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七夕夜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晨曦微露時漸漸平息。書肆後院的廂房內,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望星坡」上草木的清新氣息,以及那枚少林玉佩上清冽的檀香。容儀坐在臨窗的繡墩上,手中握著那枚溫潤的玉佩,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佛陀端坐蓮台的慈悲面容,彷彿能汲取其中沉靜的力量。昨夜星月下的誓言與溫存,像一劑溫和的良藥,暫時撫慰了她飽受摧殘的心靈,驅散了獄中殘留的最後一絲陰寒。她的臉色雖仍有些蒼白,但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驚悸與倦怠,已被一種初愈般的平和與淡淡的期冀所取代。
陽光透過糊著素紗的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輕盈飛舞。楊昌一早便出門了,去處理一些因容儀入獄而耽擱的瑣事,也為他們即將前往嵩山的行程做些準備。屋內很靜,只有庭院中幾隻麻雀在竹枝間跳躍啁啾的聲響。
這份寧靜讓容儀的心緒也沉澱下來。她起身,走到房間角落那隻不起眼的舊木箱前。這隻樟木箱子,是她從洛陽一路帶到長安,從未離身的少數幾件家當。箱體深褐色,邊角處的漆皮已有磨損剝落,露出底下木頭的原色,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和歲月沉積的氣息。裡面裝著的,是她母親遺留的幾件舊衣物、幾卷手抄的琴譜,以及一個更小的、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紫檀木匣。
她輕輕打開木箱,那股熟悉而令人心安的舊物氣息撲面而來。指尖拂過母親曾經穿過的素錦襦裙,布料已有些褪色發硬,但似乎仍能感受到一絲遙遠的、屬於母親的溫婉氣息。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匣子不大,卻異常精緻,四角包著磨損的銅片,正面鑲嵌著一小塊色澤溫潤的螺鈿,拼成簡單的蘭草圖案。這曾是母親最珍愛的妝奩。
容儀將木匣捧到窗邊的几案上。陽光正好,照亮了匣子表面細膩的木紋。她解開匣子上纏繞的褪色絲絛,輕輕掀開蓋子。裡面並無珠寶首飾,只有幾件更為私密的遺物:一支式樣古樸、玉質通透的簪子(她從未見母親戴過);一疊用素色絲線仔細捆紮好的信箋,紙張已泛黃發脆;還有一本薄薄的、藍布封面的手抄詩集,封面上用娟秀的小楷寫著「漱玉集」三字,正是母親的字跡。
母親生前極愛詩詞,閒暇時常自寫自誦。這本《漱玉集》便是她親手抄錄喜愛的詩句,間或夾雜著幾首自己的感懷之作。容儀年幼時,母親常將她攬在懷中,對著這本詩集輕聲吟哦,溫柔的聲音和詩句的韻律,是她童年最溫暖的回憶之一。後來家遭變故,流離失所,這本詩集便成了她寄託對母親思念的唯一憑藉。只是這些年顛沛流離,心緒難平,她已許久未曾像此刻這般,懷著平靜而虔誠的心境去翻閱它了。
她解開絲線,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鄭重,翻開了那柔軟泛黃的紙頁。熟悉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抄錄的多是王維、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字裡行間透著母親對寧靜生活的嚮往。她指尖輕柔地撫過一行行墨跡,彷彿能觸摸到母親當年的心緒。詩集並不厚,很快便翻到了後半部分。當她翻到接近末頁時,指尖忽然觸及一處異樣的凸起。
那凸起很細微,若非她此刻心靜如水,手指觸感格外敏銳,幾乎難以察覺。像是有什麼薄薄的東西被夾在兩頁紙張之間,時間久了,邊緣與紙頁微微粘連,形成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厚度。
容儀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停下翻動,將詩集小心地攤平在几案上,湊近陽光仔細察看。果然,在倒數第三頁和第四頁之間,靠近書脊裝訂線的地方,紙頁的粘連處似乎有些不同尋常,邊緣微微翹起,顏色也略深一些,像是被某種漿糊或米湯之類的東西特意黏合過,經年累月後變得脆弱。
一股強烈的好奇和預感湧上心頭。她屏住呼吸,從髮髻上拔下一根細細的銀簪——那是她平時用來固定碎髮或調試琴弦的工具。她用簪子極其纖細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幾乎看不見的縫隙之中,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簪尖觸碰到了硬物邊緣。她極有耐心地,用簪尖一點點地、極其輕微地撥動、分離著那因年代久遠而變得脆弱黏連的紙頁。
時間彷彿變慢了。她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大意。終於,隨著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紙張分離的輕微「嘶啦」聲,一個隱藏得極深的夾層被緩緩撬開!
