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羽流如同吞噬星辰的黑洞,將阿拓、楚瑤和夜聆的身影徹底吞噬的那一刻,阿拓的意識如同墜入無盡的虛空。然而,他所看到的,並非預想中的地獄烈焰,亦非熟悉的現實世界,而是一口深邃而寧靜的古老水井。
他和夜聆如同兩片漂浮的落葉,一同懸浮在那口井的清澈井水之中。那井水並非尋常的水液,而是由無數透明而輕盈的羽毛所構成,那些羽毛如同記憶的碎片,緩緩地漂浮在水中,映照出過去歲月裡無數模糊而閃爍的片段。
夜聆那如同幽靈般輕柔的聲音,在寂靜的井水中緩緩響起:「這裡是記憶的起點,阿拓。是你真正開始『羽化』的第一天。」
井水如同被微風拂過的湖面,泛起層層細微的波光,一道如同幻影般的光影,在水面之上緩緩凝聚成形——
那是一個充滿稚氣的畫面。他還是一個瘦弱的小學生,穿著寬大的校服,在喧囂的教室角落裡,一個總是形單影隻、被其他同學有意無意孤立的女生,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拼接著一些散落的白色羽毛。
她的名字,也如同她的人一般安靜而特別,她叫夜聆,如同優雅而孤傲的天鵝,總是散發著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寧靜氣息。
其他那些天真而殘酷的孩子們,在背後竊竊私語,用好奇而帶著惡意的目光打量著她,說她奇怪,說她是一個不合群的異類,只因為她從不說謊,她的誠實如同鋒利的玻璃,劃傷了那些習慣於用謊言編織世界的孩子們。
一次課堂上,老師嚴厲地質問:「夜聆,昨天大家放在桌子上的糖果,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
她抬起頭,那雙如同清澈泉水般的眼眸中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是平靜地回答:「我沒有拿。但我知道是誰拿的,如果老師想知道,我可以說出來。」
結果——
所有人都開始討厭她,那些丟了糖果的孩子,那些沒有丟糖果卻害怕被牽連的孩子,甚至連那位一向溫和的老師,也皺著眉頭,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夜聆,你太可怕了,孩子不能太過誠實,有時候,適當的沉默也是一種保護自己和他人的方式。」
—
阿拓的意識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推動,再次沉入了更深的記憶之井。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課間,夜聆獨自一人坐在後操場的鞦韆上,微風吹拂著她銀白色的髮絲,她如同一個遺落在人間的精靈,安靜而憂鬱。阿拓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在她身旁的另一個鞦韆上坐下。
「阿拓,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只能選擇『說謊』或者『被所有人孤立』,你會選擇哪一個?」夜聆突然轉過頭,用她那雙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問出了這個對於一個小學生而言,過於沉重而深刻的問題。
那時的阿拓,還是一個天真爛漫、渴望融入集體的孩子,他毫無顧忌地笑了起來,回答得理所當然:「我才不想一個人孤單地待著,當然是選擇說謊啊,這樣大家才會和我一起玩。」
夜聆靜靜地看了他好久,那目光如同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帶著一絲他當時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然後,她從自己的衣兜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小巧的黑色羽毛,那羽毛的尖端還帶著一絲溫潤的光澤,她將那根羽毛遞給了他:
「那你以後就記住——你是第一個從我這裡拿走羽毛的人。你要替我說謊,說一輩子都還我不了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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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畫面如同破碎的鏡子,瞬間崩裂成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
阿拓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依舊漂浮在那口乾涸的記憶之井底部,周圍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黑白照片般模糊不清。他驚恐地望向身旁的夜聆,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顫抖:「這……這一切……我怎麼會完全忘記了?這根本不可能!」
夜聆緩緩地轉過身,她那張蒼白而精緻的臉龐上,依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有那雙如同永遠冷靜的冰晶般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悲傷與疲憊。
「因為羽民的系統,並非單純地審判說謊者,而是將說謊本身變成一種詛咒,一種扭曲記憶的屏障。當我把這根黑色的羽毛交給你時,我就已經預見到——你會逐漸忘記我,也會因此而背負上這罪惡的羽毛,成為羽民的一份子。」
阿拓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擊中,他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胸口,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壓垮一般,無力地蹲了下去,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如同沉甸甸的枷鎖,緊緊地束縛著他的靈魂。
夜聆卻緩緩地靠近他,她的聲音如同輕柔的嘆息,又如同飽含遺憾的低語:「你曾經是我在這個充滿謊言與孤立的世界裡,唯一願意靠近的朋友,卻也是我最憎恨的那個說謊者,那個奪走我羽毛,讓我徹底成為異類的罪魁禍首。但我從未對你說過謊。從來沒有。」
她如同一個飽經滄桑的幽靈,伸出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阿拓的背部——那裡,第三根漆黑的羽毛,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般,正在以一種令人不安的速度,緩緩地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