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生存黨與仰望黨之間的協商在三天後順利落幕。
仰望黨同意與炙熱生存黨合作延伸電梯,以影山的煤礦特許開採權作為交換;科技發展部、半山腰的星球上最佳大學卡德摩斯也將與伊魯明學院來自各系所負責垂直電梯的監製小組合作,開始從安普特尼山底部往影山內部建構大型地道。
「我們的勝利!」
在費茲安卡的黃昏,莫比烏斯坐在貨車車斗上方對眾人揮手,拿著擴音器大喊,他的旁邊是幫忙伴奏的樂隊,有人吹著走音的薩克斯風跟小喇叭,有人正在用鼓拍節奏,所有民眾在周圍高舉雙手吶喊,沒有人在意因高溫導致彼此的汗水互相潑濺,還有許久沒有以乾淨水淨身所傳來的體臭味。
「我們佔影陀羅星總人口的一半!」莫比烏斯大喊:「當家作主的應該是我們!影陀羅星一半的人應該跟另外一半一樣,有享受乾淨水源,感受涼爽氣溫的權力!向天上吶喊!吶喊!我們的火焰要往上不斷竄高!我們要打通影山山頂前往安普特尼山!
既然赫卡湯姆都說祂將把死亡平均分配給我們所有人,一無所有的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我們已經在最底部了,我們只要往上爬,也只能往上爬!我們最後的結局,不是爬上安普特尼,就是在爬上安普特尼的過程中死亡罷了!
現在讓我們歡迎,讓我們有力量向安普特尼執政方喊話的幕後功臣團隊,來自伊魯明學院,兩年前才跨系所組成的創新小組——星際引擎設計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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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輛貨車車斗上方載著大約十幾個人,看起來最老只有中年年紀,他們認真地向周圍群眾揮手。
「希爾達!希爾達!」嬌小的蘿拉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與莉蒂亞用省吃儉用湊出的錢買來的數位相機替卡車上的希爾達拍照,希爾達注意到她們,一手高舉。
「希爾達!笑一下啊!」蘿拉大喊,但她們都知道希爾達很久沒笑了。
希爾達在炎熱的環境下,站在破舊的貨車車斗上嚴肅舉高一隻手揮舞,這是她流傳後世的第一張照片。
有了仰望黨科技發展部以及內政部的幫忙,安普特尼平地的工人們熟練的施工,在岩層中精準的炸開鬆軟的地層,並在周圍建立堅固的擋土牆。
來自伊魯明學院的星際引擎設計團在旁監工實習,其他的影山調查團團員正在忙碌紀錄並觀察自己的研究項目。
希爾達在設計團隊當中不停往漆黑的上方看著,思考著也許當年她們三人曾卡住的位置已經被炸掉了也說不定;蘿拉則是在影山調查團內,低頭向下看著機器人從不同岩層挖掘出來的東西做紀錄,並跟男友及多個前男友興奮聊天。
垂直電梯延伸至影山山頂以下八千公尺,由於影山內部土石鬆軟,含有豐富空隙與空洞,打通非常容易;約莫在隔年的幾個月後完工。那時希爾達已經取得星際引擎學博士學位,蘿拉則成為歷史與考古學系博士生,兩人終於因為可以直接申請研究經費而經濟獨立,不再需要依靠莉蒂亞而獨立;莉蒂亞在那不久後跟傑西結了婚,接著第一個孩子出生,是個男孩,名為朱利安。
儘管與傑西結了婚有了孩子,莉蒂亞與傑西一家的新帳篷就位在希爾達與蘿拉雙人帳篷的隔壁;後來莉蒂亞乾脆把帳篷側面拿走,打通兩家。朱利安從小就在父母與兩個阿姨的照顧中活潑的長大。
「上面的人好像挺怕的,而我們這邊的人可樂了!」有時傑西下班,會從長官那邊拿到費茲安卡稀缺的冰啤酒,他平常珍惜的收藏。就像天上人對珍藏好酒的態度那樣,他只會在有值得慶祝的事時拿出啤酒喝以示慶祝,傑西邊喝邊興奮的說:
「這顆星球終於從一半與一半,受到岩層阻隔的狀態,重新融合為一顆圓球!妳們能想像嗎?我身為一個從小出生在地底的人,現在我有機會搭乘電梯往上,看見從來沒見過的風景與人事物,感受涼爽的風!
