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暦824年12月24日 皓星首都銀落區大街
今年的宇宙曆的12月是皓星曆的16月，也就是說——明年的宇宙曆和皓星曆新年，將會久違地重疊在同一個月內。
今年首都的初雪已經下過，得益於充足的能源供應和完善的基礎建設，道路上幾乎沒有積雪。只有樹枝、屋簷上的薄雪訴說著隆冬的寒冷。
銀落區是人類在皓星的第一個落點，古老的噴漿打印建築早已經過無數次補強。合金構件插在牆體之間，為銀河時代便存在的開拓者風建築注入了科技和繁華的氣息。
「各位市民『節日』快樂！還在煩惱今年要如何哄女友嗎？復興百貨為您帶來了來自維爾的最新時裝和縞星的首飾！」
洛怡走在銀落區大街上，旁邊的全息廣告播放著有關「節日」的最新促銷訊息。度過了最初對帝國接管的惶惶不安後，皓星的市面已經初步恢復了活力。
路上的年輕人們三五成群，慶祝著一個早已沒有人在乎起源是甚麼的「節日」。
她走到了一間餐廳中，在接待處報上琦恩的名字，便被帶到一個卡座中坐下。
她看了看時間，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其他二人都還沒有到。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凝視著窗外的雪景出了神。
這時鄰座的卡座傳來了年輕男女的嬉笑聲，在這略嫌拘謹的餐廳中顯得格外響亮，也把洛怡的思緒拉了回來。
「說真的，《光輝碎片》絕對是今年的神作吧！每一集都爽到不行！」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高聲說道。
「對啊對啊，前天的維爾漫展年度大賞簡直實至名歸！」另一個女聲附和道。
洛怡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她去年便看過這部作品，那時的她還有有心思和時間花在這些娛樂上。
那是今年紅遍全諾瓦的動畫，講述主角意外獲得無敵力量後，在不同世界之間穿梭，不斷打敗敵人、收獲名利與美女的故事。其製作精良，特效華麗，劇情與人物塑造卻是乏善可陳。
「可是，」另一個稍嫌斯文的男聲插了進來說道：「你們不覺得，像這樣純粹追求感官刺激的作品，有點……缺乏內涵嗎？一部大賞等級的作品至少要在思想內核或者情感深度上引發共鳴吧？」
話音剛落，便引來了同伴們的訕笑。
「拜託，大哥，」最初的男聲笑道：「當生活已經夠苦的時候，就別讓休息的時候還要用腦了，好嗎？天塌下來自然有人頂著，我下班回家只想當一團爛泥，誰還有力氣去思考人生啊？」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洛怡。一種冰冷的無力感，從背脊緩緩攀上心頭。
她想起了幾週前，表舅闌振邦在自家客廳裏，那副充滿譏諷與不屑的神情，以及他那句字字誅心的話：
「是人民。是那些你拼了命想保護，卻自甘墮落的市民。」
自甘墮落。這四個字在她腦中轟然作響。人們主動放棄了思考，擁抱最低俗、最膚淺的麻醉品，再奉為佳餚。他們是無法分辨好壞？還是根本不願去分辨？無論哪一個答案都讓洛怡難以接受。
然而，這份尖銳的刺痛很快便被另一股更深沉的悲哀所取代。她想起了父親。在那個陽光和煦的午後，父親望著窗外熙來攘往的人群，用那祥和卻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對她說：
「我們漸漸地活成了塵的樣子，星的光芒卻是一點點的丟掉了。」
星塵世代，曾經意氣風發，以為能掌握星辰。最終卻沉醉在無上榮光中，放棄了他們曾經最珍視的，讓他們撐過百年黑暗的堅韌品格。忘記了，這片星海是由每一顆星辰的軌跡交織而成的。
「世人都只記得洛文遠發明了星塵引擎，可那是他一人能做出來的東西嗎？」闌邦振的聲音仍在轟擊著她。
所有人都只記得台前英雄的名字，背後多少人的付出根本沒有人在意。人們只想著一個又一個的英雄會帶給他們下一個輝煌，卻不曾想過，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正是因為他們自身的存在仍至犧牲。
鄰座年輕人的那句「天塌下來自然有人頂著」，成為了對「英雄」最殘酷的解讀。
「小怡！想甚麼呢，這麼入神？」琦恩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只見琦恩和慧茵已經站在了卡座旁。琦恩久違地換下褲裝，穿起了連身裙。慧茵棗紅色長髮下的，則是米白色毛衣。
「沒、沒甚麼。」洛怡連忙擠出一個笑容，掩飾住方才翻湧的情緒說道︰「你們來啦，快坐。」
「讓你來路口接我，你居然讓我在冰天雪地中等了你那麼久﹗」慧茵敲了敲琦恩的頭說道。
她注意到琦恩的動作有點緊張，像是隱瞞著些甚麼。但她見洛怡沒有留意到，便也沒有多言。
洛怡沒有回話，只是低頭翻看著菜單，耳邊是好友們熱絡的交談聲，鄰座的嬉笑聲也還在繼續。
餐廳裏溫暖的燈光與食物的香氣交織，營造出一種平凡而安穩的氛圍。然而洛怡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離，方才那段對話，像一根細小的刺，深深扎進了她的心底。
琦恩拉著慧茵在她對面坐下，促狹地眨了眨眼：「我們的闌大議長，自己一個人都能對著空氣發呆，是在思考甚麼國家大事嗎？」
「只是在想柯琦恩怎麼又遲到了。」洛怡翻了翻白眼，拿起菜單遞給琦恩道：「快點餐吧，我餓了。」
「今天又沒有薪水，誰要管這樣多。」琦恩向她的「老闆」眨了眨眼，拉著慧茵立起菜單呼敷衍道。
「隨便點，說好了今天我買單。不過先說好，不准點最貴的那些外星菜，皓星的最高長官可不能讓我這個小市民破費。」慧茵把菜單重新推給洛怡說道。
琦恩卻笑著打斷她道：「這怎麼行！當然是我們家小怡請客啊！她多久沒約過我們了！今天不好好敲她一筆，下次就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了。」
慧茵再敲了敲琦恩的頭，沒好氣說道︰「我看你平常沒少欺負小怡吧。」
洛怡看著眼前兩位好友的打鬧，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鬆弛了些。她合上菜單笑道：「好啦，我請便是。不過說起來我這個『最高長官』的薪水可還沒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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