夾層裡,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一件是半塊玉佩。玉佩呈橢圓形,顯然是從中間被整齊地剖開。斷口處光滑,顯然是利器所為。這半塊玉佩質地是上好的和田青玉,色澤溫潤,猶如深潭靜水。露出的這半面上,用極其精湛的陰刻技法,鏤刻著半幅圖案:那似乎是半隻形態威猛、張口怒目、鬃毛飛揚的狻猊(獅子)頭顱!獸首的線條剛勁有力,充滿了力量感,眼神尤其傳神,透著一股睥睨威嚴的氣勢。雖然只有半個獸首,但那精緻的雕工和玉石本身蘊含的內斂寶光,都昭示著它絕非凡品。玉佩頂端鑽有小孔,繫著一截同樣是青色的、已經有些發暗的絲絛。
另一件,則是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比尋常信箋略小的紙片。紙張的質地更為細膩潔白,但邊緣也已泛黃,透著歲月的痕跡。
容儀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喉嚨。她顫抖著手指,先拿起那半塊狻猊玉佩。冰冷的玉質觸感從指尖傳來,那半隻威猛獸首的紋路清晰地印在她的指腹下,帶來一種奇異的、帶著歷史沉重感的冰涼。她從未見過母親佩戴過這樣的玉佩!它為何會被如此隱秘地藏在母親最珍視的詩集夾層裡?為何只有半塊?那另外半塊又在何處?
強烈的不安和巨大的疑問瞬間攫住了她。她放下玉佩,用更加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那張摺疊的紙片。
紙上是用一種略顯急促、卻依舊不失風骨的行楷書寫的幾行字墨跡已有些黯淡:
「……風雨如晦,禍起蕭牆。彼等勾連外鎮(字跡有塗抹痕跡),構陷忠良,勢欲傾天。吾已窺其秘,然力薄難支,恐累及……永貞……(此處有數個墨點,似寫字之人極度猶豫或恐懼)王叔文……革新未成,反遭反噬,長安已成虎狼之穴!吾身不足惜,唯念稚女儀兒……此佩乃信物,若他日……(字跡在此處變得極為潦草模糊,最後幾個字幾乎難以辨認)……尋『清源』……或可……保命……切記!勿示於人!勿信……安……(最後一個『安』字只寫了半邊,被一道長長的、力透紙背的墨跡狠狠劃過,紙張在此處幾乎被劃破!)」
信的末尾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但容儀一眼就認出,這正是母親的字跡!只是這字跡比詩集上抄錄詩句時更為潦草、急促,帶著一種巨大的驚惶、悲憤與深深的無力感,尤其最後那劃破紙張的一筆,透著刻骨的恨意與警告。
「母親……」容儀低喃出聲,聲音哽咽破碎。她的視線被洶湧而出的淚水徹底模糊,捏著信紙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劇烈地顫抖著,薄薄的紙頁在她手中簌簌作響。
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禍起蕭牆」、「構陷忠良」:印證了幼時家中突遭大難,父兄被誣陷流放的模糊記憶並非虛幻!母親竟早已洞悉災難的根源!
