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 行为准则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街上巨大的黄色搬家汽车。他一直都对这些细节观察入微，只不过今天在镜志朗道场与藤堂老师的训练特别严格，远远超过了他十岁身体的负荷。看到那位女士和两个小孩子从自家的车里出来的时候，他立即就分辨出他们并不是日本人，这有点令他着迷。“朱雀，关于偷看邻居，我跟你说过什么？”一个带有怒意的女性声音厉声道，小男孩笨拙地低下头，双眼盯着自己跪坐的沙发垫子。他用一只手猛地拉上了窗帘，转身，对着他的母亲露出了一个有点局促的微笑。

 

枢木凛（*）并不是一个能够随便应付的女性，她的儿子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父亲，日本的首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母亲的相貌而与她结婚的；她内心坚定强大且非常聪明。但同时，她也有着强烈的感情，当朱雀遵守规矩的时候，会如同大部分母亲一样溺爱这个小男孩。“母亲，街对面有新邻居搬进来了！”他赶快嘟囔着，试着把她的注意力从先前他被捉到的不守规矩的举动上引开。她怀疑地看了他一会，走了过去，将窗帘拉开一点。

 

“唔。好吧，我想我们应该前去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她从容地说着，然后转身去了厨房。朱雀爬下沙发，跑到门边一边等待一边穿上自己的运动鞋。她很快返回，手里端着一碟曲奇，上面还盖着塑料包装，她对自己拿着的东西努努嘴，同时换上鞋子。“这个看着怎么样？”

 

“这些曲奇是您给我做的，”他气呼呼地说，她打开门，牵起他的手向外走去。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朱雀，不要那么自私！我已经奖励你更好的了，不是吗？要有礼貌，也许你可以跟那两个小孩子做朋友。这难道不够好吗，亲爱的？你一直抱怨你的朋友都住得很远。”她优雅地指出这一点，确认没有车子之后才领着她的小男孩穿过马路。

 

“但是，母亲，如果他们是共产主义者呢？父亲说——”他被他母亲投来的责备视线打断了，她绿色的眼睛显示出了她的不悦。他转开视线，紧紧凝视着鞋尖上上的细小灰尘。

 

“你如果继续听信你父亲的那些理论并大声宣扬，你就会在学校被丢到垃圾桶去。你真的想那样吗？被丢进垃圾桶，一整天都闻起来像个讨厌的垃圾？”她继续说道，他们到达了路对面的人行道，接着向大门走去。他的回答就是撅着嘴注视自己鞋尖的灰尘，对着它愤怒。

 

“我很强壮，才不会被丢进垃圾桶。”他受到了伤害，咕哝着。他母亲眨眨眼，然后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敲门。门开了，一个小男孩从后面探出头来，满脸怀疑的神色。在判断他们并非危险人物之后，他把门开的更大了些，以便他自己能够在门口站好，与客人交谈。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短裤，留着黑色波波头，发尾超过了耳朵几厘米。他紫罗兰色的眼睛半眯着，像是有些烦躁无聊。

 

“你好。我是枢木凛，这是我的儿子朱雀。我们过来打个招呼，欢迎你们成为邻居，这是送你的曲奇。”她礼貌地说。男孩看了他们几秒，才小声地说了句“请进”，然后带头走向厨房。客厅里还放着搬家用的三四个箱子。他们跟着他，在他们经过楼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楼梯上咯咯笑着一次跳下三级台阶的小姑娘。

 

她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发色浅棕带点自然卷。她的头发与男孩的同样长，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一部分用黄色的发饰扎了个辫子。她穿着黄色的洋装，衣服边缘缀着白色的荷叶边。“娜娜莉，不要在楼梯上跑。你可能会摔下来变得不能再走路…也有可能撞到头再也看不见了。”男孩啧了声，看着女孩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她滑了一级台阶，尖叫着扑向了男孩。“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他被压倒在下面，怒气冲冲地咆哮道。

 

“但是这太有趣了，鲁路修！你以后应该试一试！”她笑着爬起来，奔向厨房里的女性。那位女性穿着一身橘色长裙，长长的头发像墨色的披肩一样。朱雀眨眼，惊讶地看到她左眼下方有一片严重的淤青。小女孩儿跟那位女性开心地用另一种语言交谈，他假定那是她们的母语。凛微笑着靠近了女人，态度满是善意与亲切，然后她用同一种语言加入了对话。女人有点不安，但也温和地回话，笑笑，然后带着感激接过了曲奇。

 

“她们怎么都说外语？”朱雀抱怨，因为被排除在外而有点烦躁。那个被叫做鲁路修的男孩，从他母亲那里接过曲奇放在餐桌上，仔细地剥开包装纸。他的妹妹充满期待地飞奔过来。

 

