投影出現在她對面,穿著得別具一格,這次,及肩的頭髮是紫色,襯衫是奪目的幻彩色調,有著金銀流動的直線條紋,每次都令人印象難忘。不過可能真實情況是只穿著睡衣,或者說不定是祼體。
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看過他正正常常的裝扮,萬一有天他穿得很得體或是很平凡,她會感到很驚訝。
投影系統會自動因應你所支付程式的額度,提供數十個,或至上百個以上的造型選項給于更換。
而他這種打扮是表現出自己地位和財產的一個方法之一,那些古怪又不乎合拉普莉個人對美感認同的服飾,正正是一些限量發售,又或個人訂製的產品。
絕非二手市場能購買或租借,因為在二手市買或租回來的造型代碼,一放大之下你就會看出象素之間的區別。
「穿得真浮誇。」拉普莉禁不住諷刺他,給自己拉了張椅子,不待指示逕自坐在他對面。
「不好嗎,這才能吸引你注意。」布萊克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我相信已經有足夠的吸引了。」不單他的外型,還有他的煩人程度。
「你怎麼不使用我送你的形象?」布萊克對她的答案滿意地點點頭,掃過了一眼她那千年不變的造型後,推出了一個想法,難道是不好意思?
「我覺得很醜。」拉普莉沒有說客套話的習慣。她很感謝他的好意,也知道那些造型價值不斐,只是她一點都不喜歡。
布萊克哽咽地撫著胸口表示很難過,戲劇化地說「你太傷我心了,那都是我⋯」
拉普莉揚手示意暫停他接下來的話,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吧,找我什麼事?」
布萊克臉不紅不熱地說「我想你啊。」
他配著一副誠懇的樣子,只是每次都是差不多的開場白,她聽到麻目,斬釘截鐵地回應「我不想你。」
「要知道被人記掛是一件好事⋯」他露出一個迷人的笑意。
「好了,別浪費我時間。」拉普莉朝他舉了一個不雅手勢,再這樣下去她要馬上退出會議。
布萊克他聳聳肩,不在意地勾勾嘴角,心情似乎未受影響,收起原本嬉皮笑臉的嘴臉,認真起來「新開發的體驗情節,不完善,重做吧。」
拉普莉是在一家場模擬景象體驗的公司擔任系統設計工程師。必須說在她自己也是景象模擬體驗的愛好者兼忠實用家。
在這種無法外出的狀況下,所有人都鬱鬱不歡又或者變得孤僻古怪。身體對原來星球中生活所留下深刻的基因痕跡,經常會提醒自己是一個群體生活的生物類型。
景象模擬體驗正好滿足了無法外出帶來的各種缺陷。
這一間公司是目前在這裡最受歡迎的娛樂之一,顧客可以購買或者租借不同的場景和故事情節,在家中能透過虛擬實境技術,無時無刻經歷不同的體驗和感覺。
每一次遞交新的提案時,他都對她的初版設計,慣性似的否定,並要她打掉重做開頭的工作。所以她早習慣了,並沒有失落感。
「草的觸感不對,花的香味也不對。」他指著手中電子屏上系統數據,是一大堆數字代碼,指尖停頓在其中一行列後,來回畫著那一堆數列,然後在手中變出了一堆沙礫,反手灑下一顆顆土黃色的沙,沙子在下落時變回代碼消失。
「沙?這是沙嗎?不管是什麼,那觸感太粗糙。想要刮死人嗎?」
她曾用新的打印機打印出花和草來做參考,但那是既定的內含記錄,只有一組參考,變化的確不大,她打算之後找更多記錄片段參考。
拉普莉抿了一口咖啡後,皺了皺眉頭,今天這一杯咖啡喝起來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不是變壞,而是酒精含量超過了平常她設定,還好不難喝,她回頭要馬上看看打印機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到底有沒有在聽?」布萊克不悅地稍微提高了聲量。雖然他平常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但說起工作的時候還是很認真專業。
「是丶是丶是。」她配合地頻頻點頭,敷衍地回應。暗自嘆了一口氣,這位親愛的上司說得自己好像有觸摸過真的花草一樣。
「客戶追求的是真實。你這次體驗模擬是?沙漠風暴?自然體驗?」布萊克𣎴太確定地問到。
真實?她皺起眉頭,在虛擬中追求真實感,也是她目前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是悠閑日,一個海灘家庭聚會。」
拉普莉一直都想著躺在沙灘上,感受微微燙著皮膚和沙子的太陽,海風吹過海水的咸味,和黏在臉頰邊的濕髮。
「那太平淡了。」他搖頭「我知道你習慣在做了那些血腥情節後要平衡一下,但不是現在。」
