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翌日清晨
他闭着眼睛，脑袋里感觉一跳一跳的，就好像有谁撬开了他的头盖骨，正拿着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他的大脑。他蜷缩了一下，一边舒展身体一边发现背后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他停下动作，开始微皱着眉头分析身后的物体：温暖、肉感，还有那么点硬。他突然注意到这感觉像是皮肤的接触，像是他和另外一个谁……他猛地睁开眼睛回头，棕色的卷发，深肤色的额头，以及紧闭的双眼映入他眼帘。接着，他颤抖着相信自己做出了最适合当下情形的反应：他发出尖叫，尽可能快速地远离了床。
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了的朱雀，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从另一边跌下了床，头“砰”地重重着地。“什么？怎么了？”他坐起来大叫道。紧盯着朱雀困惑的表情，鲁路修眼角抽搐。朱雀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而另一个人正用一条床单遮挡着下半身。“鲁路修，你为什么没穿衣服？”又眨了会眼他才开口问道，头脑终于逐渐恢复工作。接着他低下头，满脸通红地看到他自己的蛋和鸡正沉默地回视他。他赶忙抓起另一张床单盖住自己。“为什么我也裸着？我们……我们睡在一起？”他狂乱地问。
黑发男孩只能颤抖着以点头回答他。两个人惊恐地互瞪了一会，才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性同伴——两个女人正熟练地依偎在她们的被子里。CC的脸埋在卡莲的颈窝，手指紧抓着她的睡衣。卡莲一手搂着CC的腰，一手陷在她石灰绿的长发中。“卡莲！CC！”他们愤怒地喊道。盖住女孩儿们腿的床单下，突然钻出了一个金色毛发的脑袋，懒洋洋地眨着棕色的大眼睛。它头上斜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遮挡住了它的一只眼睛。小金毛看着他们，然后懒洋洋地躺了回去，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起来！你们两个白痴！”两个男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地喊道。
CC慢慢地睁开眼睛，眨了一会儿，才看见他们。她微笑着打个哈欠。“早上好呀，新婚夫夫。”她一边说，一边松开卡莲坐起身，然后把起司君抱到怀里亲了一口。“昨天晚上你做小花童做得开心吗？”她愉快地问，小狗的尾巴摇得特别起劲，还高兴地叫了一声。
“你竟然让我们结婚了？你为什么任由我跟鲁路修结婚？你是个白痴吗？我们在谈论的可是鲁路修啊！”朱雀愤怒地追问道，一手扶着额头。鲁路修瑟缩了一下，朱雀的话令他胸口一阵刺痛。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朋友，朱雀这样的反应的确很伤人，但他的疼痛很快转化成了愤怒。毕竟他为这个蠢蛋和他的婚礼做了那么多事，朱雀怎么敢这么对待他？鲁路修站起来，从旁边的行李箱中抓出自己的衣服，如同龙卷风一般冲进了盥洗室。
“让你浪费了昨晚的时间还跟我结了婚真是抱歉啊，朱雀！我是说，真遗憾你没能跟个恶毒的贱人结婚，好让你的JJ融化掉啊！”他在摔上门落锁之前愤怒地发出了诅咒。朱雀慢慢地眨眨眼，眼眸中绿色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爬了起来，紧紧抓住挂在他屁股上的床单，猛拍着盥洗室的门，心里满是愧疚。
“鲁路修，我不是那个意思！鲁路修？鲁路修！”他大叫着拍门，就像一只在午饭时间被主人踢出门的小狗一样。卡莲突然坐起来，CC和起司君都好奇地看着她。红发女孩咕哝着，充满睡意的天蓝色眼睛眯出了一个危险的缝隙，她摸索到床边，从脚踝上扒下一只白色高跟鞋，冲着房子另一头丢过去，鞋跟正敲在朱雀头上。
“他妈的给我闭嘴，枢木，在我过去阉了你之前！”她咆哮道。CC咯咯笑，起司君摇摇摆摆地向另一个女孩走去。卡莲低头看着毛绒的小家伙笑了，像小孩子一样捞起它，用自己的鼻子蹭它冰凉的黑色小鼻子。“你好小男孩！喔，这个小帽子真时髦！你戴着真好看！”她轻声说，亲了它的鼻子，然后允许小狗的粉色舌头舔她的脸颊。
朱雀坐起来，轻轻揉着头上的痛处。“昨晚你在我们的饮料里放了什么，CC？”他静静地问，一边盯着她一边站起来。卡莲的确是个娇小的姑娘，有着漂亮的脸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但该死的是这个女孩儿能把任何东西变成致命武器。绿发女性扫了一眼，慢慢眨眼，琥珀色的眼睛中带上了无辜的色彩。