「勾連外鎮」:那些塗抹和「藩鎮勢力」的指向,與迫害安義德的幕後黑手李師道之流何其相似!難道當年導致她家破人亡的元兇,與如今欲置她於死地的安義德及其靠山,竟是同一股勢力?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永貞」、「王叔文」:雖然字跡模糊,但這兩個詞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永貞革新!那是貞元二十一年(805年),當今德宗皇帝駕崩後,短暫在位僅數月的順宗皇帝年號!以王叔文、王伾為首的一批官員推行了一系列打擊宦官、藩鎮勢力的改革,史稱「永貞革新」,但很快就在宦官集團和藩鎮勢力的聯合反撲下失敗,參與者或被殺或被貶。這樁發生在她幼年、震驚朝野的宮廷政變秘辛,竟與她家變有關?母親是如何捲入其中的?「窺其秘」又是指什麼?
「此佩乃信物」:這半塊狻猊玉佩!它竟是關鍵的信物!「尋『清源』」?「清源」是地名?人名?還是某種暗號?
「勿信……安……」:最後那未寫完卻又被狠狠劃掉的「安」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容儀的記憶!
她腦海中猛地閃回幾個月前,在長安某位宗室貴戚的夜宴上。彼時她應邀撫箏,安義德作為武術名家亦在席間。觥籌交錯間,安義德起身敬酒,寬大的錦袍隨著動作掀起一角,容儀的目光曾無意間掃過他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那玉佩……似乎也是青玉質地,在燈燭下閃過溫潤的光澤。當時她只覺得那玉佩樣式有些奇特,並未深想。但此刻,手中這半塊狻猊玉佩的紋路、質地,與記憶中驚鴻一瞥的安義德腰間玉佩的輪廓……驟然重疊!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讓她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似乎凝固了!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Se8o2lgg
難道……難道母親用盡最後力氣、刻骨銘心劃掉的那個「安」字,指的就是……安義德?!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NZOdq2qG
他腰間佩戴的另一半玉佩,是否就是與她手中這半塊嚴絲合縫的另一半狻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pDhsxwZqa
若真如此……那安義德對她的覬覦和陷害,難道不僅僅是垂涎美色和打擊楊昌?更可能……是為了滅口?!因為她母親當年「窺其秘」?因為她可能無意中繼承了某種……致命的秘密?!
這個推測太過驚悚,太過沉重,幾乎要將容儀剛剛獲得些許平靜的心神再次擊垮!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搖晃了一下,手中的信紙和半塊玉佩險些脫手掉落。她死死攥住它們,彷彿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巨大的悲痛、滔天的憤怒、徹骨的寒意以及對未知恐懼的戰慄,如同洶湧的狂潮,瞬間將她吞沒。母親當年的絕望與警告,穿越時空,重重地壓在她的肩上。原來她半生的漂泊、苦難,乃至不久前那場幾乎致命的牢獄之災,根源竟深埋在十幾年前的宮廷秘辛與權勢傾軋之中!
「哐當」一聲輕響,廂房的門被推開。楊昌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著一身夏末微熱的陽光氣息。他臉上帶著辦完事的輕鬆,正欲開口喚她,卻一眼看到了窗邊容儀的異狀。
她背對著門口,纖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即將折斷的蘆葦。一頭未綰的烏黑長髮披散在肩背,更襯得她身形單薄得令人心驚。她低垂著頭,手中緊緊攥著什麼東西,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比剛出獄時更為濃重的、近乎絕望的悲傷與驚駭氣息。
「容儀?」楊昌心頭猛地一沉,臉上的輕鬆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他一個箭步跨到容儀身邊,蹲下身,急切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何事?」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她蒼白如紙、淚痕交錯的臉龐,最後落在她緊握的雙手上。
容儀彷彿被他的聲音驚醒,猛地抬起頭。那雙剛剛恢復了些許神采的眸子,此刻再次被深不見底的痛苦、恐懼和巨大的迷茫所充斥,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滾滾而下。她張了張嘴,卻只發出破碎的氣音,像是瀕死的天鵝在哀鳴。她顫抖著,將手中緊握的那張泛黃的信紙和那半塊冰冷的狻猊玉佩,如同捧著千斤重擔,又如同交付著性命攸關的秘密,遞到了楊昌的面前。
