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長期飯票固然心痛,然而當雪色飛入紫瞳,白髮青年立刻振作,伸懶腰順帶扔棄鬧劇般的夜晚,他抱起坐在地上直瞅他的貓頭鷹,輕柔地梳整被風折騰的白絨。
「阿雷,祢醒來了怎麼不告訴我?我一個人旅行好寂寞啊。」
雷蹭蹭白髮青年,宛如旅自遠方又近在耳畔的男音浮出:「劇烈的情緒波動將我強制喚醒,親愛的孩子,在我甦醒前發生了什麼?」
白髮青年怔了半晌,低聲說:「沒什麼……只是有個女孩使用了很眼熟的魔法。」
鳥喙刮搔臉頰,白髮青年笑著貼近貓頭鷹作為回應,「不說這個,阿雷、祢這次會醒著多久?」
「強制喚醒沒辦法維持多久,但稍微旅行幾日並無大礙。」雷模仿人型種族展開雙翼擁抱白髮青年,白髮青年雀躍回擁,卻聽見對方嘴裡喃唸什麼,他忿然大罵:「久久不見,祢就只想著這些事?」
白髮青年把貓頭鷹往地上摜,頭也不回走出森林,雷連忙翻身振翅追上白髮青年,祂落定白髮青年肩膀時,對方望向身後驚呼:「我竟然沒察覺這裡是『艾維卡』!當初只想著轉移至安全處,沒想到來到這裡啊。」
黑夜下,樹林環抱大半視野,乍看之下與尋常無分別的林區,映進白髮青年眼底卻隱約閃動不同風貌。
「安全?」聽見雷不勝忍耐的低笑,白髮青年困惑地看向對方。「這不是你曾遭受『切身之痛』的那座森林?」
聞言,腦海浮現畫面與親臨軀體的痛楚令白髮青年面容曲皺,他一掌拍下雷,拉上兜帽、取出提燈,話鋒轉頭:「芙琳達小姐是女性,我想她能很好地在森林生存。」
「我可不這麼認為。」雷起飛跟上白髮青年。
一人一鳥花了些時間從森林小徑走回大街,伴隨街燈照看,白髮青年搭上商人的順風車返回城都,他從乘客手中借到報紙尋找當日日期,將數字與醉倒酒館那晚進行加減,他自語道:「已經過了五天呢⋯⋯」
「你又借用我的空間?」
白髮青年撓抓雷蓬軟的毛,突然異想天開道:「阿雷,我如果不斷借用祢的空間來跳躍時間,這不就省去多日餐錢和旅費?」
「我不推薦這個用法,在你省下費用前,你會先力竭而死。」
魯特琴的弦音撥動整車池水,旅客紛紛噤聲望去聲源,上臉藏進帽簷的詩人以樂曲敘事,旅客認出開場失笑道:「這個時節還有人敢唱這首曲子?」
含著五味雜陳,眾人屏息等待人聲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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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帽蔭下一彎皎月從容、手能指出傳奇,
夜幕是與生俱來的偽裝,月色是永遠抓不住披風角的聚光燈,
目光觸及方向,是自此銷聲匿跡的歷史。
他是富人的夢靨、貧苦人家的信仰、晚風送來的鬼魅,
所經之處細碎鈴響宛如黑貓嗚吟,沉寂後頭,留予世界一地譁然。
他是怪盜--「夜鈴」,聞其聲卻不聞其人,
贈予市街澎湃的幽魂、收割珠光銀叮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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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彈落收尾的緊湊短音,他放下魯特琴,語間的抑揚頓挫使聽眾投入:「『夜鈴』作為心地善良的傳奇,飽受平民愛戴,他的每一項善舉都是梵爾城酒館的熱門曲目,然而三個月前一夕成為冒險者公會的背叛者,遭到各方追捕,公會卻未明說緣由,敢問各位曠野英雄,不曾渴望窺探其中的來龍去脈?」
某位旅客遲疑半晌,忽地拍拍大腿:「前段時刻他引起的騷動幾乎踏遍整個愛蘭,據說公會因此不得不求助神座,有什麼事情嚴重到必須驚動神座?」
