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直以來，他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就算雙親都拋棄他、就算離開疼愛他的外婆，隻身回到日本，他也從不覺得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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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哲也的成長背景其實挺糟糕的。
中學二年級，母親外遇的事東窗事發，他們被趕出眾人稱羨的名門，赤司家，而後母親將他託給美國的外婆照顧，自己便消失無蹤。他想，那在法律上已經死亡的女性，很可能是去陪伴她的情人了。他不會怪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本分，從一開始就沒有，就算被故意忽視、被虐待也不曾起過埋怨之心，畢竟，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缺乏愛。
他曾有一個很疼他的哥哥。
從他有記憶以來，那位只比他大一個月，有著張揚赤髮的哥哥就是母親告誡絕對不准接近的野種，也是奪走父親一切注意的元兇，但那人卻同時也是整個家中最疼愛他的好哥哥。
他的母親不太喜歡他，只要他任性、哭鬧，就會被狠狠修理，而父親也總對他板著一張臉，只因為他的表現實在普通到不像赤司家的人。與此相反，他的哥哥簡直完美到不像人類，課業都拿滿分不說，才藝也是樣樣精通，感覺沒有什麼東西是能難倒那人的。父親因此悉心栽培哥哥，母親也因為他不夠爭氣而更加厭惡他。
其實很多事他也是懵懵懂懂，聽著僕人的碎嘴知道自己和母親並不受大家歡迎，他們喜歡的是端莊賢淑的、他哥哥的母親。儘管他一直很乖巧，但終究是無果，他無法讓他們喜歡自己，更無法像他哥哥那麼優秀。
只有他的哥哥不曾嫌棄過笨拙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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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白色大床上，髮色相異的男孩們擠在枕頭堆起的堡壘裡面，彷彿將自己與外界隔離一般，遠離充滿惡意的大人們，他們才能感到安心。
「哲也，怎麼了？誰欺負你？」赤髮男孩一下一下地撫著身前留有冰藍短髮男孩的背。
「沒、沒有……」男孩努力眨著眼睛，試圖把要奪眶而出的滾燙淚水逼回。明明才不過十歲，男孩卻已知道哭泣並不能解決事情，而選擇堅強。小小孩扭頭避開了兄長的碰觸，抱著膝蓋往牆壁邊縮了縮。
「哲也不乖，我明明說過被欺負了就要告訴我吧？」赤髮孩子豎眉，沒幾下就把比自己還要瘦小的弟弟抓進懷裡。「又被父親大人打了？」
雖然是疑問，但他卻已有答案，父親雖然很少打他，但卻常常會教訓表現不夠完美的弟弟。蹙了蹙眉，他把一整個發育不良的弟弟翻過身，讓對方乖乖趴在自己的腿上後，扒下他的褲子。
「征葛格、沒事，哲也沒事......」小男孩不安的掙扎。他能察覺對方的怒火，而通常這樣子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不用擔心。」赤髮男孩邊拿出準備好的傷藥仔細替弟弟推揉瘀青，邊思索著待會要如何與父親溝通，才能讓那男人不再拿他的寶貝弟弟出氣。
「征葛格也不用擔心，我沒事。」男孩逞強道。
「好啦，我知道哲也最厲害了，乖乖趴好，哥哥替你擦藥。」他忍不住掐了一下對方軟軟的臉頰。
「嗯、嗯，謝謝……」被掐的男孩立即安分下來，老實讓自家哥哥動作。其實，他已經很累了，兄長幫他擦藥的動作又太過溫柔，涼涼的藥滲入皮膚，帶走大部分的疼痛，沒一會兒便已經昏昏欲睡。
最後，他是被家中女僕的驚叫聲嚇醒的，只有自己一人的大床，讓他極度不安，開門聽清樓下大廳傳來的聲響後，他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
「征、不要打征葛格……嗚，都是哲也不乖，不要打征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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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碧琉璃般的雙眼某地瞪大，少年像脫水的魚，大力地從床上彈起。無盡的黑暗讓他恐懼，下意識就把自己縮成一團，抱著被子不停顫抖。蒼白的臉上泛著一層薄汗，被汗水如濕的髮貼在額上，讓他顯得十分狼狽。他就瞪大滿藏驚慌的雙眼，驚疑不定地環視四周。
不知過了多久，微微的光亮透過窗簾縫隙灑了進來，拂亮這幾乎看不出生活氣息的房間，而少年直到看清了書櫃上掛著的校服後，才漸漸平緩了呼吸。
是夢……
居然又夢到了那時候的事情，那之後，好像是以太過驚慌的自己滾下樓梯收場的吧？
少年呼出一口氣，掀開被子，踩上木質地板。入春的時節並沒有太過寒冷，他僅僅因為那一絲冰涼而僵了下，便神色自若地走進浴室梳洗。他早就改掉以前會因為地板冰，而賴在哥哥背上不肯下來的習慣了。
換衣服之際，床頭的手機震了一下。霎時，穿衣鏡前的他勾起淺淺的微笑。進入帝光高中不過兩個星期，他已經與赤司熟稔起來，現在已經是會不時發個簡訊問候一下的交情了。
其實，進展這麼快黑子也有點驚訝。赤司家栽培出來的孩子，並不太容易與人深交，他可以彬彬有禮的與你談話，但至少要等他看透你這個人，才會決定該用多少誠意與你往來。簡單來說，他是用溫文儒雅的態度拒絕別人踏入私人領域。
黑子聽另一個赤司說過，主人格雖然沒有這麼防範外人，但骨子裡的教育卻會讓他本能地對初見面的人有所保留，所以當赤司於兩人認識後的第二天就提出一同共進午餐的提議時，黑子只感到詫異。
當然，他絕對不會排斥。
再之後，赤司愈來愈違背家中所教導的處世之道，開始主動向他示好。不帶有利益往來，對自己本身更是沒有好處，赤司卻是樂此不疲。指導黑子作業、邀黑一起去書店，一下子，便把黑子當作多年好友般看待。
這兩個禮拜間，他也再一次向異瞳的人格詢問，赤司這有些熱絡到異常的行為，得到的答案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過，很感動。
『他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就很想親近你，跟你在一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與舒服。』
黑子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句話。
平復又被回憶勾起的感傷，他滑開手機螢幕，查看方才傳來的簡訊，赤司的簡訊與他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黃瀨影響，句尾都會放上可愛的顏文字。想像一下赤司編輯訊息的認真表情，其反差總讓黑子忍不住笑起來。
他拿開手機，笑著笑著卻莫名覺得想哭。
日子美好的有些不真實了。他再度見到他哥哥，他們成為朋友，他們又像小時候一樣形影不離。
如果是夢、如果只是一場夢的話……黑子抿起唇，用手遮住眼睛，不敢繼續往下想。
他的經歷讓他堅強、自立，但唯獨情感這一塊脆弱到不堪一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