朱利安與其他未來更年輕的費茲安卡大本營孩子,將有機會獲得更好的教育與環境!雖然我現在已經二十八歲,但連通管的開啟,讓我感覺我的未來結局不再只有被炙熱的黃沙覆蓋,突然之間我的世界不再只有費茲安卡!而朱利安,能擁有更廣大的未來,還能擁有夢想!」
「安普特尼與仰望黨會讓我們有那麼順利的未來嗎?」希爾達不安地問。
「希爾達!無論如何,別忘了我們地底人佔所有人口的五成!他們不允許我們爬上去,我們就會擠爆電梯,載著一群群地底人上升到只占一成人口的安普特尼半山腰解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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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亞與傑西的婚姻,有時讓敏銳的希爾達感到不太對勁。
儘管她們三人都非常感謝傑西的救命及教導之恩,但莉蒂亞對戀愛的興趣與希爾達同樣低落,蘿拉則是在進伊魯明開始後就展開享樂主義,不停換男友,很常夜宿外頭沒有回家。
希爾達隱約覺得莉蒂亞會選擇跟傑西結婚,只是因為傑西升為炙熱生存黨動力能源部高官;能源問題,很剛好是希爾達快要發展完成的「雙山重力反轉」計畫中最缺乏的部分。
但是從莉蒂亞照顧朱利安煩躁的「哼」聲中,依舊感覺得出來她的喜悅;而傑西確實也是個好丈夫與好父親,對希爾達跟蘿拉來說也是個好兄長,他會從動力能源部較為先進的電腦替她們搜尋想要的資料再帶給她們,替她們的博士研究生涯間接有不少幫忙。
「打通影山山頂與安普特尼山底?」
她在兩年多前,伊魯明學院星際引擎設計系成立跨系所引擎設計團隊時,對成為團長的馬歇爾提出第一個建議計畫。
團長,年紀最長,今年四十歲的馬歇爾過去成長於地底環境惡劣的卡拉漢育幼院,相當仇恨天上人,他是希爾達的博士班指導教授,他在得知希爾達的這番計畫後立刻贊成,並努力協助,也是希爾達學位能快速取得的原因之一;希爾達這幾年將他對仰望黨、安普特尼山的仇恨思緒有了相當程度的認識。
於是馬歇爾成了在這顆星球第一位擁有太空物理專業,聽見希爾達雙山顛倒計畫的第一人。
他聽完後看著天空,發出一聲怒吼,雙眼通紅,久久不能言語。
他甚至擱置手邊原有的計畫,把經費投入到顛倒計畫內;當然,找他當指導教授是在調查完伊魯明學院星際引擎設計系所有的教職員後,希爾達早就深思許久的最佳佈局。
副團長是今年三十五歲的吉娜,她的父母親是半山腰的卡德摩斯大學教授,被仰望黨放逐到地底不久病逝,於是她成了地底育幼院插班生,殘酷地來說這比從小就生活在育幼院的人還慘,因為她感受過另一個世界。總之,她同樣恨死天上人了。
而團內最天才的年輕設計師勞勃,只大希爾達兩歲,還精通各星語言,血統雜亂,會笑,但是個強烈種族主義者。過去在伊魯明就讀的這幾年,希爾達不斷在勞勃身旁訴說天上人對地面的不公,以及——
「身為同樣會笑的人,我想你在成長過程,被純血的影陀羅星人受到不少責難吧?因為你會笑。」
「對!但我感覺我漸漸笑不出來了......」
勞勃在大學時期說:
「因為這裡的人在我笑的時候總是用怪異的眼神盯著,而底層的這一切讓人笑不出來,也沒人鼓勵人笑。妳也被純血影陀羅星人搞過吧?因為他們不會笑,他們到底是愛你還是要搞你,事前你根本無法分辨。」
「你不覺得我們這些混血兒,我們天生的特質在這顆星球注定被壓抑嗎?」希爾達的手疊在勞勃手上問。
那晚他們上床,勞勃成為希爾達在伊魯明學院時期的秘密男友,勞勃的天才同樣也是希爾達能快速獲得學位的原因之一;成為馬歇爾的學生,再把團隊中最天才的勞勃心理與身體牢牢掌控,讓希爾達在整個設計團的話語權變大。
在伊魯明大學的第一年,學生尚未選主修,但蘿拉已經專心修習歷史與考古系所的各項困難科目。
希爾達在文學課的作品屢屢被教授表揚,但她在星際引擎動力學相關的基本通識教育考了無數次不及格。
除了蘿拉外的所有同學幾乎都已篤定她會修習文學,但她選擇把創作詩歌的時間拿來面對那些密密麻麻,讓她身心感到痛苦疲憊的公式熬夜苦讀,最後在大學第二年進入星際引擎系。
她放掉不需要的自尊,逢人就請問她不懂的課題,並且不被一次次考試的挫折打敗。她在大學的幾年內幾乎每天都睡眠不足,努力研讀這些不擅長的學科;最後出乎大家意料,在兩年內就以星際引擎系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再找上對她的努力相當感佩的馬歇爾教授攻讀博士學位。
吉娜教授偶爾也會一同過來討論她的秘密博士論文《雙山倒轉理論》,她是第二位得知希爾達這個想法的人,她建議希爾達在完成論文後,先行封存數年,以免技術外流到不該去的地方,例如被仰望黨拿到,而再把一切倒轉回原本狀態。
希爾達想起赫卡湯姆將自己的論文選擇七十年不公開,那時的雨果先生究竟寫了些什麼,才會與指導教授討論後,封存論文?
