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正在鬼金棒北平店的點餐機前猶豫不決,他正在思考這是什麼東西。不,應該這樣說,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點餐機,所以不清楚這機器到底是怎麼運作的。他看了很久,卻做不出點餐的動作,就連在可觸控螢幕上頭用手指碰,都有點牴觸。該怎麼說呢?畢竟,這男人用的手機也是智障型的按鍵手機啊!男人被點餐機搞到焦頭爛額,想詢問老闆這台機器到底如何使用,但又有點失面子,只好站在機器面前掙扎。
男人想起了在監獄中的日子,第一天進入監獄時也是這樣尷尬,他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因為何種理由入獄,他犯下的罪過實在太多了。最後一條壓垮自己的罪過,還是幫自己的老大頂罪的。說到底,他真喜歡自己待在的幫派嗎?鷹中會,隸屬於天道盟之下,對他來說,這些只不過是一些不重要的情報而已,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唯一不爽的點就是,鷹中會若頭的公祭,他並沒有參加。待在監獄中知道這件事時,他怒不可遏。
在獄中的日子,因為其犯下的罪行太過惡劣,所以關押在重刑犯的房間。在他身邊的,都是跟他一樣殘暴的人。有個男人會不斷摳指甲,直到兩隻手的手指都開始流血。有個男人會對牆面笑、說話,到黑夜來臨都不會停下來。有個男人會要求大家信教,只有承認耶穌才是唯一解脫的方案。至於他,則因為扁了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被關進了單人房中。原本以為會有類似孤獨刑的刑求,但沒有,只是很普通的沒有跟人交流過上了幾天。
最終,他因為鷹中會的老大向政府官員求情的關係,關了五年就出來了。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他的血性沒有被抹去。回到社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鷹中會的老大報平安。鷹中會的老大則告訴他,這世界上沒有像他一樣尊敬自己,聽從自己指令的士兵。他很滿意男人為他的所作所為,如果男人有願望要說,可以現在跟他講。鷹中會的老大擺出豐盛的宴席、拿出上好美酒、最高級的香菸等等,既然這大人物都這樣說了,那男人一定要講出他現在的心情。
「我要殺了天地門現在的老大,黑貓仔。」鷹中會老大李晏修看了森蚺一眼,覺得這件事不急,根本不需要特意報仇。然而,森蚺卻大發雷霆表示,他們鷹中會,之所以被天地門看不起,被他們侵門踏戶,就是因為知道鷹中會不會報仇,所以吃定了鷹中會啊!此刻,森蚺聲音大了起來,要所有參加宴會的人看清楚,現在躲在餐館獨自慶祝的人是他們鷹中會,而出門在外意氣風發的人,卻是天地門!
「所以你現在是要忤逆我嗎?」森蚺表示,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他要的東西很簡單,那就是將天地門踩在腳底下。在他的眼中,鷹中會就是最棒的幫派。直到現在,他也不會忘記,鷹中會前代老大李金水,將他收入組織的恩情。
「告訴你們,我曾生活在垃圾家中,垃圾的學校,每個人都罵我垃圾,直到我也相信自己是垃圾為止。但李金水老大看重我,他把我從那些垃圾之中救了出來。現在,李金水老大最愛的鷹中會被人踐踏,你們還要視若無睹嗎?」李晏修要森蚺注意口氣,若他不爽可以再回去監獄,不要打擾這一時的安寧。森蚺則嘖了一聲,在心中想著,難怪鷹中會只是天道盟其中一個不重要的組織。
森蚺仍舊記得,他在宮廟下第一次扁人的經過。那時候,拳頭沾滿鮮血,心臟不斷跳躍。那種興奮感是無法隱藏的。然而,那是因為他知道,這跟殺人不同,不管扁多少拳,對方都不會死。在如此基本知識下,他成為了鷹中會戰組的一員。每次開扁的時候,他都會出現。不知何時起,就變成了鷹中會的最強,就連天道盟都知道他這號人物。森蚺想著,要扁醒這些人,但他沒有動手。因為黑幫是不會扁自己兄弟的!
最終,宴會已相當尷尬的氣氛結束了。森蚺走在凌晨的街頭上,看到警察和警察局還是會不自覺逃跑,即便已經沒有事情了,他仍然害怕這些波麗士大人。走在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流浪漢,跟關進去之前不一樣,這條街上好像變得冷清許多。他將這一切怪罪於政府,不管是中央政府,還是地方政府,都很無能。對於這種從零開始,用拳頭打造自己地位的人來說,那些坐著吹冷氣的傢伙,絕對是他最討厭的!
