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迴話音剛落,空氣變得寧靜。
這種安靜讓磊時有些窒息,他默默後悔自己嘴快拋出問題。那些人既然會出現在金迴的回憶中,必定有深遠的瓜葛,而那些瓜葛,不是大好就是大壞,照順序看下來,金迴終究會說,自己又何必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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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眼眸低垂,沒發現磊時覺得尷尬,他兀自說道:「總之,啟印因為我發起戰爭,之後他就死了……」話聲漸弱,他發現自己依然不能完整地說出,那段由他發動戰爭的過去。
說不想要有戰爭,令無辜的人受到迫害,是小時候的他;之後為了報仇,發動戰爭,讓無辜民眾被捲入的人,還是他。
深吸一口氣後,金迴匆匆地為這段老故事做總結,「之後,我想替啟印報仇,也做出一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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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說了這麼多,金迴現在才發覺,過去無法抹滅,他對自己的矛盾仍然刻在腦中。
之後由啟印、由伏倚發動的戰爭,其細節金迴不願和磊時說明清楚。
光是從事情的開端,王后被背叛後,為何還願意配合母國控制伏倚?而啟印那方因為被攻其不備,加上伏倚遭到控制不能輕舉妄動,之後又是如何起兵反抗?最後,啟印死在伏倚眼前時,伏倚心中發生什麼變化,成為殺戮者?
這中間太多曲折,如果全部和磊時說,就像在凌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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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時沉默了一下,才回應道:「我知道了,和頁哥那時一樣,你覺得自己無法……」他努起嘴苦惱該怎麼繼續說,磊時現在感覺自己像是電影看到一半,被快轉跳到大結局的地方。
這部電影導演是金迴、演員也是金迴,最後控制觀眾看到哪的人,依然是金迴,磊時不知道該如向對方表達,他很想明白其中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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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金迴明顯不想再說,磊時只能壓下好奇心,接著原話說道:「你不想轉生,因為頁哥和你那段過去,讓你覺得自己無法拯救任何人。」
「是……對,所以就讓我待在這裡,不要再和別人有新的牽扯。」金迴十指交握,張開遮掩下半張臉,悶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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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時聞言,想安慰金迴,便急道:「可是,發生這些事情,不是你的錯,人本來就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啊?而且那種環境下,會有抗爭的過程很自然。」
金迴依然保持同樣的姿勢,聲音低沉如悶在水中,「報仇的過程,容易傷及無辜,他們不該被我的怒火捲入。」
「那你不也是被別人的怒火捲入,才會發生連鎖效應。」磊時說得有點生氣,他氣金迴想太多。
金迴頭仍低垂,但他放下手覆於膝蓋之上,表示道:「我如果無法過自己這一關,讓一切停在這裡就好。」
「大家光顧好自己人就很忙了,哪還有空想這些?」
「我剛好就是會想這些的人。」
「為什麼要煩惱這些,神該煩惱的事情?」
「說不定神,根本不會煩惱人類的興亡?」金迴抬頭,再次對上磊時的眼神答非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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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抬頭後,磊時才發現金迴的臉色變得很糟糕。藉著月光,他看見對方額上有薄汗,雙眼飄忽、嘴唇微顫,臉頰血色全無,像是隨時會暈倒一樣蒼白。
磊時一時凝語,也發覺自己剛才好像過於激動,「……算了,我不是來吵架的。」語氣鬆懈後,他接著說:「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我還是覺得你想太多。不要煩惱這些,說不定下次轉世,你就是個簡單平凡,不會接觸任何戰爭的一般人。」
金迴明顯也沒什麼精力再回應磊時,只懶懶地癱坐於沙發上,閉眼道:「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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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時不能強迫金迴接受自己的想法,就如同他無法明白,金迴為什麼要糾結這些。他輕輕嘆口氣,起身道:「好吧,我先回去了。金哥早點休息。」
金迴沒睜眼看磊時,他只對著磊時原先在的方向擺擺手,以示道別。
默默起身後,磊時離開金迴的房間,關上門那一刻前,他聽到金迴聲音虛弱地道:「我知道你只是關心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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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時離開後,金迴才再次睜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剛才和磊時之間,莫名有些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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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說,治療傷痛最好的藥是時間。光陰荏苒,千萬年的歲月無聲流淌而過,它不曾優待任何一個人,靜靜地沖淡一切愛恨情仇,洗滌消彌所有殘留在心中的願景或遺憾。
人無怨、無欲、無愛、無恨、無情,便能目空一切曾所受、曾所難、曾所求、曾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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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本也相信,時間能平撫自己。但這漫長的時光中,他不曾認真審視自己的傷痛,更不曾想求得慰藉,他下意識不為自己考慮。
一開始,金迴習慣將自己的精力都奉獻給衛頁,後來漸漸變成在異管局中,只要有求於他的人,他都會去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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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不是無私大愛,是他不知道自己至今待在「異管局」的意義何在。他只知道,有人求助於他,他便有存在的價值,僅此而已。
這樣他應該已經做到無怨無恨、無情無愛了吧?但傷痛再次被自己揭開,金迴才發現錯了。
大錯特錯,他太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已經被時間撫平。事實是,聖人無私,他金迴不是聖人,只是一個想消耗掉自己所有靈魂能量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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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矛盾地想,自己不是沒有慾望,他有,一直都有。不過早早認知到自己的慾望無法實現,才裝得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不是聖人,只是凡夫俗子,只能自己苦惱這些,而這些徒勞的煩惱,會被看作庸人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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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心中陡然升起一個想法,原來自己仍在自殺,用無私奉獻的形象,當作慢性自殺的方式,消耗自己的靈魂能量。
正因為過於有所求,知道所求是奢望,知道所求太荒唐,他才慢慢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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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剛才與磊時的對話,金迴還在嘴硬說要耽溺在此。他不是真的無所求、無所願、無所望,只是放棄一切可以掙扎的方式。
金迴沒有期待自己成為某個時代的推力,會成為如磊時眼中「想太多的人」,其實是在放任、也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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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透過自己,得到所願所望,得到所求所得,於金迴而言剛剛好。衛頁是、磊時是、吳果是,當時為了衛頁的小露亦是。曾經與他工作的夥伴、熟悉的、不熟悉的;曾經和他相識的人們,知道的、不知道的。誰來向他求助,他不曾拒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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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迴這才明白,原來如此。
原來一直以來,他的感情不曾停止過,他看似懺悔,實則傲慢地覺得自己能成為拯救眾生的人。
這麼簡單、這麼庸俗、這麼自以為是。他,真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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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滴下淚水,滑過臉頰落入領口,淚水不是溫熱的,是冰冷地令自己寒顫的自我感動。
他開始厭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