“你是什么意思呀，小朱雀君？CC酱只是给了小鲁鲁君和小朱雀君非常、非常美味的饮料哦！要是小朱雀君和小鲁鲁君不胜酒力，这可不是CC酱的错呀。”她学着小孩子的姿势，一根手指搭在嘴唇上，用活泼的口气说道。朱雀怒视着这个一点也不无辜的女性。起司君冲他轻叫了声，CC直笑。“看吧，连起司君也认同CC酱没有做错任何事呢！起司君不喜欢朱雀这种因为自己的错而去责怪别人的坏家伙。”她笑得开心极了。朱雀重重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拿出装在行李箱的干净衣服躲进了壁橱。‘好吧，朱雀，反正你总会从那里出来的。’CC一边揉着小金毛的耳朵一边得意洋洋地想着。（*双关“出柜”）
……
洗完澡，鲁路修的心情还是没有恢复。或者说，至少他还没有心情去理会朱雀。“鲁路修，我说了对不起！请别这样无视我！”朱雀悲痛地为自己辩护，眼中闪烁着愧疚。鲁路修瞪了他一眼之后怒气重燃，再次将视线投向直人的车外。他从洗澡出来还没说过半句话，而现在他们正在去往小礼拜堂的路上，期望能够撤销前一夜这两个男人所交换的婚誓。
‘我知道是CC在搞鬼。她一定在那些饮料里混了什么能扰乱我们判断力的东西，但是却没有完全影响我们的交流能力。聪明的女巫。’他生气地想着，眼睛盯着柠檬绿发色的女人——她依然喜气洋洋的，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怒视。CC没有，但朱雀注意到了。他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想知道鲁路修在盯什么。不过鲁路修的瞪视证明了朱雀的想法：他们这个意外的婚礼一定是CC策划的。‘但是我现在不应该继续思考这个。我们将会取消它，然后返回日本，我们还得花些时间为朱雀和尤菲米亚做点计划。我只需要集中在我的工作和不要……我必须得清空我自己的想法，保留下完全的专业心态。放松，集中注意力；这会让朱雀开心。’他想着，闭上眼睛，重重地靠进车子座椅的靠背。他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唤回平常心。
但是只要一想到要去着手的是朱雀的婚礼，要冷静下来总会变得无比困难。在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和他最好的朋友开始恋爱时，鲁路修发现了自己心中产生了可怕的嫉妒，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gay。起初他愤怒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两个人一直在秘密地约会，而他自己一点也没发现，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有天他走进尤菲米亚的房间时正撞见他们在做爱。在那之后他大概有三个礼拜拒绝跟这两个人说话，还躲到了利瓦尔——鲁路修和朱雀的一个好朋友——的家里，然后，他在某个俱乐部里认识了CC。由此，他明白了他对于朱雀的感觉，并一直在过去的五年里陷入挣扎。而现在成为婚庆专家的鲁路修，太心软而没法拒绝为他们的婚礼帮忙，结果他不得不在约好的会面中看着尤菲米亚和朱雀共同决定一切，以及像白痴情侣一样打情骂俏。
“鲁路修，请别再无视我了。”朱雀重重叹气，打断了黑发男人的沉思。他眼神懒洋洋地扫过来，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像在瞪他。朱雀的瞳色变暗了些，带着明显的烦恼还有一点儿担忧。鲁路修转回头，重新看着窗外。“这太可笑了，鲁路修。你知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好了，这无关紧要，朱雀。我们很快将取消它，扔掉戒指，然后我们就可以返回日本。两个星期后你就会结婚了，而尤菲米亚将对此一无所知。”他声音里充满烦躁，不屑一顾地摆摆手。他是多么擅长漠视一切，甚至该死地擅长于欺骗那个卷发男孩——因为这样的事而污染了他唯一毫无欺瞒的一段关系，这实在太令人难过。“我们快到了吗？你知道我们还要赶一班返回日本的飞机。”鲁路修语气平平地对车子前座的两个女孩说道。
朱雀叹气，转转眼睛，扭头去看外面的风景。拉斯维加斯的白天完全不同于晚上给人的印象；尽管他对于这个城市夜生活的记忆只到他们到达旅馆为止。那些霓虹灯是那么美，他很高兴自己能够在那里……直到后来他和CC又打了起来。现在街上似乎只剩下一堆手上玩着纸牌的男人，成群的购物者，以及拥挤的交通。夜晚闪耀的光芒制造出的神秘气氛似乎失去了来自太阳的温暖，他能明白看看那些商店在白天的模样会带来怎样的乐趣。
