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長歡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地鐵站,自從辭去上一份工作後,他便很久沒有體驗過早高峰了,路邊賣早餐的攤子被圍得水泄不通,顧客一直排到路邊,阻礙來往行人的去路,本以為到了辦公樓裡會清淨許多,沒想到等電梯的人更是擠滿了整個大廳,比促銷日的商場還要誇張。這棟樓是完全屬於上班族的,這個時間點除了上班,人們來此再無其它目的——除了馮長歡。三天前,就在為《月季花下》設計別墅草圖時,苦思冥想的他忽然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招聘資訊,是一家室內設計工作室在招實習生,說白了就是學徒,自己說不定可以從中獲取有用的東西,他最終沒有如老楊所說全然賦閑,決定跑去面試一趟。
電梯來返了四次,終於排到了馮長歡,眾人爭先恐後擠進去,隨著超載的提示音響起,後面未擠進來的人無奈地放棄,電梯門一路上多次開關,馮長歡在第二十一層出去,按照地址上的門牌號找到公司所在地,門口的牌匾寫著“辛誠裝飾有限公司”,他從容不迫地摁了下門鈴,前臺招待趕忙過來為他開門。
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馮長歡被安排坐在會議室裡等待經理,他左顧右盼打量起這裡,大概是因為其工作室的性質,房間內的裝潢十分豪華,厚實的木紋桌面上擺放著一套別致的茶具,一串小茶杯像列隊的矮人一樣縱向排布,每只茶杯上雕著京劇臉譜,桌椅右方是一架迴旋式樓梯,樓梯嵌在迷你假山裡,臺階側面按階數均勻打了十二個流水的孔洞,水由假山彙集在底部的小池子裡。
經理從樓梯上走下來,鋥亮的灰褐色皮鞋與梯面碰撞出響亮又單調的回聲,馮長歡定睛一看,對方是個神采奕奕的男人,年齡約莫在三十到四十之間,他手裡拿著一疊厚厚的檔,轉手將它交給秘書後,慢吞吞地坐到馮長歡對面。
“我看了你寄過來的簡歷。”他說,“我很好奇,你沒有任何相關經驗,憑什麼來這裡求職?”
“我……”
“抱歉,我的語氣有點沖,我只是想問一下你有什麼獨特的過人之處嗎?”
“我猜你是想說,我和那些有經驗的求職者相比有什麼優勢吧?”
“正是此意。”
“我懂了。”馮長歡微微一笑,“請問你貴姓?”
男人露出不悅的神色:“我姓陶,叫陶辛誠。”
“陶老闆,你在招聘資訊上開出的工資是每個月兩千塊,我只要一千。”
陶辛誠愣了一下,隨後搖搖頭:“不行,你什麼也不會,就算你要的工資少,我們招你來也沒用啊。”
“九百。”
“你不想要錢?那你到底圖什麼?”
“八百。”
“我就問你一件事,那些設計軟體你會用麼?”
“你找個老員工教我,只要三天。”馮長歡冷眼看著對方,伸手比出三的手勢,“絕對不多浪費你們的時間。”
“你太狂妄了,太無禮了。”陶辛誠站起來,“你走吧,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陶老闆。”馮長歡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稿紙,攤開平鋪在桌上,“我需要完成它。”
“這是什麼?”
“這是我設計的房屋圖紙,但我不會畫標準的平面圖,我需要到你這來學習。”
“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圖紙上的是一套獨立豪宅,我們接的都是小戶型的單子,能買豪宅的都是請知名設計師,哪輪得到我們?你看,我們既不能教你什麼,你也無法給我們帶來利益,這樣有什麼意義呢?”陶辛誠滿臉嘲意,“你要是真無聊到沒事幹,去騷擾那些大公司吧,別來我這小地方鬧騰。”
“只要這張圖紙順利完成,成品就一定會在五年之內被建造出來。”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是總負責人,我會拍一部電影,這房子就是為那部電影而設計的。”
“你在說什麼東西?”
