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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放工後,靜下心來到家附近的海旁散步,她在這裡住了廿幾三十年,一走就覺得安心。終於平靜,於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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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覺得很怕。如果她如願、合意地結了婚,如此,婚姻只是她償還家裡債務的工作,那樣稱心如意,那樣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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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累贅,那樣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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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一直以來都有自己的小浪漫,會對愛人嚷著「非君不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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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漢是愛人嗎,他們之間,好似很多算計。他會對她說「其實你對手冇我想像中咁滑」,她會心想「總比你好啦」;他會對她說「以後你留喺屋企唔好返工啦」,她會說「我依然希望可以返工」,他會回答「你啲維唔到家嘅工」。她不敢吭聲,原因不是覺得他說得有無道理,而是萬一她發作,可能就不能和他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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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以後——那可是綿長的三十至五十年,就看何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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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債務,其實不多。只是她一個三十歲的人,竟然連負擔幾十萬的能力都沒有,她很慚愧。薪水不多,取出一些給家用,凑了些錢還月債,然後沒有剩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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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生前是個大賭仔,沒有工作,在外借貸、欠債,死後仍要生者償還,其時高利貸不斷追數,從未停歇。真俗套,只不過一個逝者生前的過失,竟要生活得勤勤懇懇的盧冰母女二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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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為何嫁給父親呢,盧冰想不明白——阿媽,你的伴侶,生前死後都沒有給到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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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明白了,幸福二字沒有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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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介紹陳之漢給女兒認識,是因為母親由衷地認為他是個溫良的好對象,所有條件都合適;母親不是意在讓他還債,但認同這是一個方法,希望二人有愛情,情感到了,生活的瑣碎也無分你我。母親只是猜不到,二人沒有愛情。母親理解不到,現代人比以往更加不安於穩定關係,何況沒有心動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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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於盧冰來說,僅僅是找一個人,有些錢、又瞧得上她,願意結婚。心動與否,她不強求,那種感情在幾年前已經火化成灰,撒進海裡,浮啊沉啊,總之都不知道去哪了——知道在海裡,但就是指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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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愛,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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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死,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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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過去,盧冰也有過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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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希和她戀愛過幾年,識於大學校園,情投意合。他們能談論生命的苦難,訴說生活的趣事。從化個美麗的全妝才能約會,到後來隨時能在他耳邊打嗝,她總覺得與他相處自然舒適,偶然定睛對視,又非常心動。偶然提起在Campfire時牽手向前跑的最初最初,那時已為這微小的肢體接觸心動,互相取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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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電視劇一般老套,夏和希遇上車禍,昏迷了一個月。那時,她天天都去醫院探望他,給他說起她每天發生的事,但其實新鮮不多,滿腦子只得「你什麼時候醒來?」結果探望的最後,都是她流淚收場,說話很輕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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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的狀態,給了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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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死亡了,心跳和呼吸完全停頓。從車禍發生至他真正喪生的幾個月裡,他未曾睜開眼。她隔著氧氣罩親吻過很多次他蒼白的唇,卻無法似童話一樣將他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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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死對她來說並不突然,然而一直衝擊她。此時此刻,她仍然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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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她一直都沒有走出來,對於別人的追求和愛意都冷淡回應;她不是沒有遇見吸引的人,只是覺得自己殘破,配不上對方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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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希愛我的靈魂——盧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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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陳之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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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結合,不是因為愛情,只是因為她應該要結婚了(大家都這樣說),而他的目的如是。因此,他們有一樣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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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的母親已經七十歲,她常說自己快要死了,但還在上清潔公司的班——即使過了法定可以工作的年齡;而她常嘮叨,死前的心願,就是看到女兒嫁人,以及家裡的債務早日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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