“我母亲不像我和娜娜莉一样会说日语，她只会说英语，显然，你母亲也会说。”他沉着地说，接着默默把一块曲奇递给娜娜莉。她咯咯笑，爬上一个椅子，然后开始仔细而整齐地吃起来，就像仓鼠在吃葵花瓜子那样。

 

“所以你们才来日本？”他疑惑地问，双手抱胸。鲁路修看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拿起另一块曲奇，递给了朱雀。朱雀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很快接了过去。

 

“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在我母亲能掌握一些日语之前，我会替她翻译的。”鲁路修说着，在他妹妹身边坐下。不过他转过身体，好让自己能够更容易面对朱雀。“因为娜娜莉和我已经都能说日语了，这不是太难的事情，总之这令我们摆脱了一个更复杂且悲惨的困境。”

 

朱雀看了会手中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曲奇，才抬起头。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使得鲁路修疑惑地挑眉。“你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吗？”他直率地问道。这问题导致他母亲一掌“啪”地打在他头上，连他手中的曲奇都掉落在地。

 

这就是在一段美丽的友谊的起点所发生的一切。

 

 

 

*********

 

 

 

朱雀在和鲁路修一同回忆起他们的初见时情不自禁大笑出来，鲁路修也捂嘴笑了，尽管他们正坐在朱雀停靠于鲁路修办公室门口的车子上。“老实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你疯了。”他沉思着轻轻摇头道。

 

“好吧，我太听信我的父亲。”他指出这一点，笑容开始消退。枢木玄武是一个非常传统、非常坚持于个人美德的男人。但朱雀在这么多年后开始意识到，他父亲同时也是一个种族主义者。正是因此，他和鲁路修很少会在枢木家里玩耍。但是他们的母亲们却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玛丽安娜教凛学习外国的机械学，凛则教玛丽安娜日本的语言以及文化），鲁路修的父亲不在身边，而玄武对布里塔尼亚人又有着强烈的偏见。朱雀从来也没能理解这些愤恨，但在他母亲严格的指导下，朱雀一边遵守着他父亲定下的规矩，一边保持着与鲁路修和他妹妹娜娜莉的交往。直到朱雀开始与尤菲米亚交往……好吧，从他高二到大一，他的父亲一直在无视他！现在情况好多了，但还是有点勉强。“他……他不是个很好的男人。”

 

“你父亲只是有建立在他自己经历上的个人想法，这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个坏人。”鲁路修平静地发言，眼睛看着窗外。这真的令朱雀感到了惊讶；他从没期待过鲁路修会帮他父亲辩护。“你过着不同的生活，有着不同的经历，比起你父亲接触到了更多不同的外国人。他也许是因为受到过伤害，才会抵触那些人，他也许只是害怕，一旦再敞开心扉，那些有过同样教育的人会带给他同样的伤害。”

 

“哇哦……他们一定在你的苏打水里放了什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服务员给你下了安眠药，盼着在我们离开前它开始生效？”他好奇地问，引得鲁路修歪头对上他的眼神。粉色染上了鲁路修的脸颊，光彩取代了不安。

 

“那个服务员可不叫做米蕾·阿修弗德，朱雀。”他语气平平地说。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两人额头相抵，坐在那里任由笑意占据。他们保持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下来，直到视线相遇。两人都意识到他们此刻距离很近；朱雀觉得他们现在能像小时候那样实在亲密是件好事，而鲁路修暗暗咒骂自己，他应该赶快移动脱离身体接触，因为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这太过于亲密了。但是，他多少有点希望，自己能够假装并没有什么现实世界会来破坏这一刻；尤其是吞下那粒残酷而苦涩的药丸——朱雀并没有爱上他。

 

“嘿，鲁路修，我能问你一些私人的事情吗？”朱雀缓慢地问，压低声音。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应该轻柔一些，但看起来这样比较合适。鲁路修微微点头，他们的前额仍然连接在一起，但他看起来气馁且不稳定。“你……你是爱上了谁才让你意识到自己是gay的？”他谨慎地问道。尽管朱雀没有意识到，但这句话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咒语。鲁路修退了开来，陷入他自己的座位，他的手推开刘海，按压在自己脸上。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这个？”鲁路修严厉地说，努力消除语调里的怒气。他移开手，紧盯着朱雀，眼中带着那种朱雀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蔑视，他的愤怒又开始沸腾，已经无法掩盖。“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这他妈跟你有什么关系？”朱雀立即就明白了对话会发展到什么方向，他默默地为此责备自己。

