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禹沒有想到自己的攻擊會被區區一名人類識破。
他一藍一紫的異色瞳就這麼看著目標被人類男子帶走,順勢整了整有些歪斜的領帶,轉身離去。
對於親自動手殺掉人類這件事,金禹還是有所顧慮的,畢竟每個世界都有守護當地居民的法則,一旦自身先行潛越,將有可能面臨被這世界「抹殺」的風險……或許,那名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反倒幫了他一把?
金禹對那名人類男子起了興致,開始考慮是否該納那名男子於自己麾下。
於是,本該離去的雞冠頭男子停下腳步,轉身,又折返回校門口。
這一折返,他就看到一名男學生正在努力擦拭灑至身上的紅茶。衛生紙用了十幾張,可就是擦不掉沾上白色襯衫的深色液體,男學生因此陷入慌亂:
「啊啊!怎麼辦啦?我等等要去面試耶,也來不及回家換衣服了!怎麼還沒面試就發生這麼衰的事……」
金禹默默地看著男學生逐漸用完他手上的衛生紙,歪頭思考了一下,從自己的黑西裝口袋掏出一包10元的衛生紙,走上前,將手上的衛生紙遞給了男學生。
看著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的黝黑又佈滿詭異紋路的手臂,男學生愣了一下,抬頭看到金禹不若正常人類的異色瞳,以及嘴角輕輕牽起疑似不懷好意的幅度,男學生「內建」的警鈴聲大作,忍不住退後一步。
看著男學生退步,金禹微微睜大了眼睛,問道:「我給你援助,你不要嗎?」
「謝、謝謝您的好意!我不需要了!」
男學生抓起放置在地上的後背包,拔腿就跑。
金禹也不急著追上去,盯著手上未能贈送出去的10元衛生紙,看著它竄出了漆黑的火焰,但是近距離碰觸到這股火焰的他一點表情變化也沒有。
「真可惜。」他將被漆黑火焰燒過以後沒有任何損傷的衛生紙再度收回口袋,眼角餘光隨即接收到某人一直盯著這裡的視線。
他循著這道視線望過去,就看到他所在意的那名人類男子蹲在校園的圍牆上。
他的高馬尾在微風中拂動,太陽的金色餘暉灑落在他的左側側臉,柔和了他鄙視的眼神,可是並沒有因此抵銷兩人眼神相觸間,撞出的名為「殺氣」的火花。
「那名女孩是你的誰?」金禹開口了,如果他的雙手臂沒有燃上黑色的火焰,他們的對話就像是朋友在話家常。「我沒記錯的話,陸小涵已經是凌霜的人了,那麼她就是我預定燒毀的對象。你既然救了她,就表示你也是凌霜的人,妨礙我的人都別想在我的黑炎下逃脫。」
「身為莫瓦格納的管理員之一,你難道都不懂得偽裝嗎?」當夏玄開口時,說得卻是另一回事:「剛剛你差點得逞了吧?讓一名可憐無辜的大學生受到『凋零』的侵犯。可惜了,如果你能稍微把你那過度顯眼的外表變化變化,或許就可以讓事務所的人有加班機會。」
「唔……」原本肅穆凌厲又充滿血腥殺氣的氛圍,一下子就被仍然蹲在圍牆上的人類男子瓦解了,金禹的腦袋瓜也在這瞬間打了死結。
他在說什麼?他在給我提建議?這人類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
「哦!不好意思,我剛剛突然想起來你似乎不是管理員了,好像是什麼……通緝犯?不過凌霜似乎也不急著抓你啊,他現在熱衷於處理你帶來的『凋零』,看來這些『凋零』的價值比你本人還要高呢。」
如果說這些話的是其他人,金禹早就讓夏玄嘗盡幻想世界被「凋零」逛大街的滋味了,但就是因為如今開好開滿嘲諷技能的是夏玄,是一名對於他的存在相當了解的普通人類,而且還給他提了現階段非常有益處的建議,所以金禹不會放「凋零」去折磨這個人類。但對於他真正的目的,金禹的戒心始終沒有放下。
不過,金禹還是察覺了夏玄有話要說,不然從他面前逃跑的人,又何故折返呢?