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丟擲猜測,合理與荒唐交織鼎沸,白髮青年搖搖頭,默默退出逐漸失控的話題,卻不自覺品味那些話語。
據他所知驚動神座屬真,但詳情他沒有被告知,夜鈴的足跡也並未透露得以動搖大陸的事物,整起事件彷彿公會與夜鈴攜手策劃捉弄愛蘭大眾的鬧劇。
此時,白髮青年憶起梵爾城的牢房中,騎士們的質問、艾菲勒的態度以及——芙琳達似曾相似的魔法。
某個說出來都會被自己嘲笑的臆想成形,他趕緊揮散心思以免勞神,把腦袋塞滿香味四溢的饗宴,旅客的七嘴八舌化作挑逗食慾的柔美音樂,抓拾美夢填腹的期間,馬車已停靠城鎮拱門。
白髮青年打著哈欠排進準備入城的隊伍,凌晨時分需求稀疏,不一會兒便輪到他交遞冒險證,城衛打量他一眼,道:「先生,請出示你的聖騎士證明。」
白髮青年聳聳肩,挑眉:「並非穿白衣的都是聖騎士,難不成他們還壟斷這項權利?」
城衛沒回應白髮青年對聖騎士的嫌惡,轉而請白髮青年脫帽核對身分,後者半不甘願地從令,城衛瞥向周圍的連連讚嘆,迅速低語:「不是聖騎士的白衣帥哥,擁有寶石般美麗的紫色雙眼,卻不知羞恥地穿著女人的高跟鞋,且衣著看似揮霍無度——一切符合聖劍大人的描述。」
「喂,你這麼說挺失禮的——」
沒等白髮青年抱怨完,城衛高舉手勢,數名士兵一擁而上架住白髮青年往城內拖,他喚了雷的名字,豈料對方竟飛到上空冷眼注視。
不顧白髮青年死命掙扎,衛兵們一路將人推進市中心的冒險者公會分部密室,接著白髮青年便在閃爍宛如金幣光芒的傳送陣中,看見艾菲勒面色兇惡地走出來。
艾菲勒瞄了眼白髮青年,問士兵道:「只有他一個?身邊沒有同行的女性⋯⋯或者其他什麼人?」
得到否定答案,艾菲勒指示他們獨留白髮青年一人,當房門被帶上時,艾菲勒抓起白髮青年的衣襟,怒喝:「夜鈴在哪裡!」
白髮青年呆楞好一陣子,腦袋重新運轉的瞬間,他理解了艾菲勒的急迫,白髮青年回握對方手腕,移開目光揣度解決辦法許久,才嘆著氣對上艾菲勒的視線。
「我想你說的是芙琳達小姐——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並非她的協助者,只是正巧接受幫助,為了報答才與她同行,而現在,她已經成功甩開我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說詞?」
「你貴為愛蘭首屈一指的聖騎士,應該有習得辨識謊言的技術吧?」
艾菲勒立刻啟動秘術,特殊符文於掌心刻劃白髮青年的清白,他雙眼圓瞠,憤而低吼一聲扔下白髮青年,後者爬到矮桌後偷偷觀察對方,又被怒火燃燒的藍瞳攫住。
「他最後去了哪裡?」
白髮青年縮了縮身子,回:「我⋯⋯們在艾維卡分別。」
艾菲勒闔上雙眼,讓自己沉進桌邊沙發,他試圖揉開眉間的各種情緒反倒越理越亂,白髮青年見狀小心地伸頭、壓低聲音:「我們雖然在那分別,但芙琳達小姐說不定已經離開了。」
「不能放過任何線索!」艾菲勒用力捶了沙發扶手,嚇得白髮青年趕緊躲回桌後。「夜鈴的行蹤並不好追蹤,他用芙琳達的身分在梵爾城生活那麼多年,我卻直到他自曝身分才確定是他,因此任何線索都很重要!」
「好的好的!聖劍大人別生氣。既然如此,你不求助公會專門與森林溝通的那位嗎?」
「她不在!沒人知道她去哪裡!『傳奇』一個兩個都是這副德性!」
你不也是傳奇嗎。
壓下吐槽,白髮青年幸災樂禍地欣賞首席聖騎士苦惱的模樣,旋即想到這件事若一發不可收拾,自己或許也難以脫身。
師父要是知道他在得知此情仍見死不救,他完全無法承受那雙溫柔絢麗的藍天,籠罩名為「失望」的陰霾。
一陣天人交戰下,白髮青年英俊的臉蛋扭曲,他痛苦地來到艾菲勒身側,嚇了還在絞盡腦汁的艾菲勒一跳,後者拳頭落下、白髮青年晃身閃躲,他道:「我能提供幫助。」
艾菲勒收回拳頭,蹙眉:「什麼?」
「我與森林有些交情,你能放心將溝通的事務交給我,條件是只能有一個同行者,而且他必須表達誠意。」
白髮青年眼角居心叵測的笑意,意外令艾菲勒微微一顫,但眼下白髮青年是唯一取得線索的鑰匙,便勉為其難答應白髮青年的提議。
