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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篇章的记录者是个过路者,因为背靠坚实实体而安定稳固,几乎能对任何事情动一动笔头又发表一番只在末尾透露个人倾向的客观评论。他四处走访马和人腿脚能触及的疆域,将自己听闻,探查,乃至出于直觉调查到的事将给那些愿意买他故事的人听。他的雇主,不管是重视荣誉还是重视娱乐的,都满意他的服务,因为他的故事离奇又新颖,即使市场和宫廷中的竞争对手越洋过海或穿过陆上阻绝群山的金桥不远万里带那些异国的故事回到故乡,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博人眼前一事上将他击败。他们奇怪他查知奇闻异事的本领,又怀疑那些事全是编造,一经自个不满的求证又只能证明他才本地取材的那些故事全是真人真事,只能暗自羡慕他的酬金。一度他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传奇人物,被一个小王国一样地区的誉为既有亲近的能力,又有脱离观察的本事。荣誉财富和欢乐,那些对一生都用在讲故事和写故事的人身上不多见的事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被镶嵌在他生活中;人们说这是个既有美德又有才能的作家。不过公众评论虽然如此,他自己难以被欺骗,自始至终知道自己是个易失误也易腐朽的人类,倘若为了值得的一个价钱,他不介意细心又耐心自己设计一个故事的场景和契机,再待它成熟丰满的时候,挑一个最美也最怪诞的角度将它采摘收集,而倘若有人求证,自然发觉那是真实中的真实,自然中的自然。他懂得了商业的原则,也懂得了人心的技巧,知道什么样的季节和氛围下该有什么样的潮流和氛围,而像任何生意都有风险和时机一样,他不指望这是桩长盛不衰的买卖。这记录者被称赞为是个慷慨的朋友:没有宴会是他吝啬举办而没有帮助是他不愿馈赠的,但白日和黄昏他赠出美酒黄金只增加深夜中他对待账簿的精打细算,考量如何维持财富和规避可能的危险。他盘算,讲故事的生意他可以做到晚年,因为人头脑的狡猾不随年岁增加而衰退;同时他也该做些另外的事业,好让这些财富在不同的地方生根发芽,最终留给他和他的后代的将是座繁盛而难以被根除的花园。
他做这个打算的时候没有满三十岁;他没有结婚,却不怀疑自己会有一个妻子。他对那些喝过他酒水又吃过他果实的朋友说起他理想中的妻子:有时候她要美丽,有时候她要有美德,另一些时候她应当高贵,但最终,他不会说他只需要她稳重又精明。他很少设想自己同这个女人的家庭生活,尽管有时幻想她会如何协助做那些最繁琐却必要的工作。那幻想的有害性不言自明,打断白日梦的进程甚至不需旁人的提醒,因为光是这样想象,他几乎就对这个假设的剪影产生了爱情。他不怀疑自己会又妻子和家庭,周围同样没有人怀疑他会成为一个富裕家谱上的第一个名字,无论揣测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的朋友,雇主以及同僚向他引荐原本出身不为他所及的女士偶尔被他热情欢迎,有时又被巧妙地拒绝,其中不乏出于他选择地原则,但大部分时候,是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意愿。他的财富和名声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等待妥善的安排,好使他将它们放在一个最精致耀眼又坚不可摧的堡垒上;因此他在一年开始刚开始的春季计划要找出一个可以被称为伟大而难以忘怀的故事来最终完成他的名声。暮春一过,他就从城市出发,沿着那些因无规划和保护因此盛行着矛盾和失序的路线行走,一件件筛选他需要的原料。第二年的春天他完成了手稿,带着行李和理应将他送至天堂的书稿穿过城市的大门,在一片好奇中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第一个月他没有出现;第二个月他重新出现在街头,却丝毫不提手稿的事,只和一些地产商打交道。第三个月,他的朋友发现他将屋子和拥有的物件全部卖掉,在某个夜晚带着小件的行李便离开了这座城市,没同任何人告别。此事足够惊奇,乃至他的手稿实际上在一段时间内无人关心,直到有人提及其中的关联:他说他要离开去收集他最重要的故事,如今它完成了,他却不告而别。因此他是否是在这故事中看到了什么?但终究,这无关紧要。他的朋友关心他的馈赠和慷慨而雇主怀念他带来的光荣和娱乐。他本人知道这一点,没有忧心过他离开时会遭到的阻挠。
他出发去完成一个原本能铸就伟大的故事——它完成了他却退回到一个不必被完成的状态。那些夜间悬挂在梦中的金色果实同婚姻,爱情和名誉的幻想一样,在一念之间便被证明为荒唐且滑稽的念头。他没有留下名字,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代。他之后的岁月既不被提及,也被本人认为没有必要记录,因为当他躺在将要容纳他身体的土地上,他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短暂。他是这么小又这么迅速地来到和消失,被这土地记录下来是件奇怪的事。那些卖掉财产得来的钱财一部分被他赠送给寡妇和在瘟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另一部分则被他用来买了一片墓场,对他来说太大,因此最后成了一座公墓,埋藏许多无名的尸骸。那份手稿——他要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同样埋在他的墓中,既没有隐藏也没有修改和掩饰,但它安全又稳固,因为主人确定它不会遭人惦记和盗窃,故在他化为尘土后的不久,它也应当消失无踪。没有姓名也没有往后地,他过了他年轻时不曾设计却匆匆决定的一生;这座公墓在他写就那故事的城市旁。
他的估计和判断诚然正确:在他离开和死后的岁月里,过去认识的人从没来找过他;然而在他死后而无法再顾虑和考量这件事的时间里,一双手拨开了他身上轻薄的层土,在一个月光同刀刃一样明亮的夜晚将那部手稿取出,从而消解了它要飘散且湮灭的命运,而此后的很多年它一直被保存,远超这过去是个作家,最终是具无名尸体男人的想象。那夜晚当这骷髅一般的手指掀开纸张,像风翻过其中一样行行阅读其中文字,其主人的口中不禁爆发出阵阵大笑,听众既然全是被月光淋洗的荒坟,它也就格外享受独处的乐趣,乐不可支地对着月亮诉说自己心中的想法:如此蠢事!这手在纸张腐烂之前找到它,用手指同钳子一样紧紧夹着它,迈着极其轻快的步子离开这座荒野中的坟墓,向群山的另一侧走去。生出的变故不能算那个作家的过错。他考虑了人却未曾考虑幽灵,想到了人的短暂却忘记算进城市的寿命。这取走了稿纸的身体属于一个铸造了城市的幽灵,因此那些改变了他的记录也改变了这座城市的命运,直到它同人一样衰老灭亡,归于尘土,它才终于同他的作者一道变为空中的灰烬——总归总,他没有错得太多。那只是一段长一点的时间,对于土地本身来说并没有结果上的改变。
这手稿中有一段记录是这样——篇幅所限,容许记录者在开篇前的简略,仅收录全文的部分。他是如此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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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