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留在比賽之後 - 十四（完）

　　傍晚，晚霞尚未褪盡，天邊像被誰潑上了暈染的橘紅。李歐打開家門時，熟悉的家常菜香從廚房飄出，還沒脫鞋，就聽見母親海倫高聲催促父親拿湯匙、哥哥李央在客廳裡對寶寶用品的尺寸斤斤計較，以及另一道更沉穩、卻帶著笑意的男聲應和。

　　「你回來啦。」李央抬頭看見他，笑著揮手，「快來幫我們挑嬰兒衣服。」

　　李歐點點頭，視線在客廳中略過一圈。諾亞正坐在哥哥身旁，一如記憶中那般沉靜可靠，眼神中帶著柔和的光。

　　今晚，是他們一家久違地五人齊聚——瑞克斯一家，和李央的伴侶森諾亞。

　　飯桌上的話題自然地圍繞著李央肚子裡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轉來轉去。海倫興奮地預測是男孩還是女孩，保羅則一邊吃肉一邊說自己可以靠人脈替兩人搶先報名公托；李央拿著清單絮絮叨叨地比較尿布品牌，連一向沉默的諾亞也難得加入了討論。

　　李歐則靜靜地吃著飯，偶爾點頭、偶爾附和，語氣淡淡的，不遠不近地參與著這場熱鬧。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參與。他的目光有一搭沒一搭地掃過那張熟悉的餐桌，彷彿在思索某種久遠又難以言喻的情緒。那股情感像是一顆被埋在心底很久逐漸發芽的種子，卻依然無法確定它究竟是對哥哥李央的深深依賴，還是對諾亞的悸動。這段日子以來，他總以為自己已經不再迷惘，但那份無法言說的情感似乎從未離開過。

　　晚餐結束後，他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悄悄繞到院子裡，坐在那張早已退色的藤製涼椅上。夜風帶著初夏青草的氣息，輕柔拂過皮膚，讓人想起小時候在這裡看星星、和哥哥拌嘴、或與諾亞在此傳接球的時光。

　　他仰起頭，夜空尚未完全沉黑，只有幾顆星子微弱閃爍。正當他沉浸在某種難以言說的靜默中時，背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我聽說——你在維多克幹了件大事。」諾亞的聲音如常，溫和中帶著一絲難掩的驕傲。

　　李歐沒有作答，只是微微抬頭，用眼神示意他坐過來。

　　諾亞在他身旁落座，兩人一時無言。夜色靜謐，只有蟲鳴低語，彷彿連空氣也變得輕柔。

　　幾個月前的那場揭發事件早已成為校內外皆知的新聞。李歐親手揭開勞倫斯一行人的惡行，引發社會震動，甚至一度登上新聞頻道的深夜專題。事件落幕後，他從未在家中提起，也從未透露自己當時承受的壓力與所付出的代價。

　　他沒想到，諾亞會主動提起。

　　「我從凱恩那邊聽說了。」諾亞開口，語氣中沒有評斷，只有感謝與理解。「謝謝你⋯⋯幫我澄清了四年前的事。」

　　李歐沉默了片刻，低聲回應：「⋯⋯那件事，本來就該被說出來。」

　　諾亞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現在的我，已經能夠重新站上球場，不再害怕人群的目光了。」

　　他頓了一下，語氣輕柔卻堅定：「我想，你也可以走出來了吧？去面對那些你真正喜歡的事。」

　　李歐轉頭看他，眸光微動。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喜歡足球，也曾因哥哥與諾亞的影響而夢想成為球場上的一份子。但那份熱情早就被複雜的情感與現實磨平。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再需要這些了，卻沒想到，今晚這番話竟讓他有些動搖。

