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sa
艾莉莎知道贝茨维尔被马克西利安连接走大致只是一周后。莉丝贝特之所有只抱了试探性的希望写给马克西米利安,是因为父亲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是奥斯陆雾一般的朦胧,而艾莉莎对他的言辞一向是那么苛刻,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既然艾莉莎绝不会喜欢她(她知道她爱她,但那不是喜欢),那指不定马克西米利安会喜欢她。结果马克西米利安来的那天她就知道他确实喜欢她,只不过不爱她罢了。她便觉得很满足,就此睡过去了。至于艾莉莎,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她。在莉丝贝特,以及其他一些智识相当的人心理。莎乐美.马克西米利安.席格纳斯是Le chateau Noir的主人,带着隐秘难言的残忍劲,她早就知道他一定是个禽兽不如的局外人,就和这消息一般可靠的是他必须独身,所以马克西米利安一时兴起将贝茨维尔带走了,此事她断然是想不到的。
夏兰在回奥斯陆的床上看见马克西米利安又是另一个巧合。他当时站在船舷上,看见他,便戚戚然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直到马克西米利安也看见他,问了他一句好,向他展示了一番手中的新生儿。原本马克西米利安还并未觉得有何奇异之处,在介绍的当口贝茨竟抓住了他
的手指,正如莉丝贝特弥留时无意识的动作,他才萌生出一种这孩子已属于他的所有感来,大抵是他习惯了做事物的主人,一下子没意识到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我的贝茨。他抬起眼笑意盈盈地看了夏兰一眼,他回复他:你确实知道艾莉莎不会善罢甘休。他原意是一种稍微严厉一些的声音说出来,结果却因为近乎于羞怯的畏惧而低了头。和莉丝贝特相近又相反,他在他身上尝到了造物主模糊不清的面具,加上他眉眼间总是带着一种唯有年轻无暇的少年才有的笑意,更让他抬不起头来。他既知道他不是他的生父,又不得不与莉丝贝特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她死了。她父亲灵柩般的黑外套上似乎还沾着她的眼泪,她是个多么好的人…
夏兰回了伦敦后直接造访了艾莉莎的临时住所,她自他孩提时期就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他告诉她马克西米利安带走了贝茨。他暗自琢磨莉丝贝特为何不先通知他们,她难道不知道她这举动会给她的孩子带来多大的苦难?他抬头看母亲的脸:她老得比常人慢,但还是不是美人。她长了张太冰冷坚硬的脸,不见丝毫柔情。艾莉莎忖量的是她都快忘了的陈年旧事。马克西米利安——她是不叫他的这个名字的。她一贯叫他莎乐美,那听起来就不详且无理取闹的名字。自从她和他背道而行,她就把和他之间的种种不愉快留在身后了,也罢,毕竟群星间的不愉快终究不能讲给人间听,而她又不喜欢星星。她一向认为繁星太高,失去了决定自己方向的能力,偏偏那人从来不觉得那种生活苦闷,像个众星捧月的暴君。她从此也就不怨恨他了,转而恨起每一个像马克西米利安的人。此时她又不得不想起他本人:她夺走了莉丝贝特,他转而就夺走了贝茨维尔,但是贝茨维尔本人,她是不在乎的,但为何偏偏会扣回这一幕滑稽剧呢?(正在此时他也想了她——‘艾莉莎’。他很久没想起她了,她离開那会狠狠地伤了他(就是那种伤害,她一拳一拳打他,直到意识模糊),‘她夺走了莉丝贝特,虽然我并不在意,但这回我无意识带走了贝茨,怎么会这么巧’,他觉得此事相当有趣。当时那情况,他怎么能将贝茨留在原地呢?又冷又饿,可怜的孩子。)
到最后,唯一在乎贝茨的竟然是夏兰。也许是出于对莉丝贝特的怜悯,这些被血缘连接的人,相隔多远都有一种奇怪的责任。起先他觉得那份重量像羽毛,最终落到肩上倒像盛了一位天使,美丽却沉重。有一年间,他每次见到海边的雾气,便想起那天他在船舷上见到马克西米利安.席格纳斯的场景,他闪耀着虚无笑意的绿眼睛,绸缎一般黑灰色,了无生气的头发,灰白皮肤下藏着冰冷的骨架。他辗转反侧:贝茨。他想起她的名字,由莉丝贝特取的。她不属于他。在是贝茨前,她还是个人子。每当他想叫马克西米利安父亲,他便回想起他不是人类,骨架冰冷,他像海中的冰锥。
ns216.73.216.3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