「楊……楊大哥……」她的聲音嘶啞顫抖,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你看……這……這是母親……留下的……我……我們家……安義德……」巨大的情緒衝擊讓她語無倫次,只能死死地指著那半塊獸首玉佩,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無助的哀求。
楊昌心頭震動,立刻接過信紙和玉佩。他先快速掃了一眼信箋上那潦草而飽含血淚的文字,那「勾連外鎮」、「永貞」、「王叔文」、「勿信安」等字眼,如同燒紅的鐵釘刺入他的眼中。他雖非朝堂中人,但行走江湖,對十幾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永貞革新」及其慘烈後果也素有耳聞!這竟牽扯到宮廷秘辛和藩鎮勾結!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半塊狻猊玉佩上,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和威猛獸首的紋路時,容儀帶著哭腔的、破碎的話語也在他耳邊響起:「安義德……他……他腰上……好像……也有半塊……很像……很像這個!母親……母親最後寫的『安』……就是他!一定是他!是他害了母親!害了我們全家!」她的情緒終於崩潰,泣不成聲。
楊昌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凜冽的寒意瞬間從他脊椎升起。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貫通!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jb8fGWTAX
容儀幼時的家變、母親神秘的死亡(或失蹤)、她孤女流落的命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hGGDLEjPI
安義德對容儀異常執著的覬覦和狠辣的陷害,不僅僅是為了美色和打壓他楊昌……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5aWZDiJP2
安義德背後的藩鎮靠山李師道……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wyfYpjCw1
還有這半塊作為「信物」、指向某個「清源」的狻猊玉佩,以及安義德身上可能存在的另一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OBkSwnod3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深埋多年、牽扯宮廷與藩鎮、充滿血腥與陰謀的巨大祕辛!容儀的母親,當年無意中捲入了這場漩渦,窺見了不該知道的祕密,最終招致滅門之禍。而容儀,因為她的血脈和可能繼承的祕密(或者僅僅因為她是當事人的女兒),也早已被幕後的黑手視為必須清除的目標!安義德,不過是那些黑暗勢力伸出來的一隻爪牙!
「豈有此理!」楊昌胸中怒火翻騰,一股強烈的義憤與保護欲如同火山般噴發!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那半塊玉佩的稜角深深硌進他的掌心。他終於徹底明白,為何安義德對容儀如此不擇手段!這不僅是私慾,更是滅口的任務!容儀一直以來,都生活在一個巨大而危險的陰影之下,而他們之前遭遇的種種,不過是這個陰影初露的猙獰一角!
他看著眼前哭得渾身顫抖、幾乎要暈厥過去的容儀,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憐惜與自責。他竟讓她獨自承受了這麼久而不自知!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容儀更加恐懼。
楊昌將那半塊玉佩和信紙小心地放在几案上,然後伸出雙臂,用一種強大而溫和的力量,將容儀顫抖不止的身體緊緊地擁入懷中。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別怕,容儀,別怕。」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磐石,努力安撫著她瀕臨崩潰的情緒,「我在這裡。我都知道了。」他寬厚的手掌帶著溫熱的力道,一遍遍輕柔地拍撫著她單薄的背脊,試圖驅散她身體裡那徹骨的寒意。
「母親……他們害死了母親……還要害我……」容儀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膛,壓抑的哭聲悶悶地傳出,帶著無盡的悲慟與委屈。
「我知道,我知道。」楊昌的聲音帶著沉痛,語氣卻越發堅決,「這筆血債,我們絕不能忘!安義德那狗賊,還有他背後的主子,一個都跑不了!」他稍稍鬆開懷抱,雙手捧起容儀淚痕交錯的臉,迫使她看著自己。他的眼神銳利如劍,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卻又帶著鋼鐵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承諾。