　　他低下頭，手指在涼椅的扶手上緩緩摩挲，終於問出了壓在心底已久的問題。

　　「你是因為我哥變成Omega⋯⋯才被他吸引的嗎？」

　　這句話一出口，夜風似乎停了一拍。

　　諾亞一愣，隨即苦笑起來。「我承認，他變成Omega之後，我對他的費洛蒙確實⋯⋯有感覺。但——」他的語氣加重，「就算他是Beta，我也一樣會愛上他。」

　　「也許⋯⋯我從一開始，眼裡就只有李央。」

　　李歐怔怔望著他，彷彿在細細咀嚼這句話的重量。那段曾讓他困惑不已、分不清是仰慕還是愛慕的情感，彷彿終於找到了出口。李歐心頭的疑問也在那一瞬間被釋放，他曾經的嫉妒與疏離、對諾亞的逃避，都像一團迷霧，隨著這番話被清晨的光打散。他原以為談論哥哥與諾亞的關係會讓自己難堪或心痛，卻發現此刻的自己，竟意外地平靜。

　　「我非常喜歡李央。」他喃喃說。

　　諾亞挑眉，笑意裡多了幾分無奈與溫柔。「我知道。」他舉起手，像從前那樣，輕柔地揉了揉李歐的頭髮。「你可是我最大的情敵。」

　　李歐忍不住笑了，眼角微微泛紅。「我也喜歡你啊，諾亞。你和李央⋯⋯永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諾亞回以無言的笑容，沉靜得如同夏夜裡的湖水。那笑容讓李歐忽然想起某個早晨，他們三人穿著球鞋奔跑在草地上，陽光灑在汗水裡，風呼嘯而過，而他只是拼命追著那兩道身影，滿心歡喜地以為只要不掉隊，就能永遠留在他們身邊。

　　「你如果敢欺負李央的話，我可不會饒過你。」

　　李歐半開玩笑地說，但語氣比預期來得堅定，像是為那段未曾說出口的情感補上了一道鄭重的結語。

　　「你哥在你小時候說想和我們一起踢球時，也講過一樣的話呢。」諾亞回應得毫不遲疑，語氣裡藏著幾分懷舊的溫度。

　　「真的嗎？」李歐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當然。」諾亞望向夜空，神色平靜，「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李央心中有多重要。」

　　李歐忍不住笑出聲，像是終於從某個封閉的角落走了出來。他轉頭看著諾亞，發現對方也正望著自己——那一瞬間，過去那些難以言喻的矛盾與掙扎，彷彿在這個夏夜裡化為輕盈的霧氣，隨著夜風悄然散去。

　　「你們兄弟真的很像啊。」諾亞忽然說。

　　「嗯？」李歐微微挑眉。

　　「比起自己，更在乎對方的感受。」諾亞語氣平和，想起之前李央因為李歐的冷淡而對他鬧脾氣的樣子不禁苦笑。

　　李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抬起頭，看向滿天閃爍的星子，彷彿透過那無盡的深藍，看見過去那個總是追在哥哥與諾亞身後跑的小男孩，眼裡滿是渴望與依賴。

　　但現在，他不再需要追趕了。

　　因為他明白，這兩個人從未拋下他。

　　他曾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只屬於那段夏天，只屬於那種「三人行」的錯覺。但今晚他終於明白，愛有無數種模樣。它可以是佔有，也可以是成全；可以是緊握不放，也可以是放手後的微笑。

　　「你要⋯⋯讓我哥幸福喔。」他低聲說，像是對諾亞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那是一句不急不緩的道別，一句真正的釋懷。

　　諾亞沒說什麼，只是伸出手臂，將李歐輕輕摟過來，以一種長兄般的姿態，安靜地擁了他一下。

　　擁抱很短卻很溫暖，就像這場靜默許久的告別，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句點。

　　兩人並肩坐在涼椅上，夜晚如水般籠罩整個院落，星星靜靜地閃爍著。偶爾有風吹過，搖曳著草叢與藤椅，像是在為這場久違的對話輕聲鼓掌。

　　不遠處的屋內，海倫的笑聲與李央的低語隱約傳來。日常仍在繼續，一切看似沒變，又彷彿悄然改變了什麼。

　　李歐忽然開口：「你們有想好孩子的名字嗎？」

　　諾亞輕笑一聲：「有幾個想法，但還在吵。」

　　「那可真稀奇。」李歐一邊笑，一邊望向窗內燈光搖曳的餐桌，「我哥那麼溫柔的人，也會跟人吵架啊？」

　　「只對我吧。」諾亞聳肩，「他對你才是真溫柔。」

　　「我才不信呢。」

　　這樣的打趣讓氣氛再次輕鬆起來。李歐輕輕將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讓夜風洗去心中的殘餘情緒。他知道，那個曾經懵懂無知、將仰慕誤認為愛戀的小男孩，已在今夜悄然長大。