但是,她現在能理解那股矛盾的心態了,《雙山倒轉理論》將會倒轉影陀羅的一切,對底層民眾來說是面向未來的大突破;但對上層的民眾與高層來說是面向歷史的大檢討時機,她創造的這一切會嘉惠人,也會傷害人。
勞勃則是第三個得知希爾達《雙山倒轉理論》的人,他是在床上得知的,他早希爾達兩年從博士班畢業,他加速完成《雙山倒轉理論》的最後也最複雜的部份。
在垂直電梯完工後開始安全試營運的期間,莫比烏斯代表炙熱生存黨發出邀請,請貢獻良多的星際引擎設計團還有影山調查團所有團員能前來試搭乘,莫比烏斯也特別發了邀請函給莉蒂亞與傑西。
「妳們三人先去搭乘,回平地,或更高處看看吧!」傑西抱著朱利安說:「去過去充滿回憶的地方逛逛,朱利安就交給我,我們等電梯正式營運再去天上參觀。」
傑西一手捧著朱利安,一手從一個櫃子拿出一個小晶片:
「這東西也是時候上去替妳們三人爭口氣了!」
希爾達接過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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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幾天後炙熱生存黨直接聯繫上了希爾達,莫比烏斯直接來到她們的營帳,告訴她們仰望黨想在電梯的平地站舉行完工典禮,仰望黨黨主席克萊因力邀三位原平地居民回來一同剪綵。
「希爾達,仰望黨知道妳在底層受歡迎,特別想拉攏妳。」莫比烏斯說:「小心一點!想想辛西亞是怎麼利用完被丟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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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通管的出現,底層與安普特尼以上突然變成可簡單交通往來,整顆星球從分裂兩半互相接近獨立存在變成再度一體,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住在安普特尼山麓上的中產階級開始陷入恐慌,多數帶著保守富裕家庭階級意識的新聞媒體接近恐嚇的認為,地底居民仇視住在山上的人,垂直電梯開始營運後將會直接拿著野蠻的武器上山,殺光山上的住民。
僅有少數偏向學界、研究界的新聞媒體認為要開始重視地底人權,並為過去地底人所受到的剝奪做出補償,給予地底人一些特殊優惠,例如仿造「外星優良學生善意保送」制度,給地底人一定名額來就讀安普特尼的學校以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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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黨陷入難題,是該優先保護高山區居民的權益,還是乾脆向炙熱生存黨遞出暫時結盟的橄欖枝。
「父親,這問題根本不用思考。」在豪宅裡,赫爾曼拿著平板電腦展示人口比資料給父親克萊因:
「影山以下地底的居民人口占整個星球半數,我們山區只占一成;我知道地底居民對我們仰望黨相當陌生甚至不少具有敵意,但這是我們開發新支持者的機會!