一頭雞冠髮型的男子收了手臂上的火焰,以示友善。
夏玄感受到異世界通緝犯對他打開了些許心房,於是從圍牆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地,一邊朝著金禹走去一邊說道:
「那麼,你剛剛說你的目標是陸小涵。殺掉一個幾乎得靠Coser的力量才能拔除『凋零』的小女孩,對你來說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哦?為何?」金禹沒想到自己的實力被夏玄質疑了,對他的興致卻也更加提升。「是因為凌霜會出手阻撓?還是說你也會攔阻我?」
「都對。」夏玄說,金禹原本鬆懈下來的神情又被他提起了警戒。「我之所以出手保護陸小涵,是因為那孩子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但我強取的話就會被凌霜一行人盯上。這會很有趣,但也會很麻煩,尤其是那名從冰品中誕生的管理員,他是我倆必須得在第一時間剷除的對象。」
金禹覺得自己的心情在洗三溫暖,現在的他又覺得夏玄跟自己是一夥的……大概吧。
「從冰品中誕生的管理員江莫言,此人天性極冷、毫無情感,只聽從凌霜的指示行動,因此他在處理『凋零』的時候果斷決絕,更別說像你這種罪大惡極的通緝犯。」夏玄將雙臂揹在背後,開始在金禹面前來回走動:「如果凌霜現在下令除掉你的話,你現在大概被江莫言滿街追著跑了,不然你覺得『通緝犯』三個字會讓你這麼悠閒自在地待在這裡,甚至還給你侵犯學生的機會?」
「你到底想說什麼?」金禹快要被夏玄那話中有話的態度逼急了,手臂上消失的黑炎再度燃起,扣上了來不及反應的夏玄的喉嚨,將他整個人壓制在牆上。「你現在該不會是在給我拖時間吧?看來我好不容易釋出的友善讓你囂張了,忘記你在我面前就只是一名隨時可以成為行屍走肉的可憐人類!」
面對自己的幻想之力隨時會被奪去的威脅,夏玄的表情很平靜,甚至還將自己的手放在金禹的手臂上,說:
「放開。」
金禹乖乖地放開了。
夏玄整了整凌亂的領子,繼續說著被打斷的話題:「行吧,我也覺得我們該說正題了。在這之前,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金禹其實無心聽夏玄的自我介紹,因為就在他扣住夏玄喉嚨的那一瞬間,他其實有嘗試損害這名男子的幻想之力,但他絕望地發現自己的「黑炎」竟連損害個三分之一都達不到。
「我姓夏、名玄,目前主業Coser,副業夏金集團準董事長,旗下網羅天梯工作室、五芒星影業、輝室茶飲等等,佔全球經濟體系百分之七十五。」夏玄說,但過於平淡的語調讓金禹一度以為他介紹的是另外一人,而且他身上散發的氣息跟多金少爺完全不搭邊,所以金禹選擇將一些聽起來不重要的資訊過濾掉,只留下「Coser」這個名詞。「我對於繼承夏金集團其實是沒什麼興趣的,我比較想要把錢砸在Cosplay事業上,並拉下榜上所有的Coser們。不過,我現在找到了比拉下榜上Coser還要有意思的事,而我想要拿這份『趣事』跟你做一場交易。」
「如果我說不呢?」要不是自己的黑炎難以傷著夏玄,金禹早就佔主導地位了,但這不代表他就得被一名人類牽著鼻子走。雖然他現在是一名通緝犯,但他好歹也是前莫瓦格納管理員之一,只是因著凌霜和其他管理員反對他建造屬於「凋零」的世界,就把他冠上試圖破壞莫瓦格納的罪名,他何其無辜!不過,此等罪名倒也讓他有了可以盡情搞事的機會,只是這個「搞事」可不包括反過來被人類搞啊!「你剛剛提到你是一名Coser,那你勢必跟凌霜關係匪淺吧?確定不是他派你過來跟我套近乎?」
「我有提到他是我的友軍嗎?」夏玄的表情一秒變得很冷,猛烈襲來的低氣壓讓金禹不自覺吞了一口口水。「誰說當Coser就一定跟他有關係?雖然說他是從Coser的幻想中誕生的生命體,也是負責保護和支援Coser的管理員,但我只想破壞他,因為他的想法實在太過奢侈,令人乏味。」
金禹雖然不是很明白夏玄跟凌霜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但他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男子跟凌霜並非一夥人,所以對於夏玄口中的「交易」,他才終於有了一絲興趣。
「回答你最早提的那個問題吧。如果你拒絕這筆交易,你人是不會怎麼樣,但你會失去讓事務所的那夥人發瘋的機會,倒不如,現在就滾回自己的老家去。」
「我想知道交易的內容。」
夏玄笑了,金禹的背脊卻感到一陣惡寒。
這人類……真的是人類嗎?