拉普莉聽出他語氣中的強硬,這不常見「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沒有看排行榜吧?」他的臉因緊張緊繃臉,她甚少看到他這樣明顯地把情緒掛在臉上。
「還未看。」
排行榜是顯示最受歡迎的體驗名次,佔據榜首的頭幾位向來都一刺激性高的情景,例如戰爭,災害。有不少人都想扮演英雄。她不是太在意自己所設計的體驗是不是榜上有名,不會刻意去看。因為排行榜形勢變化很大,太過在意只會增加煩惱。
布萊克將排行榜投映出來,他指著排行榜第一位,自動放大影片「最近出現了一間新的公司,他們出售的體驗系統價格比我們的低幾倍,而且最新更新的體驗和我們下一個月要出售的幾乎一樣,更不單只是一個。」
片段播放出古時戰場,由古堡的權貴熱烈爭辯,漸退成炮火四射血肉橫飛的戰場,結尾出現的商標是她從未見過的。
拉普莉很疑惑「所以是說他們偷了我們的代碼?但不可能啊,我們用的是全人像掃描,和基因雙重驗證,基本上是不可能偷到的。」
「對,這件事很不對勁,已經派人調查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臉色愈來愈凝重。以過往的銷售成績拉普莉從來都不會令他失望「你這次真的要重新設計,必須要是大眾客人喜好⋯」
布萊克停頓了一下「我這邊有通話。盡可能趕起來取代下個月的更新,還有就是,直接把檔案交給我。」
「放心吧。」拉普莉點點頭。
在會議完結前他拋下了一句「我是真的想你。」
這次他沒有待她回答便退出會議。
『會議結束。』
拉普莉愣了愣,不過馬上回神。現在有迫在眉睫的工作。拉普莉預視到接下來幾天都不用睡了。
在瘋狂投入工作前她要先確定打印機一切運作良好,可以為她穩定提供糧食。
然而當她愈走近打印機時,一聲又一聲咔喀咔喀愈來愈明顯。
千萬不要是,天啊⋯
聲音是來自元素整合打印機。
元素整合打印機是一臺正立方體,它可以打印任何物品。有內建的日常資料庫,大部分情況下,在前方的選項屏幕顯示的目錄尋找和搜索想打印的物品便可以。
萬一真是有目錄中沒有的產品。例如,你設計的一張椅子,一張你家族歷史照片,諸如此類的獨有物,可以放在打印機內置的立體影像分析儀做掃描。
或在許可的情況下直接把小型物品直接放進去,若是有體積太大的就用外置的小型分析機,環繞掃描分析物件組成元素後再打印出來。
拉普莉立刻緊張地在觸控螢幕上隨意選了個食品做測試。打印機先是左右搖晃了十幾秒後停頓,結果發出更大的機器運轉聲,驀地變得安靜下來,等待了好一陣子還是沒有東西出來。
她用力地拍打了幾下打印機,這下子打印機終於吐出了一團形狀不明的混合物。
吐出來的,是團看起來有點像生物內臟,血淋淋的東西。她抓起來,摸著滑溜但不黏手,低頭放近鼻子前,幸好沒有古怪噁心的氣味,不管怎麼看都猜不出來是什麼,更別妄想能放進口。
她放鬆手,任由手中不明物品重重墜落進用作分解回收的大桶子內,發出沉悶的聲響。
拉普莉不死心地又選擇了另一個試試看,沒有成功印製觸控螢幕上選擇的蘋果,而是另一個扭曲不明物,有著菠蘿表面的觸感,但顏色卻是深藍色,形狀不規則。
拉普莉欲哭無淚,竟然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多番嘗試後沒有任何一項功能可以正常運作。打印機再次猛烈地震動,比先前來得更利害。
她意識到打印機似乎要湧出某些東西,立刻往後退一步,飛快地轉身去拿了一個垃圾桶再回來。
不出所料,打印機不停地湧出一大堆無法辯認的東西,起初她猜想,是不是過一陣子都吐光了就會停下來。
她試過按下重新啓動的按鍵,也曾經關閉電源,情況依舊沒有改善。她嘆氣,絲毫沒有發揮作用。還是吐著詭異不明的混合物,接下來這個情況已經維持了兩個小時有多。
「又滿了一桶,就不能消停一下。」她邊抱怨邊去取一個新的桶子放在旁邊,推開滿溢的那一個倒掉,馬上以新的頂上原先的位置「就不能吐點能吃的嗎?」
打印機壞掉意味著,她將無法打印乾淨的衣物,無法打印紙巾等任何類型的日用品,沒有日用品最多是帶來生活上的極度不便。但沒有最重要的食品使她正處於一個,因久未進食,血清素急速下降出現憤怒不滿,煩躁不安的狀態。
她撥打過好幾次機器上設有的客戶服務熱線。一把好聽溫柔的預先留言錄音聲線,不代表就不惹火她。
「尊貴的客人,現時正系統升級中,需時大約一至兩個小時。要是為各位客人帶來不便,我們深感抱歉。」
「已經過了快要三個小時!我快餓昏了!」她對著機器大吼大叫,什麼鬼優質服務?她花了一大筆錢才買到的這臺最新版本的機器,結果呢?她還必須守在機器前以免吐出來的東西會滿出來,污染整個地方。