车子开进了有着彩虹标志的24小时小礼拜堂的停车场，他振作起来。这个霓虹灯标志已经关掉了，但是木质的背景还在发着光，上面的油漆到处都是裂痕和斑点。“这里就是我们结婚的地方吗？”他边问着边从车后座出来，车里另外三人有样学样地下了车。
“这里是唯一举行同性婚礼的地方。”CC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耸耸肩，反驳道。朱雀紧盯着CC，而她小跑着穿过黑色路面，脚上的高跟鞋在泊油路上敲击出声音，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鲁路修紧跟着她，卡莲几步赶上去走在她女朋友身边。
他们走了进去，一个穿着属于神父的白色长袍却顶个橙色朋克头的男人前来接待他们。他温和地对他们微笑。“啊，又见面了！这回是女孩儿们要结婚了吗？我们一般不在白天做婚礼的，不过既然你们四个昨天是那么的充满活力，我很愿意现在就凑出一场婚礼，尽管太阳还没落山。凯蒂，准备一下礼拜堂！我们有一些即将结合的新人！”他大声向里喊着，带着欧洲口音。鲁路修猜他来自德国，因为他某些单词说得有点粗糙。一个穿着粉红连衣裙的女性突然跳了出来，她一头金发，额前刘海挑染了些粉色。
“喔！又是你们呀！你是来归还借走的婚纱的吗？昨晚你穿着白色的婚纱实在太漂亮啦！它真的非常衬你的黑发，还显得你的眼睛更加的……紫！”这女孩儿一股脑地对鲁路修说道，眼睛散发出闪亮的光芒。他缩了一下，脸刷地红了。他穿了婚纱？考虑到他们收拾好要归还的那些用于婚礼的东西，他知道男扮女装的不是他就是朱雀。但是，没想到穿婚纱的是他自己？他，鲁路修?兰佩洛奇，对于像在高中时被打扮的花枝招展这事，非常彻底的感到厌恶。在毕业的那一天他发誓，他不会再为了任何人变成有异装癖的玩偶了。“我们有昨晚一大堆的照片呢！鲁道夫拍了之后在后面的暗房冲洗的，就是想着万一你们今天来就可以拿走它们。”
“实际上，我们不是为了这些事过来的。我们需要撤销这个婚礼。”鲁路修清清嗓子，轻轻举起一只手。凯蒂眨了会眼，明显地变得垂头丧气，然后叹着气回去。朋克头男人好奇地看着他。“我们现在可以撤销它了么？”
“恐怕我们现在不能做这种撤销。因为这里可以跳过一些繁复的法律程序之类的东西迅速结婚，才吸引人们前来，而离婚则另当别论。你们得找个货真价实的法官去解除婚姻关系。”男人平静地解释道。鲁路修眼角一抽，手用力地拍在旁边的柜台上，吓了那个男人一跳。
“你什么意思？他和我不能结婚！这不是什么愚蠢的玩笑；他两个星期后就要跟我妹妹结婚了！你要么就解除它，要么我发誓我会让你为此后悔的！”鲁路修打断他，眯起的眼睛投出锐利的视线。就在神父和鲁路修争吵的时候，凯蒂回来了，看了看他们，她将一个小包递给朱雀。
“给。现在你们也许并不想要这些照片但是……好吧，谁知道呢？也许你们以后总会有一起回顾着这些并开怀大笑的时候。”她带着充满希望的微笑如此建议道。朱雀张张嘴本想抗议，但在看到这可怜女孩的眼睛时沉默了。他知道她是真诚地希望他某天能回顾这些照片，所以他点了点头，接下了小包，感觉在面对她闪亮的笑容时减轻了几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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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向你们道了七次歉了。你就不能让它过去吗？我们也不知道它不能立即解除。”卡莲边抱怨边看着鲁路修向前走。他们正在机场等候返回日本的航班。在礼拜堂前的那场争执差点就上升为肉搏，最后鲁路修被他尚未解除关系的丈夫拉开了，另一边那个年轻的助手凯蒂也帮着按住了神父。而现在，卡莲挨着CC坐在长椅上，看着鲁路修不停地来回踱步。他正在思考，他的手臂在胸前交缠，紧紧闭上眼睛，完全无视旁边那个试着安抚他的女人。朱雀坐在长椅的另一边，低头看着那包照片；是的，他没有打开它，但他一直盯着那个七彩的信封，彷佛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一般。CC并不像她女朋友那样，而似乎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们的小起司君身上，它很快就会被关进笼子里，整个航程都待在宠物区里。
“别理那个笨蛋，卡莲。”CC抱着小狗说，“我们都清楚，除非他找到了能够解决这个小小窘境的办法，否则他是不会停下来的。另外，我们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我们的错。”她直白地说道。闻言，朱雀掐断了他自己的思绪，转头看向她们。