　　那份曾令他迷惘的情感，終於得以安放。

　　他仍舊喜歡李央，喜歡他的溫柔、他的堅持，以及那份從小到大的陪伴。而他也喜歡諾亞，喜歡這個總是站在哥哥身旁、同樣守護著自己的人。

　　只是，這份「喜歡」不再需要擁有、不再需要證明、不再需要競爭。

　　它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穩固的一部分，如同星辰，閃爍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永不熄滅。

　　現在的他，終於可以真心地祝福他們。

　　***

　　李歐走進屋裡時，客廳的燈已熄，唯有走廊盡頭李央的房間還亮著微光。

　　他在門邊停了片刻，像是猶豫是否打擾，最終還是伸手輕敲了敲門。

　　「是我。」

　　門輕輕開了。

　　李央正整理著從諾亞父母那拿回的一堆補品與寶寶用品，聽見聲音，抬頭露出溫柔的笑。「怎麼了？」

　　李歐沒回話，只是走進房內，在床邊坐下，從口袋掏出一個透明的塑膠盒。盒中躺著一對對稱的海豚吊飾，藍白絨布交錯，尾鰭微翹，像是正準備躍出水面。

　　他打開盒子，取出其中一隻遞給李央。

　　「⋯⋯這是？」李央接過吊飾，眉頭微挑。

　　李歐看著他，眼裡閃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光。「你和諾亞不是曾為了幫我買水族館的那隻海豚玩偶，結果自己一個紀念品都沒帶回來嗎？」

　　李央愣了一下，隨即輕笑。「你居然記得。」

　　「當然記得。」李歐點頭，語氣輕得像在說夢話，「你對我那些任性的要求，從來沒拒絕過。」

　　他頓了一下，看向李央，「這吊飾跟那隻玩偶沒關係⋯⋯但我想送你，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們就像這對海豚，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李央低頭看著手中的吊飾，沉默片刻，才輕聲「嗯」了一聲，像是在應答，也像是在壓抑情緒。

　　「這陣子我對你太冷淡了⋯⋯對不起。」李歐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終於卸下壓抑多時的包袱，語氣裡藏著掩不住的懊悔與自責。「不是因為你變成了Omega我就討厭你⋯⋯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一切。」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吊飾，指尖緊緊握住那小小的金屬圈，像是藉著那點觸感尋找出口。

　　「我一直以為，像我們這樣的關係⋯⋯不會變的。」他喃喃道，「但當你真的成為Omega、當我開始看不懂你和諾亞之間那種、那種只有你們能感知的東西時⋯⋯我突然就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是『你們』的一份子了。」

　　他抬起頭，終於與李央對視，眼神裡有種難以掩飾的困惑與脆弱。

　　「我害怕。」他終於說出口，聲音低得幾乎像風一樣輕。「因為我是Beta⋯⋯所以感受不到費洛蒙、沒有本能，也沒有命中注定的羈絆。我擔心有一天你們的世界會慢慢將我排除在外——你和諾亞，會變成只有彼此能理解的存在，而我⋯⋯連靠近的理由都沒有。」

　　房裡一片靜謐，只有牆角夜燈柔和地晃動著影子。

　　李央靜靜聽著，臉上沒有責怪，反而浮現一絲釋然。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辦法接受。」他輕聲說，語氣輕得像怕驚擾什麼，「變成Omega之後⋯⋯我常常覺得自己像是換了一個人。那不是單純的生理變化，而是整個意識、感覺、情緒，都會被一種無法控制的東西牽著走。」

　　他低下頭，像是在回想那段混亂而脆弱的時光。

　　「費洛蒙會干擾判斷、壓過理智，會讓我在某些時刻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他語氣顫了一下，「我不止一次懷疑，這樣的我，還算不算是我⋯⋯還能不能做自己的選擇。」