艾菲勒臨走前交代下屬些許調查事項,轉身便拖著白髮青年出城並將人強拉上馬,他用抽死白髮青年的想像揮鞭,同時驅使風系魔法加速腳程。
途中白髮青年數度不勝睡意後倒,卻總在後方炸響冷血的鞭打聲時驚醒,趕忙前傾上身,不敢與艾菲勒肢體接觸,遙遙長路,硬是在艾菲勒的滿腔怨念下,縮至正常耗時一半。
如今兩人佇立森林入口,艾菲勒雙手交叉睨視矮他一顆頭的白髮青年,靜候對方解釋——這個解釋最好能打消他想把白髮青年塞進監獄行刑的念頭。
艾菲勒想白髮青年是為了報復他害他整路一驚一乍,他詢問白髮青年何謂「誠意」的當下,似乎早已預見如今的發展。
壓下隨晚風飄晃的裙襬,腿部從未感受的空虛拉升不安,艾菲勒整理不斷搔擾後頸的假髮,再度瞪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白髮青年稍微站遠,攤手笑道:「你也清楚森林不歡迎男性,我是不適用規則的貴客,即便如此,不代表森林主人會仁慈地放過貴客的男性同行者。」
「所以穿上女人衣服的我,就會被放過了嗎?」
「如果出事了,起碼你有表達誠意,不會死的太難看。」白髮青年截下艾菲勒險些出鞘的劍,說:「你不是趕時間嗎?我們趕快開始吧!」
白髮青年向前跨出一步卻被艾菲勒攔住:「你打算直接進去?」
艾維卡雖在常人眼中與尋常樹林無異,然而曾誤闖並倖存的旅行者,都會將「不可再擅闖」的信條銘刻於心,原因在於森林主人施加廣袤土地的空間魔法將不斷重塑地貌,甚至撕碎闖入者的方向感。
白髮青年知道艾菲勒的顧慮,伸手進斗篷下的收納空間掏出一顆雕工精細的球體,其外側數圈圓環計算著艾菲勒並不熟稔的時分,內部大小齒輪緊密接合,運行的細聲節律分明,而層疊設計中心,外型優美的指針正往各方不穩定地傾斜。
球體緊抓艾菲勒的目光,白髮青年晃了晃球體,笑道:「別看了,你得成為貴客才能得到這個『註冊禮』,但——還是一樣,男性的門檻高許多。」
「你做了什麼?」艾菲勒似乎不想放棄取得註冊禮,白髮青年勾起連艾菲勒都稍微能同情的苦笑,回覆道:「你不會想知道。」
白髮青年帶著艾菲勒進入森林之際,齒輪急促推卡彼此,冰藍柔光隨之泛開,艾菲勒皺了皺眉,他隱約聽見時鐘走動的清音迴盪。
白髮青年端詳球體,指了個方位要求艾菲勒打頭陣,艾菲勒將白髮青年抓來跟前固定,藍眸震盪不容挑釁的殘暴,白髮青年只好唯唯諾諾地開路。
他們跨越少人走闢的草叢,偶爾宛若無物地穿行樹幹,不到一刻鐘,艾菲勒發現環境的樹木出現變化。
綠葉浸染紺紫,葉片末端又滲漶鮮紅,茂盛紫葉下的幹部枯槁,像遭外力狠狠擰扭般不協調地彎曲,赭紅色的淡芒自密林深處透出,照得樹群恍若被迫在火焰慘叫起舞的罪人。
望著這副光景,艾菲勒下意識繃緊肌肉,白髮青年忍俊不住:「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艾維卡』?接下來我們將進入傳說中只有男性有去無回的區域,你準備好了嗎?」
艾菲勒深吸口氣,橫了白髮青年一眼咬牙道:「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好活。」
白髮青年還沒回話,整座森林一陣騷動,乍聽之下猶如頻率各異的數聲樂音交織——那是精靈的細語。
艾菲勒注意到白髮青年忽然出神的異樣,他張望在他耳中全然死寂的樹群,想到某位老友也時常無預警盯著某處發呆。
會意過來白髮青年的行為含義,艾菲勒吃驚地睜眼,但他不知道的是,芙琳達能聽清元素精靈所言,白髮青年僅能透過聲音頻率推測精靈捎來的密語。
而在雜亂無章的起伏中,白髮青年聽到的是——
「出事了。」
一把抓上艾菲勒,白髮青年往深處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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