“陶老闆,不如你只把我當作一個普通員工就行,該派發的任務儘管派發,我會盡力完成,而我的月薪照例只要八百。”
“你……”陶辛誠呆呆地看著地板,“你走吧,回家等通知。”
馮長歡收起稿紙,從座位上站起,禮貌地將椅子推回桌底:“那我先告辭了,很高興和你談話,陶老闆。”
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DOFCZNkf2
回到家後,馮長歡給老楊撥了個電話,闡明了自己決定參加頒獎典禮,然後去網路上搜尋機票資訊。至於今日的面試,他相信陶辛誠會錄用自己——他事先查過對方的資產狀況,那家公司兩年前成立,屢屢負債,如今經濟緊張,身為老闆的陶辛誠必須在各方面節約開銷,其中便包括員工薪資,他經過仔細考慮之後必然會選擇讓不在乎工資的新員工代替老員工。這麼幹對老員工似乎有些不道德,可是自己本身沒做錯任何事,馮長歡心想。
“嗯?只有明天的票了麼?”馮長歡自言自語道,本想趁這幾天租個滿意的房子以告別酒店生活,看來又得延後了。
他購買了次日下午的機票,直飛松山機場,那麼現在就要動身去辦理臨時簽證了,不過在此之前,他要躺到床上舒舒服服地午睡一會兒,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很忙碌,下次午休估摸著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半夢半醒之中,外面傳來暴雨的聲音,忽然有一滴水落在馮長歡的臉頰上,然後是一連串的水珠灌進他的鼻孔,他猛然驚醒,慌忙左右張望,窗外確實在下大雨,可一摸臉上,並沒有什麼水漬,向天花板看去,也沒見著滴水的地方。
馮長歡揉揉眼,回憶剛剛做的短夢,沒有清晰的視像,只有兩個模糊的身影——似乎是爸媽在呵斥自己,罵了一些頗為難聽的話,父親的聲音尤為突出,他的語氣就像幾個月前兒子電影沒拍成,反倒欠了一屁股債,無功而返的那個夜晚罵出來的那樣毒辣。
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馮長歡拿起看一眼,是老楊發來的頒獎典禮位址,後面還說如果有需要會親自來機場接他。
馮長歡苦笑著搖搖頭,他開心不起來,剛才的夢摧毀了他的好心情。他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最近的領事館離這裡至少二十公里,眼下外面不一定能攔得到計程車,撐傘走去地鐵站也篤定全身濕透,他深感擁有一輛自己的車是多麼重要,現在帳戶裡還剩十三萬九千四百元,拿去買車實在不理智,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他整理好衣著,來到酒店大堂,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揚著水花,大堂門口僅停著一輛敞開後門的麵包車,他無奈地坐在會客區域的椅子上,空洞地走神以打發時間。這時一個抱著三個大紙箱的年輕人從樓梯間走出來,懷中的紙箱摞起來比他還要高出三個頭,因此馮長歡看不見他的長相,年輕人也被遮擋住大部分視野,膝蓋突然撞在茶桌邊緣,紙箱嘩地掉在地上。
馮長歡走過去幫他重新摞好,年輕人捂著膝蓋呲牙咧嘴地呻吟一陣,等疼痛減緩才想起向馮長歡點頭道謝。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舉手之勞。”馮長歡說,“這箱子裡裝的什麼?沒想到這麼輕。”
“都是毛巾。”
“就房間廁所裡的那種嗎?”
“對,這款式訂錯了,我給它送回廠裡。”
“訂錯了應該叫他們自己來收嘛,還麻煩你冒雨開車過去。”
年輕人“嘿嘿”笑兩聲,一路小跑把紙箱抱到門口的麵包車裡,然後扭頭說:“大哥,我看你剛才在門口張望,是想打車去哪裡吧?”
“領事館。”
“巧了,我那個工廠離領事館不遠,要不我載你過去?”
馮長歡喜出望外:“真的?那可就給你添麻煩了。”
“哈哈,和你一樣,這只是我的舉手之勞。”
年輕人坐到駕駛位上啟動發動機,馮長歡隨即坐到他旁邊,伸個懶腰愜意地說:“麵包車……我幾個月前也經常開……”
“喲,你以前是拉什麼貨的?”
“電影設備。”
“你給劇組幹活的啊?”
“不,我給自己幹活。”
“你是拍電影的?你是……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導播?導演?”
“沒錯,我是導演。”
“看不出來大哥你挺有實力啊。”年輕人略顯吃驚,拿出一盒煙,“抽煙不?”
馮長歡擺擺手:“這算什麼,還沒你拉貨掙錢呢。”
年輕人收回香煙,輕踩油門,將車開上馬路,笑嘻嘻地自嘲道:“我拉貨有什麼前途,幹半年就幹膩了,倒是大哥你劇組還缺人不?”
“缺演員。”
“演員?哎呀,這我……我不會演戲。”
“那你想來做什麼?”
“說來怕你笑話,我沒上過大學,去年試著考會計證一直考不過,我真的不想浪費大好年華。”
“你想當會計啊?”
“我才十九歲,真不想拉貨拉一輩子,浪費大好年華。”
“十九歲?你這濃眉大眼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奔三了呢。”
二人哈哈大笑,隨後馮長歡又說:“這樣吧,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也算朋友一場,以後有工作機會我就介紹給你。”
“啊呀,大哥,你還說你不掙錢,你多少是個小老闆呐。”
“現在還不是,不過借你吉言,我以後會是的。”
ns 172.70.126.19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