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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不做梦。在这件事上夏兰.席格纳斯几乎完全诚实,如果有人想要核对他证词的真假而找了不同时间和空间的证人只能听到同一套证词——他的那些北方表亲,总是说梦幻有比现实更强力的效应和权能,而有实权和没有实权(亦即自从宪章以来非常流行的,被压迫。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得不认可其中的正确性,虽然只是在快睡着的时候。睡着之后什么也没有,如他所说。他几乎从来不做梦。)在于愿望能否被实现,或者仅仅在梦中尖叫?但他——显然夏兰.席格纳斯还活着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嗤之以鼻,也从来都和蔼亲善得像被本地驱逐因此压根不存在的神父,后者在离开的时候也许已经意识到被什么人霸占了职位,心中不免有一只猪化的画竟然比人值钱的错愕感——他于是虽然不认同但从来没想过要反对,因为做梦的人应当做梦,而不做梦的则不应当关心,而它的重要性处于一个他甚至不需要深究自己是否在撒谎的区域里。但他去学习的动机却是真实的,即使相较之下,因为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什么真实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正直可言,很少有人相信他那原因:梦境的材料,换句话说,实际上在他十三四的时候就在路边闲逛的时候随口说出,但听见的人只当是他的胡言乱语,梦境的材料在于本地无法被实现的渴望和压抑的欲望实在太多,因此相较于沼泽未干的水和蚊虫以及街道中淤积的废物梦境竟成了最强力的致病源,而那些北方的亲戚,虽然无疑因为能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庆幸,颇像在溪谷出生又跋涉过广袤大洋的鱼仔,烙印着幸运儿闪耀在眼中的狂喜和欢欣,往往在看见白城堡状况的一刻就陷入了一种失望中。前来了又在几天之内离开了....他时常面带微笑地将他们送上马车。...没人相信他去巴黎学习的理由是为了至于他同镇居民的疾病,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在巴黎学习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说不上完全不上心,也绝不是太聪明勤奋的学生,虽然在这件事他的表现并不能完全说明他的天性。学习开始的第一年他就在那种朦胧的微笑里意识到,不管他的动机和理由是什么,都无法学到他在某一刻真切期望过的技能和知识,正如为了寻求答案而被海流带往了相反方向的旅人。也许在规划和许愿的时候他就犯了一个错误:并没有一种技能能够一劳永逸地缓解那些从沼泽深处升起漂浮的渴望和被他们从北方带来的压抑愿望,而他连自己的欲望都没有完全弄明白过,只让它们自然生长并等待取而代之的时机,他能确定的仅仅是他没有一样能被成为预言家赖以生存,使年轻母亲高兴的愿望:你的儿子会是一个伟大的男人。他对伟大没有幻想而他的心没有被给予上升的空间,只有左右彷徨,或者沿着圆弧的表面下滑被收集的道路。在巴黎他们讨论梦和其中的形象,而他不做梦也几乎不给予外形相似事物象征。他不是完全不给予,当然——因为神父逃跑了天堂和地狱成了他从没见过且可以随意亵渎的概念。当他见过宙斯的镰刀在瘫倒的农民手中而沼泽中的黑水日日变换,他挂着一种贪图享乐而自愿败落的微笑承认对于精神性没有那么强的概念,他很少对它们给予抽象的意义。而他看上去正是一个完全没有信仰也无所谓精神整洁与否的人,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完全学习了一门对于自己没有用的技艺。夏兰.席格纳斯因此很早就认定,他注定没法治愈任何人。他带着缓解疲劳的药水来,在离开的时候,又灌满了几个瓶子,换了好几个注射器,就这样毫无改变地回去了。他们看见他回来时和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脸上的表情全都既欣慰又嘲讽。