「容儀,你聽我說,」他的聲音斬釘截鐵,「這封信和這半塊玉佩,是伯母用生命留下的線索!是揭開真相、為你們家討回公道的關鍵!它們的出現,不是災難,是契機!是冥冥之中,伯母在護佑著你,指引著我們!」
他拿起那半塊狻猊玉佩,指腹仔細摩挲著那威猛獸首的紋路,感受著那冰涼堅硬的質地,眼神銳利如鷹:「安義德身上那半塊,我會想辦法確認。若真如你所見,是另一半……那他就是鐵證!還有這『清源』,無論是人是地,我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穩,「此事牽扯太大,宮闈、藩鎮,皆是龍潭虎穴。但容儀,你相信我楊昌嗎?」
容儀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望著他眼中那不容動搖的堅毅光芒,那光芒彷彿能驅散世間一切陰霾。她用力地、重重地點頭,哽咽道:「信!我只信你,楊大哥!」
「好!」楊昌握緊她的手,力道堅定而溫暖,「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步步為營。首要之事,是將這兩樣東西妥善藏好,絕不能讓第三人知曉,尤其是安義德背後的人,他們若知曉此物現世,必定會不擇手段來奪取甚至毀滅它!」他環視房間,目光最終落在容儀隨身攜帶的古箏上。「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容儀,你能否在這箏身內,做一個極其隱蔽、不影響音色的暗格?」
容儀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古箏是她從不離身的物品,敵人很難想到祕密會藏在此處。她仔細回想箏身的構造,肯定地點點頭:「可以!琴頭共鳴箱內側,有一處空腔,我可以小心地鑿開一點蒙板,將東西用油紙密封後放進去,再將蒙板復原,外表絕看不出。」
「好!就這麼辦!越快越好!」楊昌當機立斷。他深知此事關乎容儀性命,容不得半點閃失。
容儀擦乾眼淚,此刻事關母親遺物和自身安危,她強迫自己從巨大的悲慟中冷靜下來。她找來工具,楊昌則警惕地守在門邊留意動靜。在楊昌的注視下,容儀展現出驚人的細緻與沉穩。她小心翼翼地操作著,如同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很快便在那具陪伴她多年的桐木古箏琴頭內部,開闢了一個隱秘的空間,將那張泛黃的信箋和半塊冰冷的狻猊玉佩,用幾層防潮的油紙仔細包裹,再塞入其中,最後將蒙板嚴絲合縫地復原,表面處理得天衣無縫。
做完這一切,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完成了一項重要的儀式。但空氣中的凝重並未散去。
楊昌走到窗邊,目光投向巍峨的長安城牆之外,那嵩山所在的方向,眼神深邃:「此事……恐怕還需稟明師父。慧明禪師當年曾遊歷四方,與一些……知情之人或有舊誼。他老人家見識廣博,德高望重,或許能指點迷津,幫我們解開『清源』之謎,也更清楚如何應對這牽扯宮闈藩鎮的漩渦。」他轉回身,看著容儀,語氣堅決,「嵩山之行,刻不容緩了。待我處理完長安最後幾樁雜務,我們即刻啟程!」
容儀望著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感受著他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與擔當。手中彷彿還殘留著那半塊玉佩冰冷的觸感,母親信上那力透紙背的絕望與警告言猶在耳。前路迷霧重重,凶險莫測。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邊有這個願意為她擋住一切風雨雷霆的男人,有他堅實的臂膀和灼灼如星的誓言。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楊昌身邊,與他並肩而立。雖然臉色依舊蒼白,眼中也還殘留著紅腫的淚痕,但那雙眸子深處,已燃起了一簇微弱卻頑強的火苗——那是對真相的渴望,是為親人討回公道的決心,更是對身邊之人毫無保留的信任。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和堅定,「我們一起去嵩山。找出真相,為母親,也為我們自己。」
窗外的陽光正盛,將兩人的身影投在地上,緊緊相連。塵封多年的身世之謎終於撕開了一道血色的裂口,露出冰山一角。平靜的表象之下,一場關乎生死、牽動朝野的暗湧,正隨著這半塊狻猊玉佩的現世,悄然拉開序幕。楊昌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脆響,那是少林看家拳起手式的本能反應——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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