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五月天–後來的我們
——後來的你,怎麼了?
「新年快樂!」閔玧其用那沾染菸草味的手指溫柔輕觸冰冷的手機螢幕,猶豫了幾分鐘後終於將這則像是長輩文或泛泛之交之間寒暄的訊息發了出去。一旁的妻女也在低頭滑手機,唯一讓她們這兩坨沙發馬鈴薯起身活動的,便是閔玧其渾身的菸酒薰氣。閔玧其看妻女都躲到陽台去呼吸新鮮空氣,搖頭苦笑幾聲,他終於不必擔心與舊情人傳訊息被家人發現了。
閔玧其結婚八年,與愛他的女人生了一個洋娃娃般的乖巧女兒,夫妻從事投資眼光精準,沒幾年就賺了好幾億,一輩子不愁吃穿,照理說閔玧其這一生幸福無虞,該有的都有了,而且還比別人更加豐盛美滿,然而他卻終日眉頭深鎖,白天時抽菸解悶,入夜後又耽溺酒香,人際關係零分,連妻女都對他敬而遠之。
手機終於傳來通知聲響,是朴智旻的回訊:「新年快樂,我兒子最近要上小學了,我一不小心就想到,你女兒剛好跟我兒子同齡,對吧?」
朴智旻與閔玧其的IG上都貼滿了自家孩子的生活照和逗趣影片,朴智旻的兒子前幾天自己跳韓團的刀群舞給爸媽看,還不小心跌倒;閔玧其的女兒昨天去剪了妹妹頭劉海,白嫩的臉蛋完全不必修圖就可以上相。這個時代資訊過於發達,想不知道別人家孩子幾點吃飯睡覺上學都很難。
閔玧其看不慣朴智旻明知故問的彆扭語氣,生性懶散又急性子的他沒有耐心慢慢打字,以不容拒絕的堅定口吻要求朴智旻:「用電話說。」
然而朴智旻卻拒絕了,理由是他不希望引起閔玧其妻子的不悅。
閔玧其惱怒的同時卻又驚嘆朴智旻的一語成讖,他的妻子趁女兒出去庭院玩堆雪人後,冷冷對閔玧其說了一句無可奈何的話:「果然外人比我重要,唉!過年過節的,真是個好理由讓你去找他。」
妻子的嘮叨閔玧其早就習以為常,甚至將那些叨唸當作是背景雜訊,不予理會。
朴智旻又傳來一則訊息:「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見。」
閔玧其正要回覆:「好」字時又渾身發麻,他終究無法當著妻子的面出軌。
不料妻子卻淡淡一笑:「去吧!」並表示會洗好愛玉等他歸來。
*
這裡是閔玧其與朴智旻初遇的森林,如今林木都被砍伐殆盡,殘存一片荒煙漫草,偶爾嚴寒的北風迎面襲來,吹掉閔玧其的毛帽,也拂亂朴智旻的金色髮絲,兩人瑟縮著脖子與四肢打起冷顫,卻始終沒有貪戀對方的體溫。
──他們早就分手多年了。
從他們各自接受父母的相親安排結婚,更進一步生養孩子、組織自己的家庭後,兩個男人就不該再有任何交集,就像曾經相交的兩條射線一樣越離越遠,然而不約而同的思念卻又使他們繞回一切的原點。
*
閔玧其國中一年級的時候,最討厭交際應酬,放學後就是一個人來這清幽的森林散步,他不喜歡嘈雜的人聲,卻非常喜歡大自然的樂音,蟲鳴鳥叫、潺潺溪流、踩踏過落葉的窸窣聲......閔玧其沉醉在這片鬧中取靜的原始森林,直到天色漸黑才意識到要回家。
「那個,你是我們班的閔玧其嗎?」朴智旻重度臉盲,開學一周都認不得班上同學的面容,因此經常受到嘲笑與排擠,訕笑他像個智障,不要跟智障當朋友。唯一沒有恥笑他的人就是獨來獨往的閔玧其,他隱約覺得閔玧其是個外表冷漠內心溫暖的男孩,於是揚起終日下沉的嘴角,鼓起勇氣向他搭話。
