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十年 - 二十歲

愛情也非時時甜蜜。

譬如，戀愛過了最新鮮的時候，已經不會日夜不斷私聊對方。思思記得，剛開始時，阿朗很「Chur」。若她遲覆短訊，他一定會問「做緊咩啊寶？」、「點解唔覆嘅？」、「忙緊？」有次，她的電話沒法顯示訊息通知，他就要求她每十五分鐘看一看手提電話，以防錯過了他的短訊；如果在忙，則提前通知。

阿朗自問「痴身」，也沒有安全感。起初，思思和他很不一樣，不喜歡常見、常傳短訊，覺得大家應該多給對方空間。

思思是自在的，不喜歡被管束，也不慣被束縛。以往，她與朋友交際，也會保持些許距離，多數是她聽別人分享心事，而對自己的事則甚少提起，被他人了解對她而言，並不安全。所以，她常被詬病感覺若即若離，與親切外表不符。

但後來，變成思思黏人，經常想見阿朗，期待他找她，更常常秒回。

思思覺得，不和阿朗在一起，更不安。

她失落。每次收到阿朗的短訊，思思已秒回，但對方卻不再回覆。多隔個幾分鐘，幾十分鐘，甚至幾個小時才收到他說「好」、「愛你」、「等等講」；與此同時，可能他正在回覆別人。

即使見面相處如常——

有次，阿朗發現為何思思總是失眠，故買黑色玻璃紙貼在她床嚮的窗户，令她不再受強光滋擾；她也記得，有次發現自己丢了錢包，告訴他後，原本打算沿路尋找，怎知他竟然下車，跑去二人午餐的餐廳，再跑過去找她，將錢包和擁抱都送她。

思思感動。雖然她覺得，有些事情變了；以往，二人可以連夜長談，在日間分享同一杯咖啡，夜間分享同一份失眠。

難道真是男女大不同？起初是男人「Chur」、後來則輪到女人的安全感不斷流失？

思思有些擔心。她知道，阿朗的前女友身材姣好，而他身邊也不乏異性好友。她是一個重症Stalker，尋遍了所有與他相關的異性；她甚至知道，他異性密友的前度男友姓什名誰。

偶然，思思看到阿朗前女友發佈的照片——那個她漂亮、白滑、有傲人上圍；思思都會認真審視自己，而後胡思亂想一通：何解他愛我？我上胸無肉，腿不筆直，如果其他人向他示好，他可會將我拋棄？如果分手，我應該如何向身邊朋友交代？還是該好好再挽回一下？

思思竟然自卑，但明明向來，她冷靜又淡然。

她不知道，在阿朗心中，她已是最好的。

阿朗明白她的不安，因為自己的行為確實有轉變，沒以前那麼熱衷見面。但這只是一個人對待身邊人的正常變化，像交往前後也會不同。思思令他心安，他知道她不會背叛他，所以，他的不安情緒被安撫了，不需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催促她回覆訊息和見面。

阿樂驚訝，思思和以前並不太一樣，但令他有感，這是越來越愛他。

也許不安，是來自深愛。如果不愛不在乎，根本不會有負面情緒，反而雲淡風輕，不痛不癢。

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給她安全感，如思思待他一樣。

一直以來，他們的爭吵是健康的，沒有無理取鬧，沒有大聲呼喝，只有二人一同面對問題，即使氣上心頭，也會有一方服軟，不讓情緒凌駕理智；因為，需要放下的應是面子，從來並非對方。

阿朗更希望，思思可以更多地分享心底話。因為，如果她說沒事，他會認為她真的沒事。

他困惑於無法分辨她的「我冇事」、「冇唔開心」是否真實。

阿朗不知道的是，這兩年以來，思思有過很長的一段心理掙扎，徘徊在「要不要和他做愛」。她知道，她對他而言已沒有什麼性吸引力，因為屢屢求歡未遂，磨蝕了他的慾望。如果她再不給他，是否將令他的慾望趨向他人？