「不是說現在是最好的時代嗎?那為什麼沒人看到這片景象呢?」對他來說,台海兩岸的政府都在每天做大內宣,洗腦人民,讓人民堅信自己國家是最安全的。無論是中國或者台灣,都有一群笨蛋。森蚺很討厭這種感覺,他將那些政府上位者跟鷹中會老大做了聯想。鷹中會已經腐敗不堪了,或許逃到國外生活才是正確的。但他又不會說英文,就連中文都不流利,頂多會說一些台語。這樣的他在國外可無法存活。
森蚺坐在路邊抽菸,一個流浪漢跟他討錢。他完全沒有多想,就把皮夾中的所有現金都拿了出來。他告訴對方,他只能幫他到這。若需要食物或者其它保暖的物品,就用那筆錢去買吧。他當過窮苦人,所以深知窮苦人到底有多辛苦。以前她父母吸毒的時候,也是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不知何時起,他開始跟著李金水混風混水,與其它幫派的人打架鬥毆,那時候的日子很單純,讓他感到開心。當然,他也想過回去讀書,卻一直都沒有去實現這個願望。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回去學校或者老家看看。
「我是沒有面子回去,不是回不去。」吸著香菸的森蚺,表情很是不爽。方才的流浪漢買了點食物,坐在他旁邊吃了起來。流浪漢告訴森蚺,他看過如同森蚺神情的人,就是那種把死亡當成自己歸屬的笨蛋。被罵做笨蛋,森蚺並沒有生氣,只是想想或許自己確實是笨蛋。他不會的東西太多了,不會電話訂位、不會用智慧型手機、不會修水電,也搞不懂車子運作的原理。總之,一句笨蛋讓他確切實際感到幾分心安。至少,他還是人。
「我啊,有三個兒女,但他們都不要我。」流浪漢給森蚺看了眼他珍藏的照片,告訴森蚺,就算人生沒有希望了,也要堅強活下去。若抱持視死如歸的心,就會真地死去。死亡是很恐怖的,死人是吃不到鮮花素果的,也聽不見誦經團哭泣的聲音。總之,流浪漢告訴森蚺,大不了重新來過,人生總有辦法的。
明明最討厭說教的聊天,但森蚺卻對這時候的說教感到安心,就好像真能重新來過一樣。他笑了出來,笑自己真以為還能會去老家,或者學校嗎?又不是中輟的學生,現在已經三十好幾了,不可能再從中學讀起吧!望著前方的警察局,想過乾脆去當警察算了,不過像他這樣有犯罪紀錄的人,應該不可能吧!此刻,森蚺很是迷惘,就連自己這個稱號,也讓自己感到迷惘。說起森蚺的稱號,不就是因為他擅長絞殺別人嗎?曾經絞殺死人的當下,他其實充滿了害怕。即便腎上腺素充滿全身,但他還是吐了出來。那是他第一次確切實際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在經過無數次重複的過程後,殺人已經習以為常了。仔細想想這樣的自己,真是頭怪物。
「幹完這一票就結束吧。」看是要去死或者低調過完一生,等幫鷹中會出最後一口氣後,就結束自己的黑幫生涯吧。要幾根手指都沒有問題,就算要切下整隻手掌也沒有差。因為現在的森蚺曉得,他已經不虧欠鷹中會的誰了。現在的他,只剩下最後一件事要做,打倒天地門。
時間回到拉麵店前。此刻,森蚺正著墨到底該如何操作眼前這台機器,他的手腳很笨,也不擅長用觸控螢幕,只能左顧右盼,希望有人能夠幫他。此刻,那個男人出現了。身高190加上體重170的樣貌十分突出,他看了森蚺一眼,然後告訴森蚺,客人不多的時候可以直接向老闆點餐。森蚺雖然有想過仇家要互相開打,但陳國重立刻搖搖手,表示可別在他最喜歡的拉麵店動粗!
陳國重坐了下來,他詢問森蚺平常的口味,若吃重鹹就點醬油拉麵,若喜歡油脂就點豚骨拉麵,若喜歡吃飯就點滿上炸雞丼。森蚺點了豚骨拉麵,並且和陳國重聊了起來。此刻,整個吧檯只有他們兩人,所以即便坐的位置相隔很遠,仍然能交流。森蚺自我介紹,他真名叫做王安平,是為了祈求他一生平安才取這名字的。陳國重倒是沒有介紹自己,因為對方已經知道他真名跟長相了。王安平表示,等那一戰結束後,他就不是森蚺了,而是王安平這號人物。
「我想過無數次要金盆洗手,但卻又做不到。現在剛好,若能將黑貓仔的人頭獻給鷹中會的話,我就誰也不欠誰了。」顯然,他已經知道這場比賽要賭上雙方人頭了,鷹中會的李晏修處之泰然,估計會在比賽開始之前,就派出一堆七逃人,去海扁陳國重吧!王安平把這個推測說了出來,要陳國重小心為妙。若在比賽前受傷,也不會延後比賽的!至於陳國重則表示,那些拿刀拿槍的小嘍囉他並不害怕,無論是怎樣的兇器,都必須用手來拿。既然這樣,只要注意手的位置就沒有問題了!
