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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之后第一次见到阿尔托;他站在她的床前,仿佛她是一个重病的人而他来安排她的遗嘱;她没有嘴也没有手臂,而他更像她的父亲而不是兄弟。考虑到他们双亲的构成和夹杂其中的复杂关系,她自己也认为两人之间短暂出现的紧张关系是很好理解的。但她在最后得以休息(或者是在失去能动的困境中受折磨)的时间里只是闭上眼任由时间过去,内心并没有太在意这事,且很确定更怪异,全新煎熬的是阿尔托。他不免还是在意自己决定了她命运的举动,况且就以往印象来说,他从未想过布雷耶尔会结婚,这一印象即使艾莉莎来了黑城堡也没能得到改变。至于在他的改变之外一些未曾改变的部分,或者纯粹是他担心她会对他颇有微词乃至怨恨都让他欲言又止,没有直截了当对她开口。结果,第四天后她自己同他说,她愿意嫁给夏兰(他的眼睛都瞪大了。但是,总得来说,没有海因茨那样惊讶),婚礼的时间随他确定。“但我想也许你能为我准备一件黑色的衣服。”布雷耶尔.席格纳斯同她说道。她已经穿了太久白色,乃至这种颜色成了重病和不详的信号;下一次穿白,她情愿等到婚礼。海因茨在下午来看她。他没有问她在想什么,似乎想表明同过去一样,他知道她的想法;他们被煤灰一样的幻影联系着而实际上重重信号都表明他内心的困惑和不安:攥紧衣角的手和时不时翘起,抹平的发丝。那是她无法活动的最后一个下午;身体的预感几乎同心灵的信号一样准确,虽然她很难说是否是因为她有意使它成为一个仪式,才故意等待。即便如此:她无法活动而在此期间她的两个兄弟已经在她那野生动物似的未来丈夫的带领下将整个白城堡穿行了一遍,事实则表明在他们三个由影子所生的孩子中,布雷耶尔.席格纳斯相反是对他们之间生出的差别和分割的显著和不可扭转性意识得最为清晰的那一个。海因茨的眼神游离在一个骤然腾出的空间内,同他身体上的特征不符合地,几乎怀有不确定的侥幸在那期间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她,但她移开眼神。起先他误会她是因为他们的安排而感觉自己有一种沦为牲畜的不同——因为无论外界如何,他不能想象她习惯何种对待。但很快,他明白,且被她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笑所默许,那转过头的动作,连同眼神空出的通道只是暗示时空在他们之中发生的变化。她的漠然并不说明任何淡然处之,虽然他离开时显然面带不舍。阿尔托,在未来的数年,直到他去世,都以一个家长的男性形象出现。他将这个职责精进并完美,除了固守在原地,即使态度自然且尊贵到年轻一辈无法意识到其中的矛盾这一点流露出他天性的收缩和古怪,几乎可称是万无一失。但在最初的这个时刻——这个五月,她还没有同夏兰.席格纳斯结婚,也还不惯于使用这双眼睛和这具身体的五月,他仍然像过去一样,是最不情愿且迟钝于反应的那一个。绳索在沼泽中被隔断,她转头的动作,实则是暗示海因茨应该找另一具身体,另一种存在状态,好度过在外界的时间。她同他的联系被隔断得如此迅速和轻巧,甚至没有留下她来表达自己留恋或者惋惜的机会,仿佛同她面部僵硬的表情一样,内心中她似乎也毫不在意。但那不是如此。岂能如此?直到最后,她都想念他。在睡梦中,其余事物都漂浮起来的时候,布雷耶尔好奇他为自己寻找了什么凭借之物:阿尔托找到了这座城市而她找到了夏兰.席格纳斯。她考虑他一直漂泊无依的可能性,只是随年岁流逝而越发不能窥见因果。
布雷耶尔.席格纳斯在从顶层离开并重新换上一件黑衣服后被看作是一个典型,且符合所有人预知幻想的北方亲戚。她很少说话,动作敏捷而迅速,而如果再加一条,也许应当说她符合那样没有双亲而由一个影子所掌控孕育的传闻,虽然自出现之后她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反而使仆人和帮工都很喜欢她。倒不是一种亲切的喜欢或者...纯粹是因为她同他的兄弟一样高大而对工作从无怨言。从观察者的角度来说...她和夏兰的结合实在是一件怪诞到难以形容的事。她整理的事物和堆砌起的...从来不比她的兄弟更少或更坚固。在最初的几年,也是仅有的几年里,阿尔托.席格纳斯建立自己名声和成果,乃至最终得以赋予自己全新形式的困难并不在于外部对他的阻扰,反而来自他的姐姐。雇工私底下评论她显然比阿尔托要更有能力和气魄,因此难道不应该由那个更高大,坚定,少有迷茫的那一个来改造和重修这座城堡?何况使城堡颓圮的罪魁祸首,她的丈夫——如今在交接中自由自在地做起了家庭医生和闲暇时的剧作者,他安分而改变的外表全都为她的赞誉再增筹码,但她既不管赞美也不在意闲言碎语。“太沉默了。”当他谈起她以及这个显然和他大相径庭的特质显然语带遗憾,“我是个幸运的人——从我妻子身上,我将一切都得到了。仍然,必须承认的是我并不是为了沉默才想得到她,虽然事情很难更好。”十全十美并不存在。她连这一反驳也很少提出。只是她从不走上阿尔托所修筑的剧场步道,也不阅览他丈夫所写的剧本。她不关心她是否是其中的人物。他一共写了三部,有一部是在她死后上演的,那之后不久,他也去世了,留下一个孩子。他也叫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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