現在想來，這只是一個很微小的問題，思思二十歲時，和二十歲的阿朗負距離地擁吻。這一種親密，令她覺得很有安全感，不再需要尋覓一些以為失去的東西。

思思覺得，如果就此與阿朗白頭，也是極好的。

這，奇蹟般好的一對。

如果你相信奇蹟，那麼，你與奇蹟一般美麗。

日子如常，直至，思思發現身體有異樣；她的生理期遲了一個月，當時她問阿朗：「如果而家我有咗BB，咁點算？」

「生落嚟啦，我負責！」

「痴線㗎，我哋Year 3咋喎，根本連自己都養唔到。」雖然口上這樣說，她還是慶祝他的反應並非「沉默」、「離去」、「說不如冷靜一吓」。

思思買了驗孕棒，上面顯示了兩條線。她無語，像在平地踏空摔倒，有種不預期的痛；她愕然地講：「我有咗。」

「哦，生囉。」阿朗不以為然。

「我真係有咗，唔係講笑。」思思拿出驗孕棒，往他臉上迎去。

原先，阿朗真以為她在開玩笑；他沉默，站起來：「畀我冷靜吓先。」

思思崩潰。她明白的，因為她也需要好好冷靜，想不到自己的肚裏竟然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即使，她聽不到亂奔亂跳的他，但她看到兩線證據，忽然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慚愧，因為當她察覺之時，第一個念頭是：「不要了吧。」

她做不來一個母親，沒有合宜的經濟能力養活自己，遑論小嬰兒。而且，她要被妊娠紋纏附一生？她要在最青春年紀喂奶？那麼工作呢？社交呢？朋友會在表面稱讚小寶寶長相可愛，但暗中認為她不夠潔身自愛，就此奉獻一生嗎？

思思覺得自己很自私，首先想的居然是自己。

她想像，如果胚胎會被強行吸出，沒機會哭泣、爬行、飲食，沒機會呼吸空氣——二十歲的她，竟已有能力孕育生命——那麼，養育呢？

阿朗從洗手間出來，說：「生。落仔好折墮。」

「真？」思思不相信，他願意就此和她過一生嗎？

「係，嫁畀我。」阿朗誠懇地說。他沒有想那麼多，他單純地覺得，廿歲人才墮胎，很「MK」；而且，這樣對思思身體不好。

比別人早日成家而已。他們，從來不是「別人」。

阿朗想起，為什麼那一晚沒有做安全措施。當時，兩人都喝了點酒，阿朗在微醺之中與思思耳語：「想你做我老婆。」

「我⋯⋯都想同你結婚。」她害羞地回應。

「我仲想同你有細路，想同全世界人講，呢個咁靚嘅女仔係我老婆！」

他開始幻想他們的美好將來；她嬌笑：

「口花花嘅。」

然後，說着說着，好像真想成家似的，以肢體幻想未來。

雖然他們沒錢，但有愛。阿朗想，事在人為；不過是柴米油鹽。他努力掙錢就可以。面對世界，他有種莽撞的勇敢。

阿朗告訴思思，請放心相信他。

她相信。他們起身，往民政局結婚。

囫於對世界的認知因年輕而有限，因此，想做就做，任性盲目，但快樂無憂。

忽然有感成為了「大人」，在別人埋首課業時，他們關注的是婦科報告，這種脫離學生身份的感覺，很新奇。感覺，比別人獨特太多；所以，他們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同，就能早一步闖蕩這庸俗的世界。

終於，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身份，不只擁有硬性安排的血親。那一刻，他們是對方的摰親，受到法律保障，不只是Facebook上的「穩定交往中」。

阿朗告訴思思，她會是最漂亮的孕婦，沒有一個大學同學能與她媲美。如果有妊娠紋，就當是最偉大紋身；而發胖的身軀，也不過是命運的試煉。如果遭人非議，他會維護她至別人妒忌。

他承諾。

一切未知，一切新鮮。

沒有對錯；有，也不理會。

永久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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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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