「才沒有這麼簡單,像你這種運動選手,怎麼可能躲得開子彈!」陳國重表示,其實只要預判對手的動作,子彈也會像是蝸牛一樣慢。只要超過那零點五秒的反應時間,人人都可以變成超人。隨後又是運動理論、肌肉解析等等。總之,王安平並沒有聽懂陳國重在講些什麼。
拉麵很快就上來了。王安平才問起,陳國重打黑拳比賽的初衷為何?對方也沒有隱瞞,因為黑貓仔說過,只要打到冠軍,就可以跟板環橋奈睡一覺,就這麼簡單。王安平認為陳國重被騙了,這種事難道不需要考慮意願嗎?還是說那女人是誰來都沒問題的呢?陳國重沒有解釋,又或者該說,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被騙了,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陳國重告訴王安平,每個人都要有個目標,即便那目標很是虛假也沒有關係,因為這樣人才能生存下去。說教式的台詞,並沒有讓王安平感到不舒服,只是對方比自己年輕,卻悟出了比自己更大的道理。這點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其實陳國重知道很多事情,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像是奪槍事件,明明只要去清查槍枝來源就可以知道真相,但日本的警察卻沒有這樣做。或許是有所顧忌,也或許是偵查不公開。總之,陳國重並沒有從警察那裡得到有關奪槍事件的真相,只知道最終相撲協會放棄了他,並且將他跟黑幫組織犯罪聯想在一起。
「等你離開鷹中會後,你要去哪裡?」王安平並沒有任何想法,他表示自己存了一筆錢,或許可以找個夜間學校念念,又或者去學一技之長。陳國重總感覺對方不像是之前那樣惡狠、歪劣,但卻又不敢肯定。他看著眼前這個三十好幾的男人,不禁跟自己做了聯想。王安平準備捨棄一切,而陳國重則被一切捨棄了。這樣的兩人,總感覺有共通點而感到惺惺相惜。陳國重吃著拉麵的身影,王安平不斷盯著看,總覺得不像是人類,更像是鬼神。
當拉麵吃完後,陳國重要了碗白飯,王安平問起了原因。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將白飯放進湯中,當湯泡飯吃。王安平有樣學樣,吃起了湯泡飯並且稱讚其味道不錯。此刻,王安平才發現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如此細膩品嘗食物,無論是拉麵也好,湯泡飯也罷,都是他不曾體會過的感受。他就好像初出茅廬的學生一樣,大口品鑑自己嘴裡的食物。
他哭了出來,不只是因為飯菜好吃,更是因為對以前浪費的時間感到難過。究竟為什麼,他現在才知道要好好吃飯、享受人生呢?老實說,他也不明白,一輩子只知道不能被人看不起,做了這麼多壞事後,才習得原來日常就是最完美這件事情。他不解,為什麼在他要決心死戰的前一天,讓他體悟這樣重要的事情?上帝啊!您是在太過於狠心了。這個男人都已經準備好在黑拳比賽中被陳國重殺死了,但現在又給他活下去的慾望,會不會太過狠心?
陳國重表示,兩人的飯錢他都結帳完了,王安平只管點他喜歡的食物吃就好。王安平大口咀嚼下一碗拉麵、滿上炸雞丼,一邊哭泣一邊吃著熱騰騰的食物。現在的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回去老家,活下去才能重新讀書學習,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他必須這樣做,原因不只是因為他的尊嚴,更是因為他突然了解了人情冷暖。原來,那些黑幫情意都是狗屁,只有那些在谷底時伸出手拯救自己的人才是真的!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外頭傳來了槍響。王安平立刻就察覺不對勁了,絕對是鷹中會的人來殺陳國重了!王安平衝了出去,往槍響的地方衝刺。他看到很多人往反方向逃難,就知道在離自己不遠處了。當他看到陳國重時,才發現他中了一槍,右手臂血流不止。至於開槍的人,已經逃得遠遠的了。
「剛吃飽飯,大意了。」陳國重要王安平聯絡黑貓仔,並且要求他當做啥事都沒有發生。因為陳國重知道,若被人發現救起自己的人是王安平的話,王安平就會有生命危險。他告訴王安平,明天的黑拳比賽仍舊要參加。他會將鷹中會、天道盟等等無聊的尊嚴全部踩碎!陳國重不斷重複念叨,他不會就這樣死去,因為還有事要完成。不只是跟板環橋奈打一砲,更是要讓自己重回相撲比賽的賽場上。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成為一個值得他人驕傲的對象。
「橫綱,我要成為橫綱。」在陳國重昏倒過去之前,他不斷呢喃橫綱二字。黑貓仔很快就趕了過來,他並沒有跟王安平起衝突,只是要王安平回去的時候,不要被人看見了。最後,黑貓仔露出兇惡的神情表示,若陳國重出事,拿鷹中會所有人是問。這瞬間,王安平才知曉,原來真正的黑幫是這樣才對。如此兇惡且不畏懼強權的人,才是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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