“你刚刚是在说这不是你们的错？”他怀疑地问。她坐直身体，金色眼睛中闪烁着一些邪恶的光芒，然后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假笑，点点头作为回应。“给我们饮料的人是你，才弄得我们干了那些事！还不仅如此，你们俩可都是清醒的啊！你们应该阻止我们才对，无论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不能终止这个婚姻！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状态并不能让我们做出符合逻辑的决定！见鬼，我意识正常的时候绝对不会跟鲁路修结婚的！”他充满愤怒的声音大的出奇，机场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能听得到。
CC决定把一切丢给朱雀自己；他最擅长的就是口无遮拦。他的话令鲁路修的脚步停了下来，接着一阵可怕的沉默吞没了他们。鲁路修缓慢地转过头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朱雀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睁大眼。“如果说这是你的真实感受，那我会给你空间。回日本的时候你可以坐在CC旁边。”鲁路修的语气低沉，令人遍体生寒，然后他抓起了他的行李，一阵风般地离开了。朱雀正准备站起来追上去，想要尝试着修补伤害，但被CC阻止了。她把起司君交给卡莲，站起来。
“一旦问题扯上了鲁路修，你就不能好好对待他，朱雀。我会去跟他谈谈，试着让他冷静下来。你就待在卡莲这边吧，她能看着你别再弄糟其它什么。”她冷冷地说。朱雀没再说什么，她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不能好好对待他最好的朋友？这怎么可能？他认识鲁路修比她早了七年好吗！但是他看着她追上鲁路修，看着鲁路修仅仅因为她的碰触就放下了防备的样子，他才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与那个男孩的亲密关系。
“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密的？我明明一直都是鲁路修的好朋友，卡莲。”朱雀叹气，走过去坐在了卡莲旁边，他把脸埋在手里，额头抵在膝盖上。旁边的女性扫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狗的脑袋，天蓝色的眸子将他的表现收于眼底。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沮丧，那么震惊。
‘难道CC是对的？朱雀爱着鲁路修但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真的有可能吗？’她困惑地想。她爱死她女朋友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涉及到其他人内心的事情上，她女朋友经常都会出错。她重重地叹气，但在看到起司君依然戴着那顶黑色小礼帽时，咯咯笑出声来。显然，刚才CC并不是真心诚意想回到那个小礼拜堂的。“说真的，你在期待什么？是CC帮助鲁路修从对自己性向的困扰中挣脱出来的。那一定会形成非常深厚的信任及感激。不仅如此，你确实疏忽了没有告诉他，你正在他的眼皮底下跟他的妹妹交往的事，而且还在事情暴露之后，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女朋友身上。的确，你跟他住在同个公寓里，但是你很少与他交谈。你只在需要向他请教人际关系中的问题时跟他聊天，更别说最近了，所有的话题都同你的婚礼有关。你现在只需要面对现实，由于你这么久以来从未对背叛了他的信任做过任何弥补，而现在因为一个意外，你侮辱了他同时也确实伤害了他的自尊，所以你们俩的关系才会变成这样。你得试着寻找你们关系中问题的源头，看看是否有悔改的办法。”她一边平静地说，一边扶着小金毛的爪子领它跳起了摇摆舞。
“喔，这可真是富有洞察力的深刻建议。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分析能力。”朱雀有点惊讶地对她说。他坐得更直了点，看着卡莲。一个假笑在她嘴边形成，她继续让小金毛跳着舞，就彷佛它是个小娃娃一样。
“我并没有；我只是在CC拒绝做爱的时候，读过了她的心理学教材。”红发女性平静地回答道。朱雀眨眼，然后摇摇头叹气。
“我不得不说，你们俩可真是一对。”他重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