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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称呼她的眼睛为奇妙的——而很快那理由就显现出来:其余那些北方来客无论是同她血缘近的,还是同她血缘远的都声称他们在他身上过滤掉了一个影像;一个危险且值得被禁止的,但她在看他的第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她毕竟很难忘记他...阿尔托.席格纳斯得到了白城堡后的一个半月这地方就有了日后热闹又嘈杂的氛围,以往被夏兰.席格纳斯临时叫来帮工的人有了制服,且很高兴他们和他现在是一对对地位相似的工作人员。‘夏兰’让他们回忆起企图将他追捕却无果的岁月,‘医生’,另一方面则稳健又新奇。他自己记得那是那个他从未谋面的白色幽灵来见阿尔托后的第三个星期,一队孩子来到他的门口,叫他:“夏兰。”他们仍然是叫他夏兰的,因为这些孩子很少生病,更少被噩梦困扰。于是他探出头,朝他们挥手,这样一整群幼兽就挤到他的房间里,将他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再弄得混乱不堪。三四个捣弄他的发型,其余则趴在他身上以及之后的床上,带着清晨田野里的尘土和泥灰;他自己毫不在意,挂着一副懒洋洋的笑容任他们在屋子里乱跑。“你现在可自在了,夏兰?”他说是的。“我现在自由了。”“你高兴吗?”这几个帮他梳头发的女孩问他;男孩则躺在他的腿上,用牙齿咬他的衣服。他的手摸着这个男孩柔软的头发而头轻轻地,和牵线布偶一样点了点。这男孩用牙齿尝了他的衣服,问,夏兰,你今天的衣服怎么这么柔软?而他的头发被盘成了一个繁复的圆发髻,而那完工了的女孩亲了亲他的脸颊,问,夏兰,你今天的皮肤怎么这样光滑?这些小狐狸问他的皮毛为何鲜艳,而他将他们一只只叼起来,放在床上坐好,然后伸出手在嘴唇上点了点。“嘘。”他眨眨眼,“一会你们就知道。”时间过着,对年轻生命来说简直像个永恒,终于等到夏兰医生的同事经过门口;他往里面探了探,便看见这满屋子的动物,皱着眉头。“先给东西。”他说,而夏兰叹了口气。“先给消息。”这些小狐狸都笑起来,因为他演得很滑稽。于是他也就不演了,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枚银币,扔了过去。“你帮我跑了腿嘛,老兄,”他笑眯眯地同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给的,何况我有预感,你今天会是我的报喜鸟...”而他真的有很准确的直觉,即使他的对话者不喜欢这个比喻。“阁楼上那个女人醒了。”噢。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地。“你告诉了阿尔托吗?”新的主人,没有。“海因茨呢?”也没有。他几乎就心满意足,只仍然好脾气,平和地看着他。“那你是第一个告诉我的咯?”
对话人不耐烦了。你就是这么嘱咐我的。而他说棒极了,老兄,你真是棒呆了,你有我十倍的感谢。“我下次请你喝酒。”然后那人走了,不明所以又无可奈何地。夏兰.席格纳斯则将房门关上,向他剩下的帮手拍了拍手:亲爱的——对那些女孩他说,虽然你扎的头发很漂亮,但现在将它们散开,且如果你愿意,将它们梳理得又柔软又整齐。对那些男孩他则将他们带到衣柜边,让他们帮他挑一件衣服,一瓶香水,最后是一双鞋。“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挑啊,夏兰。”这些孩子说。拆头发的不情不愿而作挑选的茫然无措,他只是笑着坐在了镜子对面。“尽管挑,宝贝,”抽屉拉开,他找出了一对耳环,头发这时候已经散开了,垂在耳旁,手于是将那些又黑又亮的发丝拨开,将那对同城堡墙壁一样洁白的珍珠戴了上去,“不要担心我。”他的头发梳直了而衣领变成黑色。在洞穴里翻找的小狐狸现在扑到他的怀里嗅闻那麝香一样引诱动物的气味,他的手托着这些摸索,探寻且渴望的幼小身体。夏兰,他们问,你的身上为什么这样香,你为什么看上去不像你自己啦?狐狸窝中的狐狸们都打量那面镜子,看见里面这个被孩子簇拥着的身影便遗忘了自己的母亲;他们真的是被他抚养长大的,即使成年后他们就离开他。倘若他每一天都展现出这般模样,一定能将他们牢牢抓住留下,但他拒绝了,只在一个清晨展现这样子,作为一个示好,而不是完全的惩罚。好啦。他在他们的额头上一个个地吻了一下,跟我来,宝贝们,去见见你们的父亲,虽然她现在卧病在床,而见我不是个好主意,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见她的。他领着这些小东西在一座白垩森林中穿行,仿佛清晨出去捕猎的红狐,只是他穿着又黑又长的衣服,像那个被驱逐的神父,而猎物正躺在床上,闭目以期望拥有清醒的黑暗。当他敲门,她没有说请进,而当他入内,她没有问他是谁。某一部分,那个还不叫布雷耶尔的盲女人已经知道他是谁,而他向她伸出手,她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他碰到她,她就感到他手上的温度,如此真实,仿佛在一切开始之前,她在死去的过程中,他却像个野兽一样,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
她的嘴唇张开,名字呼之欲出,但她不会弄混一个天差地别的概念,就好像伪装再逼真也是装饰。“你一定是夏兰先生。”布雷耶尔.席格纳斯说,“我那天听见了你的名字。”“是的。”这个虚假的,但仍然恰如其分的柔和声音说,“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睛?”为什么?只带着一点的讽刺她回答他,她害怕她看不见她想看的东西。“啊,不要担心,我正是为此准备的——当然它说不上完美。”他安慰她,但更像诱惑,却不是欺骗,“但睁开眼睛吧。你总得要用它。”她没有照做,而他的声音只是更柔软了,就像夏日林间的一阵风,足够以假乱真,或者说,正因为它已经如此真实,所以最终,它变成了真的: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碰我的脸。难道你认不出我?这女人问这个年轻人,像很久以前她就问过的一样,为什么你对我这样残忍;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脸,于是那手指就被握住,而不能收回了。“我对你做了什么?”他安静地回答她。“但你也对我很残忍。你对我残忍极了,你再清楚不过...”她摇了摇头。那些孩子只是看着,和看一幕戏剧一样;对他们来说诚然是一幕戏剧,且多年以后,也真的变成了在这座城市的剧院里得以上演的一出。
“看看我吧。”这个被砍了头的男主人公说,而那个杀人者是如此温顺无力,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她的灵魂既可以通过掠夺通天,也已经通过放弃进入地底。现在,她只需要睁开眼,就能看见那些观众注视她的眼睛,企图探究她行到最后,业已变成观赏品的心。但之前,之前那些眼睛在哪里?当她仍在抗拒且愤怒时,为何他们只是漠然?问题已经消失...她在睁眼时看见的人注定要承受惩罚。这些孩子;他们是观众。 我的孩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个女人的声音。她的眼帘颤抖,而他说,看看我吧;就仿佛这是他自己选择,且不能更情愿的一样。
她睁开了眼睛,那光线刺眼而痛苦。呀,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他说。
“你看见什么了,女士?”夏兰.席格纳斯问她。她没有看见 那些孩子 。她只看见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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