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少年、少女相對而坐,攤開的教科書、筆尖在作業本上「唰唰」的書寫聲,寧靜的空間連對方平緩的呼吸聲都能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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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左手握拳撐著臉,柔潤的月牙唇維持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那雙敏銳的綠眸關注著她每個細微的反應:思考的時候,左手就會揉捏起髮尾;領悟的時候,嘴角就會得意地揚起;卡關的時候,眉頭便會緊鎖、下意識地咬唇。
每次都輪不到她出聲求助,他骨節分明的指尖已經抵著她答不出的題目,葵驚愕地抬頭、兩人四目相對──「是這題不會吧?」他莞爾而笑。
( 他是不是會讀心術啊…… )只要這麼一想,看著他臉上的笑意都感覺別有深意……
他笑得越發溫和,她越覺得心底發毛,葵只好撇過了頭、輕聲回應:「嗯,不會……」
對方則毫不在意她的反應,那兩片紅潤的薄唇一張一翕,耐心給她述說著解法。
有冬月楠帶著她做完了三分之一的進度,補充她遺漏的基礎確實輕鬆多了。而剩下三分之二就是她週末得做完的功課。不得不說,隨著撕掉的日曆,距離入學試驗越來越近,就有一股焦躁感、不安地湧上心頭。
為了減輕這份緊張感,她選擇暫時用數學方程式填滿生活,依冬月楠的話來說就是「死記硬背是沒用的,多做題目才能加深記憶,也能讓身體記住答題的流暢感。」
(大概跟畫圖時的手感是一個道理吧?)每天面對眼花撩亂的數字、名為X和Y的未知數,也的確沒那個空閒胡思亂想了。
「……時間也不早了,該回家了。」葵說著,一邊將筆袋和參考書放進書包裡。
「朝倉同學……」他剛要開口,葵便打斷了他:「直接叫名字也沒關係了。」
「不過在別人面前還是請你叫我朝倉,畢竟被誤會對你我都沒好處……」她的聲音有股與生俱來的清透感,清脆柔和、卻不嬌媚。就算是字面上冷漠的話語,聽起來一點也不傷人。
說完,兩人先後提起了自己的書包,楠走在葵的身後輕聲道了一句「謝謝」,而葵只是將髮絲撥向耳後,淡淡地回了一句:「……應該是我要向你道謝才對。」
兩人身高相差了五公分的距離,楠注意到她無意間露出泛紅的耳輪,瞧著那挺直身板仍嬌柔細小的可愛背影,少年眼底和話裡帶著笑意:「也是,我會期待妳的道謝的。」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靜默地走過了長廊,下了階梯、直至校門口時,葵倏然停下腳步,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而轉過了身──沒反應過來的楠卻來不及停下腳步、身子前傾著,與那雙明亮的黑眸對上了視線。
多虧手心抵住了他的胸膛,才避免了被直接親上,楠抬手像羽毛般輕柔、指尖撫上她細嫩的手背,開口一句雲淡風輕的調戲:「這是謝禮嗎?」
心跳漏了一拍、葵用惱怒又帶點羞赧的語氣:「這只是意外!」說著,她推開了他、手心才察覺他平靜表面下鼓噪的心跳聲。
存著試探的心思,按耐著怦然的心跳聲、少女墊起了腳尖,眼睛仔細端詳起對方的臉蛋──感覺、此時此刻似乎能從他身上窺探到一抹色彩?
( 仔細一看他的眼睛是帶有光澤的橄欖綠,不愧是混血兒……)葵的雙眼閃閃發亮像瞧見稀世珍寶那樣興奮。從未被人如此赤裸的打量過的楠則露出一如既往的淺笑,保持著神色不動的形象,道:「妳這麼熱情的看著我還真不習慣……」
那瞬間在葵眼裡縈繞周身漸層的橘粉色早已出賣了他。明知道他也害羞了,可當她面對這種無賴的調戲時還是會下意識感到緊張,她扭頭故作鎮定的冷淡道:「才沒有熱情。」
「說起習慣,你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葵試圖模仿著某人平時的語氣,她側著身、淺笑道:「冬月你其實是性騷擾慣犯嗎?」
「不是!我只是……」他張了張口想說些甚麼,那雙鏡片後的黑瞳純粹地映出自己的模樣,拿對方那無懈可擊的笑容沒輒的楠無奈嘆了口氣,但語調裡卻帶著一絲笑意:「我投降。」
說完,他走向了腳踏車的停車位,那停著一台印著米白色品牌Logo的淡藍烤漆自行車。將書包和褪下的制服背心放進置物籃,葵疑惑地看著他解開車鎖、踢開腳撐。
直到楠牽著擦過她身旁說了句「再見」,葵才提出了疑問:「今天你要騎單車回家嗎?家人不來載你嗎?」這陣子出於對孩子安危的擔心,有些父母會選擇到學校附近的公園接帶孩子。尤其是受害者的親人。
「叔叔出差回來了,他們這三天打算一家人出去玩呢。」楠的語氣平穩,但說到『一家人』時,他的口氣明顯清冷許多。──就算對待家人,你也是用著可有可無的態度、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在談論陌生人的事一樣。
但你不知曉,無論是那張言談自若的面具也好,還是那顆黯然無色的內心也好──只會顯得欲蓋彌彰。
「對不起,我應該問你今天方不方便的。」葵沉著臉,控制著聲調,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緒。」
「沒事,叔叔不喜歡我、去了只會破壞他們一家和樂的氣氛。」
但……越是抱持消極的心態看待這個世界,連自身的存在價值也會跟著一點一滴流逝了不是嗎?
