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捲著殘葉在庭院中盤旋,姜璎透過雲無塵的眼睛,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結冰的石階上。
小昭凌的棉衣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的手腕上滿是瘀青。他面前躺著幾個比他高大許多的男孩,鮮血在雪地上洇開刺目的紅。
「第一個死的,是經常欺負他的商賈之子。」雲無塵的聲音輕得像雪落,黑子「嗒」地落在星位,「那年他剛覺醒劍氣。」
幻象中的小昭凌緩緩抬頭,臉上沾著雪水和血漬,眼中的赤紅若隱若現。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25pflokK7
他歪著頭看向地上不再動彈的霸凌者,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指,輕輕拂過對方瞪大的眼睛,動作溫柔得有些詭異。
「第二個,是總剋扣他飯食的管事。」白子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畫面變換。陰暗的廚房角落,一個肥胖男子倒在地上,胸口插著半截折斷的筷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HV76EgsFj
年幼的昭凌安靜地坐在一旁,正將剩下的半截筷子仔細地擺回筷籠。
「第三……」
「夠了!」姜璎猛地站起,衣擺帶翻了幾個棋子。她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TueZHKirH
桂花的甜香突然變得令人窒息,與幻象中的血腥氣交織在一起。
雲無塵抬眸,眼中寒芒讓姜璎不自覺地後退半步。他指尖不知何時被劃破,一滴血珠懸在棋枰上方: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8pewHZeQQ
「昭府養著他,卻任人欺凌。那些僕役見主家不聞不問,便變本加厲。」
「直到有一天……」
雲無塵的指尖突然懸停在棋盤上方,那滴血珠終於落下,「啪」地一聲在檀木棋盤上濺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WxT6io8hd
姜璎眼前的幻象驟然變化——
寒冬臘月。五歲的昭凌被三個富家子弟按在結冰的池塘邊,他的臉被死死壓在冰面上,右眼下方已經滲出血絲。
「沒娘養的野種!」為首的少年獰笑著,將昭凌的左手按進冰窟窿,「讓你偷看我們練劍!」
幻象中的小昭凌突然停止了掙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4V4DSe7No
姜璎的心猛地揪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mt8qMveJp
她看見男孩低垂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正在一點點被血色侵蝕。
「那天他殺了九個人。」雲無塵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遙遠,「包括三個欺負他的孩子,六個拉偏架的家僕。」
棋盤上的血珠突然開始蠕動,在木紋間蜿蜒成一道道血線。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b7A7aDDBt
姜璎看見幻象中的冰面突然炸裂,無數冰錐如利劍般刺穿那些施暴者的身體。鮮血噴濺在雪地上,將整個池塘染成紅色。
最可怕的是站在血泊中央的小昭凌。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T96jAMPM5
他臉上沾著血漬,嘴角卻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正用凍得發青的手指,輕輕觸碰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具屍體。
「昭家發現時,他正坐在屍堆上數星星。」雲無塵輕輕落下一枚染血的白子,「那晚之後,他們就把他送到了我這裡。」
姜璎的胃部一陣絞痛,她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6ByhTdQRf
眼前浮現出昭凌如今溫柔的笑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pwKxCyhmo
那個會為她熬藥到深夜的昭凌,那個見她在花園睡著會輕手輕腳給她披上衣衫的昭凌……和幻象中站在血泊裡微笑的男孩,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昭家為什麼沒有對昭凌出手?」她指尖抵著冰涼的棋子,聲音竭力平穩卻仍洩出一絲輕顫。
「你是說殺了他?」雲無塵忽然輕笑出聲,銀髮在風中飛舞,「因為昭家更怕殺不死他,反而會有更可怕的東西從他身體裡醒過來。」
「昭懷淵不許他習武,便是怕他每戰必增魔性。而他自己也極力避免與人衝突。」雲無塵廣袖輕拂,一片桂花落在棋盤裂紋處,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e6YsT8r74
「那柄木劍,原是我給他打的劍鞘。能暫且壓制他體內的殺戮之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JvetKttsG
「然而,你也看到了,那木劍已現裂痕,怕是再經歷幾次激烈戰鬥,便封不住了。」
「不能修復嗎?」姜璎急急前傾身子。
雲無塵輕輕搖頭,嘆息般道:「修復一兩次自然無礙,可我命不久矣,總不能護他一輩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e72IJnWeB
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點點猩紅。姜璎這才注意到他雪白衣襟內若隱若現的紫黑色脈絡,如同冰裂紋般在頸側蔓延。
「您……」她喉頭一哽,「您這樣的修為,怎會……」
「天地為爐,誰逃得過個劫數?」雲無塵抹去唇邊血絲,笑意仍如春風,「只是我若走了,最放不下昭凌。」
姜璎抬起頭,眼中的水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無塵師傅,您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離開昭凌嗎?」
雲無塵沒有立即回答。他拾起一枚沾血的白子,對著陽光細細端詳。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IV7Fjla4d
「我是想問你,」棋子在他指尖翻轉,折射出妖異的光,「若有一天劍鞘碎裂,他徹底失控,你會怎麼做?」
空氣輕輕一滯,風捲起散落在棋盤的桂花,有一瓣落在姜璎手心。
姜璎掌心緩緩收緊,一字一頓道:「我會抓住他的手,成為新的劍鞘。」
雲無塵指尖一頓,棋子懸停在半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LnleLobJj
「為何?」
姜璎望向廚房方向,灶火的暖光透過窗紙,映在她眼底:「魔性與善念,或許都是昭凌的一部分。就像月光下的影子,越是光明處,黑暗就越深。」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HkSVqQm9W
她轉回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但我認識的昭凌,是會為稚妖找庇護所,會用身軀保護挨打的孩童,會在大家最無助時伸出手的那個人。」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棋盤上的血跡:「我想守護那個會為他人撐傘的昭凌,不讓他被深淵吞噬。」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u42Hu8yJH
「因為那樣的他,眼裡有光,心裡有暖,即便身處黑暗,也能安然入睡。」
雲無塵的銀髮在風中靜止,他長久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簷角銅鈴輕輕搖曳,發出清越的聲響。
「原來如此。劍道至臻,不在封魔。」他忽然抬手,一枚白玉棋子從袖中滑落,穩穩停在棋盤天元之位,棋子突然綻放出柔和的光芒,「而在……引心向明。」
滿庭狂風驟歇,散落的桂花在空中定格,又緩緩飄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64nnuytHI
雲無塵忽然低笑出聲。那笑聲起初很輕,漸漸變得清越明朗,驚起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好,很好。」他眼中似有星河傾落,「原是我著相了,劍鞘未必非要用木頭。」
在雲無塵清朗的笑聲中,廚房門「砰」地被推開,昭凌端著食盤疾步走來,額前的碎髮還沾著灶火的熱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mE7V2wTLG
他疑惑地看著滿院狼藉的棋盤和散落的桂花:「你們在聊什麼?」
姜璎迅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說你把糖當鹽放的糗事呢。」
昭凌身子一僵:「師傅,您如果不知說什麼好,也可以不說。」
雲無塵輕笑出聲,指尖的白玉棋子不知何時已落在姜璎掌心,溫潤如初春的第一滴露水。
姜璎掌心輕輕收緊,卻不自覺被那枚棋子冰涼的觸感牽動了神思。
她尚未意識到,此時心底隱隱的不安,並非只是雲無塵方才所言,而是來自她眼前這個一貫溫和如玉的男子。
更不會想到的是,僅僅數個時辰之後,她便會在月色籠罩的庭院深處,第一次窺見昭凌那令她戰慄的、從未展現給任何人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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