如果這些人全繼續支持炙熱生存黨,炙熱生存黨要搭電梯上來奪權是相當容易的事,甚至就像不少媒體提到的暴動。」
「我就知道不應該贊同電梯往下延伸的計畫!」克萊因氣憤但無奈地說。
「父親,請你認清事實,我們黨不贊同,只會讓半尼佛星勢力介入影陀羅星,而影山的礦脈會被半尼佛星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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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跟底層一些意見領袖建立交情......誰好?總之是莫比烏斯與他周圍那群人之外的人......」克萊因立刻想到:
「那三個當初選擇留在地底的女孩應該收到邀請了吧?真的是瘋了,到底怎麼會臨時決定改住地底?還被仇恨攻擊......那個叫希爾達的,現在在地底被當成英雄,我們可以找她試試看;等她們回到平地,媒體也會對她們非常有興趣。」
「我會趁這個機會去詳細盤問她們。」
當年三人掉到地底的事在仰望黨決定藉由慈善團接回時做出大型宣傳,但三人沒有出現在機場,甚至轉念要留在地底這件事讓所有得知的天上人感到震撼;但更震撼的還是炙熱生存黨在隔天回報三人頭部遭到嚴重重創,這使仰望黨必須讓媒體發布重傷三人的可疑嫌犯,是底層仇視天上人的假設;剛好跟炙熱生存黨所宣傳:天上人對過去朋友的暴虐行為,剛好相反。
然而當年,赫爾曼就一反平常消極的態度,主動向父親表示,他想調查這起事件。
他還記得那時走進三個灰頭土臉女孩充滿異味的營帳時她們的樣子,希爾達即使看起來骯髒又落魄,仍露出充滿生命力的微笑;還有大使千金妮娜登機時不太自然的態度,她看起來對能與三名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見面毫無欣喜。
赫爾曼是少數知道她過去來自豌豆育幼院的年輕社交圈人士,但這些少數人有教養的沒有對外宣傳。
在這之後,赫爾曼開始對妮娜的一切感到好奇,她是純血影陀羅星人,但顯然特別努力練習過如何笑,有時她臉上的表情實在太用力到誇張,卻也證明著她的投入;她在社交場合不停培養幽默感,但依舊感覺非常裝模作樣;他打入妮娜的社交圈成為能與她寒暄的好友,暗示過他知道她來自育幼院,甚至曾經感嘆,為何那三人選擇留在地底。
「我也不懂,那是她們的選擇。」
「我以為妳們應該很熟?」
他對妮娜的反應感到懷疑,妮娜在得知從小一起長大的三人重傷勉強撿回一命後也沒多大反應,這連遲鈍的赫爾曼都覺得事情不單純了;然而這起事件已經在安普特尼被宣傳為地底人對天上人的仇恨行動,即使受害的是過去的平地人,也沒多大的價值聯合炙熱生存黨調查,因為那時地底有傳言,傷害她們的就是她們過去的朋友,天上人妮娜。
這個傳言確實有傳回安普特尼,但大使吉米與賽麗娜不斷向黨內表示這是對他們乖巧養女妮娜的抹黑,並出手施壓阻止有關部門調查,最後不了了之。
在踏進電梯前,伊魯明星際引擎設計團的人前來祝賀,那時幾乎整個團隊都已經知道希爾達祕密發展的論文《雙山倒轉理論》,由於伊魯明的所有人除了希爾達和吉娜,全都出生自地底,先天就對安普特尼的一切感到仇恨;而希爾達和吉娜的仇恨感則來自後天,但兩者並無太大區別。
「這台聯通管電梯,只是我們倒轉技術的最初一步。」馬歇爾對設計團的人說:「一切從此刻開始!」
「上去後,好好重新感受涼爽的風。」吉娜擁抱她與她的兩位朋友:「我們的顛倒計畫此刻正式開始進入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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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電梯的過程,三人很安靜,她們都回想起在針葉鎮那趟還無憂無慮的假期,那時,妮娜還在她們身邊,她們吃東西是四等份,不是切圓形蛋糕時有點難準確下刀的三等份。
這次回來,希爾達特地鄭重打扮,甚至史無前例地化了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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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們爬上一萬公尺的雲梯車來到影山山腳,在連通管電梯開門踏入底站前,平地的社交舞會已經展開。
不少年輕富二代與政二代男性邀請氣質優雅又美麗的妮娜共舞,妮娜用她用力的微笑接受,跳著她最喜歡的華爾滋,在鋪上華美地毯的舞池旋轉自己。
妮娜感到無力而不想去思考三人回來之後的未來,她們是否會當著養父母的面指控自己?她們回來之後,她是否就不能繼續待在半山腰的宅邸或度假時去的針葉鎮別墅,一輩子蹲在陰濕的監牢裡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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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高級」的古典樂聲中,舞動著比嘻哈舞步更端得上檯面的「高級」舞步,身穿因為有許多件而不知該挑選哪一件的「高級貨」舞衣;但面對今天,她毫無將嘴角上抬的力氣與心情。
妮娜不停在平地上旋轉,而她過去的三名朋友正抬頭看著上方,從兩萬公尺的地底爬升再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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