「不如跟妳在一起比較開心。」楠轉過頭、這才察覺自己演繹的笑容根本沒有映入自顧自沉思的葵眼裡。
(如果不是有老師在,我……)
「妳還好嗎?」不知何時,楠已經走近她身邊,用掌心抬起了她的臉,溫柔的聲音令人安心,就像早晨九點鐘時的一口花草茶香。
「原來冬月楠也會被討厭嗎?」葵溫熱的手捂著他冰冷的手背,揚起頭、兩人又再次對上了視線──少女的眼神就像要看穿他內心深處似的堅韌。
楠收起了笑容,眼神裡添了幾分陰鬱:「妳不就不喜歡我嗎?」
他抽回了手,轉身就要離開,葵卻叫住了他:「等等……」
少女的下一句話便是他始料未及的──「冬月同學,你要來我家玩嗎?」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邀約,楠身子一頓,一時間做不出回應。背對著少女,那悄悄揚起的嘴角和臉頰泛起的嫣紅,無一不透露他內心的喜悅。
「反正你現在回家也是一個人吧?」葵說著,一邊觀察著他周圍橘黃的亮點──高興的同時,伴隨而來的警惕。
「那就請你陪我走一程吧?」她語調意外地平淡,少年愣愣地扭過頭看她、正想張口說些甚麼,但不等楠說出答覆就接了下去:「既然你喜歡我的話……獻這點殷勤也不算委屈吧?」邊說著,她食指也不安地玩弄著髮尾。
本該自信滿滿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毫無底氣,她青澀的表現,反而讓楠鬆了口氣。
另一方面,對於她一反常態的轉變饒有興趣的楠瞇起了眼睛,心底不知在盤算著什麼,笑道:「也是呢,那我陪妳用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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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牽著腳踏車,兩人並肩行走、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半途葵暫住了腳步,她摘下了眼鏡,仰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晚霞餘暉渲染了蔚藍色晴空,綿軟的朵朵雲彩是盛放的紫陽花簇,一幅隨性而為的精雕細鏤就近在眼前,伸手卻又觸不可及。
她不禁好奇──『這份空落落的心境,又會是什麼顏色呢?』
「就像幅畫一樣……」朝那片不過剎那芳華的落日餘暉,葵感嘆的說著。連帶眉目也變得柔和、露出了率真的笑容,自她虹膜映出的五彩絢爛是楠從未見過的景色。
瞧見了轉角那家熟悉的咖啡廳,裡頭那隻白波斯貓趴在吧台打哈欠、很是愜意。
她笑著伸出食指指了個方向:「對了,前面十字路口右轉就到了。」
楠只是淡淡地回了一聲:「嗯。」
──在這徒剩黑白的世界裡,將無垢的琶音染上絕色,指尖流淌的旋律便是我真實存在的證明,不需理解、不需認同、不需在意。
總是如此。
別人眼裡的『冬月楠』貼滿了標籤,既然以主觀去衡量人的價值是你們的興趣,那我就遵循著『期待』去演出──今天又會得到幾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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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聲如潮之前的寂然無聲,妳能看見嗎?
在落英繽紛之後的漚沫槿艷,妳能聽見嗎?
在字裡行間之中的弦外之音,妳能解答嗎?
是妳畫裡抑鬱的斷音勾起了共鳴,也是妳話裡溫暖的泛音靜止了噪聲──
「怎麼了?」察覺他的不對勁,葵關心的詢問。
楠面無表情,像是揭下了面具、又像蒙上冷漠的面紗,他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了真心:「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笑……」
葵的反應卻是平淡的一句:「我知道。」她的聲音清澈乾淨、就像夏季風鈴,驅散了不安。
他露出欣然的笑容,半垂的綠眸卻氤氳著憂鬱,他字句裡含著氣音,比起對話更像對自己的歎息;「如果能成為跟妳一樣的人就好了……」
葵瞥了他一眼,掀起衣角擦了擦鏡片道:「那是挖苦人的新說法嗎?」楠沉默不語,泛起失落的色彩──對上那雙望著自己的綠眸,葵不禁想:這個人名為幽默的細胞是壞死了嗎?
葵嘆了口氣:「……在那之前,繼續笑著就行了。你現在還需要它不是嗎?」
「就算別人眼中的你是個謊言、就算你無法愛上這樣的自己,儘管如此……那也是構成你的一部分。」她撫著胸口,是在對他訴說、也在提醒自己。
這份痛覺提醒我還活著──即是我存在的證明。
若說捨棄了這份『缺陷』就能獲得解脫,但這樣的你(我)還是你(我)嗎?
幸和不幸──不過是塞翁失馬。
「快走吧,在外面待久了還是會冷的。」話鋒一轉,葵已經被冷風吹得一陣哆嗦,正縮著身子、搓著手臂。
「……這樣的我,也能待在妳身邊嗎?」
「至少,在我考完試之前……我還需要你,冬月楠。」
她喚他名字時的抑揚頓挫,是觸動心弦的音節──刺激了痛覺的神經──若我能成為愛的話 此刻那顏色又是什麼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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