 

“我——我很抱歉，鲁路修，我只是好奇，我没想到——”他不安地结巴道，但接着他陷入了沉默。这的确就是事实；他没思考过，就像他在与鲁路修谈话时做的那样。他看着另一个人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那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的感受？”朱雀追问，这一回即使知道已经激怒了对方，他也依然决定破罐破摔。鲁路修停止动作，斜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朱雀，我从没告诉过他。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并不是gay，而且他已经开心地跟别人在一起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语调，但他的话中有着一丝颤抖，就像是包含有某种恐惧。然后他用力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建筑物大门。朱雀的反应则是打开车窗探出头去。

 

“可是如果你从来不说的话你又怎么知道？”朱雀大声叫喊，看到鲁路修前进的脚步顿了一顿，但那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他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办公楼里。朱雀叹口气，他关上车窗，身体沉入驾驶座。他讨厌那些令他们不得不屈服的东西，而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是这种如同持续的舞蹈般、忽远忽近的关系，似乎取代了过去那种充满信任与喜爱的关系，那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友谊。

 

而现在，他们却陷入了前进一小步之后痛苦地退两大步的僵局。

 

 

 

*********

 

 

 

CC轻哼着，在吧台后面自己的位置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多亏鲁路修把她推荐到有名的Check Mate酒吧去做酒保，她决定她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在她看来这真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毕竟她在拥有上个工作的时候这里是她唯一愿意来的酒吧。月亮升起之后的音乐总是那么该死的充满活力，那位于高台光芒四射的迪斯科舞池则令她微笑。鲁路修众多朋友的其中之一在高中毕业之后不久就开了这个酒吧，正好欠鲁路修一个人情。

 

不过白天的时间，酒吧里还是比较乏味的。这里位于一家酒店的地下室，经常用于接待那些在酒店巨大会议厅举办婚礼的人。现在她正在吧台忙于这样的一场接待。突然她紧张地眯起眼睛，看着一个女孩儿接近了吧台。“你好，尤菲米亚。”她磨着牙齿说道。

 

另一个人只是保持着自己最完美的微笑，很高兴的样子。尤菲米亚穿着一条细肩带的蓝绿色长裙，尽管绿发女性不愿意承认，那确实令她看起来更加耀眼。她的头发在后面挽成一个粉红的发髻，手上戴着与礼服配套的长手套。“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CC。”她神气地说。

 

“是的，好吧，这并不是我希望你知道的事。”她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将手搭在吧台台面上，倾身靠近另一位女性，一脸轻蔑地看着她。“那么，你想喝什么？你越快点好就能越快放我自由。”

 

“CC，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谈谈。”尤菲米亚说着，小心地坐进吧台旁的高脚椅。这只引得CC又咕哝了一句，完全没有心情回应。“我点一杯草莓鸡尾酒然后你在制作的时候听我说，如何？”她温和地下单，把手放在台面上。CC退回去，眼中充满疑问，然后看了看身后的东西，拿出一个小玻璃杯。

 

“鸡尾酒是我的特长。你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现在开始吧。”她直截了当地说着开始了工作。尤菲米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眼神坚定下来，对上了CC的琥珀眼眸。“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平静地发言，然后绞紧手指，谨慎地选择着用词。“可是我不理解原因。我好像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你是觉得我配不上朱雀吗？说真的，CC，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我们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和平相处。所以拜托你，如果我说过或做过什么冒犯了你，请告诉我。我保证我会道歉的，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会更加注意的。”她温和地为自己辩护。CC不知道哪一点让她更加烦恼，到底是尤菲米亚以为这事跟自己有关呢，还是尤菲米亚是这么的诚恳以至于她几乎都要为自己的严厉态度感到愧疚了呢。

 

“你真是……你就是太天真太天然了，看不到很多事情。”她愤怒地说道。尤菲米亚眨眨眼，完全搞不清这爆发的由来。CC做好了饮品，倒入玻璃杯，推到她戴着手套的手边。“首先，我不是朱雀的朋友。就我个人而言，有时候我真希望那家伙能从悬崖绝壁上跳下去。第二，我对你有敌意并非因为你惹到我。也许你没有意识到，尤菲，但你的确伤害了鲁路修。在想继续谈相关话题之前好好想想吧。”她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说，然后和颜悦色地转去接待下一个客人了。

 

尤菲米亚走开了，一边啜饮着她的饮料，一边仔细考虑着那些话，试着拼凑出真相。

 

 

 

 

 

 

 

注：枢木凛 原文中 Kururugi Rin，朱雀亲娘名字未知，此处应是作者自编，于是随便挑了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