他明明開始對交易感興趣,但他為何有種自己的回答反而落入陷阱的感覺?
「很好,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協議。」半晌,夏玄才終於開口,金禹得以從差點窒息的氛圍裡被解救出來。「這份趣事就是……」
夏玄踮起腳尖,在金禹耳邊迅速低語幾句,隨即得到這名高大的異世界通緝犯震驚的眼神。
「當真!?」
「我也希望是真的。」夏玄說,仰頭望向逐漸染上溫暖橘紅的天空。這片美麗的風景收入在他那雙深邃又滿布迷雲的黑眸子裡,竟顯得有些黯淡。他眨眨眼睛,將視線再次轉向金禹,只是這次多了一道促狹的光輝。「如果那東西能夠吸收地球上所有的幻想,那麼等到飽和的那一天,就可以反過來讓數量史無前例的『凋零』為你創造想要的那個世界,以此毀滅莫瓦格納。」
「但莫瓦格納毀了以後,你們的地球就會成為人間煉獄。」金禹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你這不是想要親手葬了養活你的世界嗎?」
「……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味的『救贖』真有意義嗎?」夏玄望向遠方,晦暗的眼神裡似乎藏著許多訴說不盡的故事。「救贖的反義便是犧牲。為了將『救贖』賜給成千上萬你所不認識之人,其中又將會失喪掉多少靈魂?不如一開始就選擇毀滅,讓一切都不負存在後,『犧牲』也就不會再發生了。」
「唔……我這個通緝犯都沒有你想得那麼狠。」
金禹開始覺得夏玄的腦袋有點不太正經,但就是這種「不正經」的思維,讓金禹對夏玄愈來愈有好感。當「正在搞事」之人碰上「準備搞事」之人,究竟會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金禹現在就開始期待了。
「好啦,我給了你情報,現在換你告訴我可以給我什麼樣的交易?」
夏玄雙手抱胸,一臉不是很期待地瞪著金禹。
金禹則是照著夏玄之前給他的建議,慢慢將自己一頭顯眼的金色雞冠頭染上了正常的黑色,異色瞳也被兩邊都是褐色的瞳孔取代。身上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正常人的黑色露肩、露背、露肚勁裝,以及爬滿整條手臂的紋路,都被正常的小混混裝束取代:花襯衫、七分褲、夾腳拖,以及隨時會K人腦袋的木棍,在在都讓夏玄翻了一個大白眼。
「看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算了,至少有比先前的好一些了。」夏玄說:「快說吧,我這邊可沒多少時間。」
「我還是繼續放出『凋零』,讓凌霜他們忙得天昏地暗。」金禹說,臉上勾起一抹狂野的笑容:「但這次不一樣的是,除了影響創作品外,我也會讓一些『凋零』侵入幻想力薄弱的人類,讓他們迅速變成所謂的『行屍走肉』。據我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報,秘密呢喃事務所的Coser們數量少得可憐,所以他們絕對來不及應變許多的突發狀況,屆時一定會是我倆佔上風。」
「不妥。」夏玄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害得金禹差點滑倒。「如此大的動作只會讓凌霜把注意力放到你身上而已,這樣更會加快你被他丟至『異幻』空間的命運,那麼我倆的交易就沒什麼意義了。凌霜現在熱衷於淨化『凋零』,並把淨化過的『凋零』用在幻想之力受損的人身上。所以我的看法是,你可以暗地裡針對那些幻想之力早已受損的人,再放些『凋零』到他們的幻想世界去,這樣不僅能夠加速『幻想之物』的蒐集速度,你也不會輕易打草驚蛇。等我拿到該拿的那個東西後,就是我們的主場了。」
金禹皺眉思考了一下。