閔玧其點點頭,原本想要轉身就走,卻被朴智旻額角的瘀青吸住了目光:「你怎麼了?」不擅於表達關心的閔玧其問完才發覺自己可能無意間侵犯了他人隱私,又彆扭地收回剛才的問句:「不想說也沒關係。」
朴智旻微笑地坦承是被班上幾個男生毆打的,他們取笑身材瘦小、長相清秀、講話帶有奶音的朴智旻是臉盲的娘娘腔,將朴智旻追趕到男廁最深處的角落,在他無路可退後依舊不放過他,隨手拳打腳踢了幾下再揚長而去。
滿腔恨意使朴智旻牢牢記住了他們的醜惡容貌,而閔玧其突如其來又莫名暖心的關懷使朴智旻安心倒臥在他懷裡盡情釋放平時不輕彈的淚水,他感覺閔玧其雖然臉部像冰塊,但他稱不上壯碩的胸腹卻特別溫暖,就像家裡的大床一樣柔軟卻又可靠。
*
翌日體育課結束後,閔玧其捲起公用的塑膠跳繩,將欺負朴智旻的惡霸們五花大綁,再使出全力、左右開弓瘋狂揍了無數拳,直到他們鼻血直流都不饒恕。
「閔玧其,你給我過來!」路過的訓導主任赫然見到閔玧其毆打幾個為校爭光的高材生,火冒三丈抽出最細的藤條往閔玧其的身上一陣狂抽,白皙的肌膚瞬間浮現無數條血痕。
「他們成績那麼好,還當過模範生,怎麼可能欺負弱小呢?閔玧其你不要找藉口!」
閔玧其不願白費唇舌多作解釋,任由暴雨般的藤條一下下落在他精瘦的四肢,久而久之竟然毫無知覺,僅剩麻痺的軀殼,冷眼看待暴怒的訓導主任與活該被報復而血流不止的男生們。
*
閔玧其與朴智旻每天放學都去那片森林散步,一起摘花、吹笛、野餐、逗鳥兒玩,偶爾在森林裡大吼大叫釋放青春期狂飆的情緒。
朴智旻最喜歡喝檸檬愛玉,那是他在學校附近的路邊攤跟一個慈祥大嬸買的,酸甜沁涼的口感使潔癖的閔玧其第一次與朴智旻間接接吻,冰涼剔透的愛玉凍入口即化,閔玧其幽暗死沉的心湖漸漸泛起如日出般依稀透亮的漣漪。
「玧其,謝謝你。」朴智旻對於閔玧其替他報仇而受罰的事,一方面感激,另一方面又愧疚,不希望自己的事影響到閔玧其。
「沒什麼。」突然被感謝而害羞不自在的閔玧其加快腳步走在朴智旻前面,喝掉最後一口檸檬愛玉,把玩著吸管和塑膠杯,一手將它們捏扁,彷彿所有的怒氣都從杯子裡隨著空氣被釋放出去。
「那個,你願意,當我的朋友嗎?」朴智旻突然從背後輕輕抱住閔玧其,也許是因為害怕遭到拒絕,所以並沒有碰到閔玧其,只是隔空環住眼前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如此一來他想逃也走不開了。
閔玧其微笑嘆了口氣:「不要。」朴智旻見到他搖頭,眼角的露水沿著花一般透紅的臉龐滑落下來,沒想到閔玧其的下一句話卻又使他起死回生:「我,要當你的男人。」
「你、你說什麼?」朴智旻還沒反應過來,呆愣的小腦袋就被閔玧其一個轉身緊緊押進懷中,一陣檸檬愛玉的清香強勢襲上他因緊張而乾渴的唇舌。
腦袋一片空白的朴智旻並未推開閔玧其,任由他吻過自己的臉頰、耳垂與肩頸,每一次的點吻都像觸電般令他酥麻癱軟,毫無反抗之力。
「不要逼我講得那麼直白。」
閔玧其的臉頰逐漸泛紅,表情嫌棄但身體卻誠實地貪戀眼前的少年。
「我喜歡你。」朴智旻微笑替不善言辭的閔玧其說出兩人共同的真心話。
昏黃的夕陽餘暉穿透茂密的樹葉縫隙,在夏日微燙的草皮上化為交錯旋舞的光影,每個光圈都像二人情竇初開的蓓蕾,遍地開花。
這是他們的花樣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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