　　他抬起頭看著李歐，眼神中浮著坦白的痛楚：「我曾經是Beta，那時的我很清楚自己喜歡諾亞⋯⋯但我強迫自己忽略那份感情，只因為我不確定它是不是夠深、夠純粹。後來變成Omega，我卻開始懷疑他對我——」

　　他頓了頓，喉結輕微起伏，才艱難地說下去：

　　「我開始害怕，他是不是只是因為我的費洛蒙才被吸引，而不是喜歡真正的我。那種感覺就像⋯⋯我再也沒辦法分辨，他靠近我是因為感情，還是因為天性。」

　　「李央⋯⋯」

　　「好在我們最後還是說開了。」李央笑了笑，語氣裡帶著釋然與一點點後知後覺的自嘲。「雖然中間經歷了很多，但至少現在我可以確定——諾亞在乎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變成了什麼。」

　　他說完這句話，停頓了一下，像是思索片刻，忽然換了個輕快的語氣：

　　「不過說真的⋯⋯你倒是比我更固執。」

　　「嗯？」李歐一怔。

　　李央挑眉，語氣帶著不動聲色的調侃：「維多克創校以來第一個公開推動第二性別制度改革的學生會長，最講究理性、平等、不受天性束縛的模範代表⋯⋯怎麼一碰上自己的事就變得這麼不理性？」

　　李歐像被什麼猛然點醒，心裡轟然一響，彷彿那句話一語中的，將他壓抑已久的心思狠狠敲開。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超越這套制度，能以Beta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但實際上，他卻用「我沒有費洛蒙」、「我無法理解Alpha和Omega之間的連結」這些藉口，把自己困在原地，甚至用這些理由⋯⋯去逃避自己真正的感情。

　　他努力強調第二性別不該定義一個人，卻在面對自己的情感時，第一時間就否定了自己作為Beta的資格。

　　因為那個人是Alpha。

　　因為那個人是提恩。

　　——那個總是鬧他、頂嘴、又偷偷守著他的人，早就悄悄地，佔據了他心中某個他不願面對的位置。

　　李歐低下頭，嘴角輕輕牽動，像是苦笑，又像是終於放下什麼。

　　他知道李央說得對，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太習慣把自己包在外殼裡，太怕自己連「喜歡」的資格都沒有，所以選擇看不見、聽不到，把那份情感壓進最深的心底。

　　但現在——他終於可以承認了。

　　沉默片刻後，李歐站起身，走到李央背包旁，伸手輕輕碰了碰那隻剛被掛上的小海豚，像是為這段重新連結的兄弟情，蓋上最後一道溫柔的封印。

　　「哥，謝謝你。」

　　他停頓一下，笑道：「還有⋯⋯恭喜你。」

　　李央眼裡閃過驚訝，隨後輕輕一笑。

　　門關上的那一刻，李歐轉身幾乎是小跑步地走向車庫，腳步急促得不像平時的他。他從牆邊一把扯下那輛積著灰塵的腳踏車，顧不得檢查胎壓或燈是否亮，只匆匆掀起腳撐，推著車就往外衝。