「嗯……還是你考慮得周到。不過想要用『凋零』重建另一個世界的管理員可不只我一個,而且他們的作法也不太一樣,你能說服他們跟我們一塊這麼做嗎?」
「時機一到,他們自會加入。」夏玄說,如此爆棚的自信卻也讓金禹不再多說。「好了,既然沒有異議,我們的交易算是成功。我還有事得去忙呢,再會。」
※
夏玄口中的「有事」,自然就是指幫助陸小涵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如此討厭自己的女孩,竟會想到讓他去小蓮的幻想世界幫忙。
夏玄忍不住笑了出來,找到一塊安靜且不易被打擾的樹叢後,平躺下來,閉上雙目,等候陸小涵的力量將他的意識牽引至小蓮的幻想世界。
片刻,他睜開眼睛,眼裡隨即收入一望無際的銀色布幔。
夏玄熟門熟路地往左手方的方向走,並在一塊異物擾動的布幔前停下。
他從虛空中抓出一把剪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將竄動的布幔剪開。銀色布幔裡坐起一名綁著低馬尾的黑髮女孩,她的鼻子隨即跟自己的鼻子相觸,兩人之間的氣息第一次如此近……
沒有意料中的害羞場景,而是女孩的一句:「你走開!」
他被推開了,這讓他有些發愣。
摸了摸仍殘有女孩氣息的鼻子,夏玄笑了。
沒關係,這只是開始。
他過後又逮到機會跟陸小涵說了幾句,並在陸小涵的意識回到現實世界後,走向一直站在遠方看著這一切的凌霜。
凌霜曾經是他的戰友,現在則是敵人。
「我沒想到陸小涵會想到你,更沒想到你竟會願意過來。」凌霜用平淡的語調說,彷彿夏玄的出現亦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沒想到」三字反倒顯得矛盾了。「如果你敢打歪主意在陸小涵身上,就算你是一名Coser,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放心吧,我也沒要你手下留情。」夏玄說,一副就是找人打架的氣勢。「至於我想對陸小涵做什麼,關你何事?你養得清羽莫凡,在陸小涵即將被殺掉的時候,跑哪裡去了?不要一副你是好人我才是壞人的嘴臉,看著就噁心。」
一道冰劍從右至左掃向他半顆腦袋,夏玄身子一個挪移避開,切至對他發動攻擊的江莫言跟前,扣住他的喉嚨,將他一把撂倒在地,撞出一個大坑洞。
「唔!?」
江莫言沒有想到夏玄的速度竟會快過於他,而這名人類男子危險且嗜殺的目光,亦讓江莫言渾身僵了一下。
他注意到凌霜對自己搖了搖頭,於是江莫言把手上的武器丟開,只剩下凶狠的眼神毫不畏懼地迎上夏玄漆黑的雙目。
「哼,年輕的管理員。」夏玄說,嘲諷的語氣就好像當眾甩了江莫言好幾個巴掌。「你連『凋零之王』都打不過,更何況我?要不是看在凌霜的面子上,你現在就被打成可憐無助的『幻想之物』了。」
江莫言徹底被他的言論激怒了。
「夠了!」
就在他準備再次召喚出冰劍跟夏玄來一場廝殺時,凌霜喝止了他。
「小言,我們還有正事得做,夏玄隨他去。」
「隨我去?」夏玄哼笑一聲:「行啊,隨我去,到時候我隨便做出一些事情,你是不是又要說我瘋了?就像當初你看待我那樣!」
他將江莫言抓起,將他整個人朝著凌霜甩了過去。凌霜趕緊從菸斗呼出一口藍色的煙氣,將江莫言包覆住,使他穩穩落地。
「至於我究竟想對陸小涵做什麼,你管不著,還是好好玩你的扮家家酒吧!」
夏玄說完這句話後就消失了,小蓮的幻想世界如今就只剩下凌霜和江莫言。
凌霜的表情相當沉重,什麼也沒說。
他其實不願意跟夏玄為敵,可因著價值觀不相合,他們雙方仍是走上歧路。
陸小涵看似受到夏玄極大的關注,如果是她,能夠讓以前的夏玄回來嗎?
凌霜抬頭望天,閉上眼睛,身形隨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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