嘲讽很好理解,“我很悔恨地通知各位,我没能带回任何有用的许愿神灯....”但他们对他频频点头。他回来的那天厨师做了白城堡最好的一道菜,而他没有皱一下眉头就吃了下去:他们很高兴同这不被时代裹挟也不被时代眷顾的地方一样,起码夏兰.席格纳斯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她回到白城堡之后知道的所有事中,布雷耶尔.席格纳斯和夏兰.席格纳斯在第二年春天结婚这件事是对她冲击最大的。她首先无法找出一个词来形容布雷耶尔的所作所为。她可以简单将其归结为她对自己生存环境变化和内心保存的冲突中产生自发的牺牲行为——个人自有个人的信条,而这是布雷耶尔的殉道;但如果这样似乎过度强调了其中的不乐意和忍耐而忽略了一些更明显,无法忽略的特质:她抬起头时的为微笑,柔和的语调。都是些实际上很隐蔽的线索,细想之下艾莉莎发现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她在偶然间瞥见或者随着空间的稀薄而偷听到的内容。没有一种力量推动着她在一张帘布外不断窥探布雷耶尔的生活,但那情形和幻觉或者先验的会面一样不断地在三个月中重复,冲撞着她已知和未知;某一部分她似乎已经知道布雷耶尔本性如此,仿佛她一直知道她会如此选择而使预感和事实在难言的引力之下相契合,而另一方面,不在浓雾重压之下的那个她又对她的选择惊愕不已:她会结婚而她会接受夏兰。夏兰对她的追求确实是一种古怪,从他们家族的组成和氛围下因为过于热情而显得很好笑,最后到了诡异,毛骨悚然境地的一类,但从另一方面也许她的一位表亲说得更为正确。“那真是暴风骤雨式的追求。”通常来说他们对夏兰的评价甚至比这些新来的亲戚更加刻薄,但也承认他似乎在见到她的瞬间开始就释放了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将她作为载体企图在上面绘制一种近乎神圣的爱。“那倒不太罕见。”艾莉莎回答。甚至说不上圣洁,回忆起黑城堡中悬挂在...的圣母像,那成了一种给予形式的阉割,尤其是当她身在那蜂巢之下,差一点就成为蜂后的一个暖囊,无可避免地思考起她究竟应该如何当一个母亲时,猛然意识到影子将它矗立在城堡的中央不是赞美和崇敬而是侮辱和轻蔑——神圣一词对于它来说有同被驱逐教堂截然不同的意义;但对布雷耶尔又是如何?夏兰采取了看似很好理解的形式但他在用嘴唇绘画而不是画笔;如果他需要雕刻他可能会笑嘻嘻地用他的牙齿,像他们所说的他真的像只没心没肺,不在意形象的畜生,但布雷耶尔,一年以来似乎只是默认了他的接近和示好。她记得那是春汛的前期,沼泽中的黑水没能涌起,地面上仍然覆盖着一层冰雪,而她透过窗户看见了布雷耶尔的身体;身体,而几乎像被剥离了灵魂,停靠在树林旁。她想起了她自己——仅仅是因为她们分享了一具女人的身体,最终还是让她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担忧;她的身体和精神的性质似乎都因为停留在那座城堡而被改变,每当她企图透过浓雾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只在颤抖中泪流满面。当夏兰出现在她身后时她甚至想对她大叫快离开——但她没有做成。他们告诉她夏兰很像马克西米利安,但念出这个名字都让她意识到这个类比毫无意义且荒诞。但那个清晨她之所以没能开口便是察觉到这不是一句谎话,有人在无数次观察中察觉到了真相,被作为博爱的知识传递给她。他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地面变成镜子,而她抬起头甘愿且平静地看着他。神圣的爱——如今被证明通常是被扭曲且会扭曲其余事物的多余形式。也许神圣并不存在。当他亲吻她的时候她轻柔地搂住了他的肩膀而艾莉莎没有认出她,布雷耶尔的脸消失在了一滴眼泪似的阳光里,手则维持在一个将钝器拉近自己胸口的赎罪形式中。因为如果说谁先怀抱了一种不切实际,以触碰为刀的神圣之爱,那也是布雷耶尔,为此她甘愿受罚,而夏兰.席格纳斯出现得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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