　　他知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也知道明天一早還有朝會要開。

　　但今晚，他只想照著自己的心走一回。

　　他現在想見那個人。

　　那個每天跟他吵嘴、嘴上不饒人，卻總在他最需要時默默出現的傢伙；那個讓他困惑、讓他生氣、卻也讓他放不下的存在。

　　夜風中，一道纖瘦的身影穿過街道。腳踏車把手上，掛著一顆用網袋包著的足球。

　　夜風依舊輕柔。騎在單車上的李歐，一路穿過街道斑駁的光影，手握把手的指節微白。他騎得不算快，但每一次踏下踏板，彷彿都與心跳同頻，在夜裡節奏分明地回響著。

　　他停在熟悉的轉角，拿出手機，撥通了提恩的電話。

　　對方幾乎立刻接起，聲音裡帶著剛從房裡走出來的迷糊與倦意：「喂？」

　　「下樓。」李歐說。

　　「什麼？」

　　「穿外套，下樓。」

　　「⋯⋯什麼意思？」

　　「我在你家門口。」

　　電話那頭靜了一秒，隨即傳來一句：「⋯⋯你是認真的？」

　　沒等對方再追問，李歐直接掛了電話，抬頭望向熟悉的二樓窗戶。果然沒多久，提恩披著運動外套、頭髮亂翹地推開窗子探出身來，神情像剛被吵醒，還帶著半夢半醒的迷茫。

　　「你怎麼會——」

　　「下來再說。」李歐打斷他，語氣平穩。

　　幾分鐘後，提恩出現在門口，臉上還掛著沒退去的睡意。目光從李歐掃到他身後的腳踏車，語氣滿是狐疑：「……你該不會是騎車來的吧？」

　　「不然我還能飛過來嗎？」

　　「現在幾點了你知道嗎？」提恩皺著眉，「好歹先給我打個電⋯⋯」雖然語氣帶著抱怨，但其中藏著難掩的驚喜。

　　「坐上來吧。」李歐不等他多說，拍了拍後座。

　　提恩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瞄了瞄腳踏車，眉頭微挑：「學校不是規定不能雙載嗎？學生會長這樣做好嗎？」

　　「我最擅長的就是打破常規。」李歐側過頭，語氣帶笑，「你不是最了解了嗎？」

　　提恩眨了眨眼，似乎還沒完全理解眼前的狀況，最後還是搖頭失笑，翻身坐上後座。他環起雙手輕輕圈住李歐的腰，低聲嘀咕：「你要是想讓我心跳加速，用這種方式也太犯規了吧。」

　　李歐沒回話，只是低頭踩動踏板，帶著他穿過沉靜的街道。

　　終點，是一處熟悉的地方——河堤旁那座五人制小型足球場。他們曾在這裡爭執過，也仰望過同一片星空。

　　但今晚，風景不同。

　　場地邊的路燈投下柔和光暈，草地隨風輕顫，夜色將這片小天地包圍，如同為兩人量身打造的一場無聲對話。

　　李歐停下車，將用網袋包著的足球從把手取下，緩步走入球場中央。他回頭看向還站在場邊的提恩，聲音不大，卻沉穩清晰：

　　「過來吧。」

　　李歐站在球場中央，望著提恩緩緩走來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沒真正在場上奔跑了。

　　他曾以為，自己踢球只是為了追上哥哥和諾亞的背影。當他們一個一個離開球場時，他也失去了方向，彷彿熱愛本身也隨之消失。

　　但現在他知道，那份熱情並沒有熄滅。它只是被藏起來，等待一個對的人，替他擦亮。

　　是提恩讓他重新回到這裡。那個總是喧鬧又任性，卻一次又一次讓他正視自己的人。是提恩讓他明白，自己並不是因為誰才喜歡踢球的——而是因為自己真的，真的喜歡。

　　提恩走了過來，還未開口，李歐便將球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草地上。

　　「沒有任何規則，只要先進球門的那個人就是勝者。」

　　「啊？」

　　「如果我贏了——」他語氣平靜，卻每一字都像落地有聲，「你就要跟我交往。」

　　提恩一愣。

　　「什麼？」

　　李歐的語氣竟帶著一絲輕鬆：「你不是最愛用這種方式說服我嗎？」

　　提恩怔怔地看著他，像還在消化這句話的含義。沉默了幾秒，才低聲問：

　　「你、你的意思是？」

　　李歐的目光沒有離開他，語氣低卻堅定：

　　「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字句，然後繼續道：

　　「我沒有費洛蒙，不懂Alpha和Omega之間那種天生的吸引力，也不懂你為什麼會對我這種人動心⋯⋯但我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多了一絲坦率與難掩的動搖。

　　「如果我不做，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提恩沒立刻回話，只是看著他，然後慢慢低下身，將足球往後輕輕一撥。

　　他抬起身，嘴角勾出熟悉的痞氣笑容。

　　「來啊。」他說，「雖然你給的條件很不錯，但我可不會放水喔。」

　　李歐沒說話，只是回以一抹自信的微笑。

　　風在他們之間穿梭，少年們在夜色中奔跑，鞋底與草皮摩擦的聲音，在球場上拉出一道未完的軌跡。

　　這不只是一場比賽，是兩人情感的延長賽，是青春歷經遲疑與逃避後，終於無所保留的奔跑。

　　而那片星空，靜靜見證了他們心意落地的瞬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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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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