機器似乎聽到她的罵聲並回答「很抱歉,超過了預定修復時間,我們會盡快派人上門跟進。」
「接通了?」她繞著手,死盯著眼前的螢幕。
「是的女士,我們已經派人跟⋯跟⋯」好極了,整個打印機終於捨得徹底停下來,進入關閉狀態,總算是停止了吐出不明物。
她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得到回應,也不知道到底多久才會有人處理這個狀況,還得有外頭天氣的配合。
她用家中系統重新撥打客戶服務熱線,沒有接通。
在她掙扎著萬一一直都沒有人來處理,她是不是要找人幫忙,雖然他上司會很樂意,但運輸船也不保開出。
就在她想著後備方案時,系統提示聲響起門鈴。
「是誰?」拉普莉走到門前按下觀看功能。
「我是元素打印機工司的維修人員。」看到門外是一個年輕男子,而他一點也長得不生硬,不像是金屬味的機械,他胸口掛著工作證。
「我還以為會是機械人。」拉普莉打開門讓他進來。她瞥了牆壁一眼,好奇地詢問「你是坐公司的運輸船?外面的天氣可以通行?」
「緊急狀況,人員都相對缺乏。」他左手拖著一個大箱子,右手即拿著偏身正方的盒子「至於天氣目前勉強可以通行。」
「很多人都壞了打印機?」拉普莉聞到了食物的味道,肚子咕嚕咕嚕起來。
「是啊,我想你應該餓了吧。」他將偏型盒子遞向她「來,我猜這應該合你胃口。」
「謝謝。」她對著食物雙眼發光並接過,熱騰騰的正統義式辣肉比薩,以她飢餓的程度現在可以吃上一整個。
「那我去看看你的打印機」維修人員看到了放在當眼的位置的元素打印機,他走近過去。在正方形的外殻,在四角分別貼上一個長方的機器或者裝置,然後聽到咔嗒一聲,整大片版面分離。
見到內部複雜的線路和晶片,他指著其中一個位置「是大規模系統提升後的小問題,內部配件的負荷過重,更換了就可以了。」
「原來是這樣。」拉普莉大口地邊啃著比薩,好奇打量著內部並抱怨道 「又會這般突然更新。」
「這點我也不太清楚。」維修人員從箱子拿出替換組件。
「大概要多久會修理好好。」
「很快。」維修人員勾了勾嘴角「只是修理後的測試比較花時間。對了,你手中的那片比薩可以給我嗎。」
拉普莉手中的比薩只剩了一小口,疑惑著他要來幹什麼?
「我想之後用來測試機械掃描分析物件的功能。」維修人員補充。
拉普莉交給維修人員後,走到自己的工作枱面,稍微回復了體力後她要加緊速度,重新投入工作趕好新場景和情節。
拉普莉專注地編寫代碼沒有留意時間過去,直到有一個陰影籠罩「修理好了?」
當她一抬頭,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不只是外貌,還有她的身型衣著。她驚恐地往後退,完全沒有察覺此時她背後還站著的維修人員「這到底是什麼?!」
「我很享受你驚恐的表情。」那個女人伸出手掌欣賞著自己的指尖,然後在指縫間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我是你啊。」
拉普莉心口猛烈地跳動,手微微抖顫,整個人發熱,四處摸索附近觸手可及的物件,想隨意找個物件砸向她,當她摸到杯子邊沿的一刻,背後的維修人員朝她的後頸重重一擊。
維修人員身手敏捷接下昏倒的拉普莉「我把她放到分解機。」
擁有和拉普莉一模一樣的女人阻止了他「不⋯還是先把她留下來吧。」
她瞇著眼看著不醒人事的拉普莉「他們只聘請我們偷資料,沒有另外支付殺人費用。」
幾日後公司的季度聚會,所有人都會透過全息投影出席。
布萊克的全息影像笑意迎迎地走向她「有努力工作嗎?」
「當然,這點無庸置疑。」拉普莉向他點頭示意。
布萊克蹙眉,怎麼今天就不譏諷他了,他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就這樣?」
他今天可是沒有悉心打扮,以他的身分穿得不合法的很低調,她應該要有反應,任何一種反應才對「你不覺得我今天有什麼不同嗎?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拉普莉?」布萊克又叫喚了一聲。
過了半晌後,拉普莉回神過來,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靨是布萊克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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