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垂掛耳側的及胸單辮,墨梨盯著鏡中倒影,摸了摸後腦杓尚不習慣的短髮。
上個星期,墨梨為謊言付出了慘痛代價,所幸修事後如約替他善後,全身康復後,墨梨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竟拜託修剪去陪伴多年的長髮,但畢竟蓄髮已久,他留下一段編成短辮,好保存些許他說不清的情感。
當數萬長絲隨著俐落刀聲一一掉落在地,他坐立難安,彷彿貴重之物紛紛離去。
現在,暖陽能輕撫他的後頸、春風能暢行無阻地吹過,墨梨得到前所未有的清爽,似乎內心幾乎窒息的某處也隨之敞開。
「挺好的。」墨梨微笑著為現況結語。
墨梨穿上新買的男裝下樓,一樓大廳空無一人,他想起剛歸家不久的雪蓮和亞神前往伊格塔修之都採買食材,出門前亞神還特地敲墨梨房門,告訴他今日午餐將有他無法想像的山珍海味。
墨梨從艾維卡之森回來後,亞神總想隱藏關懷的意圖,擔憂過度慰問會勾起糟糕回憶,事實證明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對方都沒能做好這件事。
偷笑對方如一的笨拙,墨梨推開大門,外頭等候多時的修莞爾上前:「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嗎?」
「這次我能照顧好自己。」墨梨搖頭回絕修,「再說,牧再三提醒我務必獨自赴約,她保證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修點了點頭,「至少讓我為你送行吧。」
行杖碰地,傳送用魔法陣應聲開啟,踏入前墨梨回首說道:「對了,修,一定要等我回來喔!說好了!」
「當然。」
白光稍縱即逝,墨梨環顧仍令他心有餘悸的森林,接著取出一個球體,精巧的金屬齒輪及魔法陣如小型星體圍繞中心大球運行,以泛光半透明素材製成的大球內部,一個像是時鐘的指針搖擺不定。
「走吧。」
冰藍光輝從球體蔓延,時鐘走動的清響徘徊耳畔,森林在每一次聲響落定時顯現截然不同的面貌,而後球體催促般開始劇烈震動。
墨梨眨眨眼,回想當初從牧手中接過球體時,對方說的話:『師父邀請你再次拜訪森林,她保證你的安全與完整,這顆球能指引你穿越森林。』
墨梨得到森林主人的保證,他吸了口氣,說服自己拋棄顧慮、放鬆邁步,經過比預期短上許多的時分,墨梨已來到魔女的小屋前,站在屋外的牧笑容滿面,墨梨硬擠出燦笑回禮。
墨梨本想做足心理準備再敲門,牧迫不急待的門外迎接打亂計畫,他無奈地跟隨對方進屋。
和上次大相逕庭的擺設讓墨梨一愣,此刻屋內模樣與它的外觀更相襯。木質地板回應著行者的踩踏,僅能容納四人的長桌橫於中央,在它之後,紅磚壁爐為不大但兩人生活已足的空間加熱,壁爐旁側的門簾他推測通往廚房。
「你來了。」
墨梨很意外賽希芙直視他的眼神令他陌生,相異於初次見面時有距離感的善意,那雙極富壓迫感的血色竟被一片柔水融化,那是看向親近之人的眼神,墨梨不明白這個轉變代表什麼,但至少理解現在的他不用立刻逃走。
賽希芙示意墨梨坐下,在對面落坐後,他昂首欣賞起小屋溫馨的新面貌,如果賽希芙當初就能捨棄她的浮誇宴會,或許他在這裡能收到更多快樂回憶,這麼想著,他停在邊角處數排用玻璃瓶保存的人體器官——墨梨下意識夾緊大腿,收回認為這裡變溫馨的想法。
「看來你找到了你的一部分。」
那當然。
眾多相同器官中,屬於他的東西顯而易見。他記得一清二楚「那個人」在上頭刻下的印記。
『……他們告訴我,黛嬰在你房中停留許久,這不是第一次。我當然知道,你很意外嗎?我只是不想計較,我給過你機會。那麼,是他操你,還是你操他?啊,我其實不在乎。我到底還要說幾次,你才能記住這東西屬於我?還要說幾次,你才能像隻狗乖乖地……』
「那個人」挑逗完他以後狠狠掐住他,並且用利刃緩慢刻畫下流文字,受刺激而相當敏感的身體承接惡意,他掙扎、哭叫,血液濺灑下半身和被褥一蹋糊塗,平時緊緊擁抱他訴說愛的「那個人」卻無動於衷,繼續專注於送他親手製作的狗鍊。
喀。
墨梨微微一震,賽希芙將茶杯放回碟子,她凝視墨梨,道:「我能取走『它』,甚至能無視忘卻魔女只取一個回憶的原則,只要你開口。」
沉默凍結空氣,壁爐裡的炭火燃燒著被壓抑的情感,墨梨與賽希芙對視許久,他淡然勾唇、語氣平靜:「謝謝您,我沒有須要忘卻的回憶。」
賽希芙彎起微笑,彷彿先前的對話從未存在,她張開雙手、聲音高昂:「歡迎你的到來,今天邀請你來,是為了表達魔女的善意,我認可你為森林的貴客。」
墨梨歪頭皺眉,把詢問的視線丟給牧,牧趕緊欣然指著墨梨還捧在手上的球體,說:「墨梨,你以後可以自由進出森林,我們的居所將隨時為你而開。」
「什麼?!」墨梨訝然起身,搞不懂上星期向他咆哮著行刑的賽希芙,怎麼過了一星期便改頭換面。支吾幾聲,墨梨吐出唯一組織成功的話:「為什麼?」
「魔女難能可貴的仁慈。」賽希芙嫣然一笑,不疾不徐地將墨梨帶往門口,「記住,當你手足無措時便來見我,我會回應任何需求。」
送走一臉茫然的墨梨,賽希芙站在原地不動。
她沒有告訴墨梨,忘卻魔女除了能奪走他人回憶,還能窺探記憶。當她收取墨梨欺騙她的代價時,她閱讀了關於這個人的所有記憶。
那些墨梨記得的、不記得的,甚至遠在他出生之前,他的「創造者」的意圖。
「他是注定與死亡相伴的人。」
魔女無意識低喃。
「師父的意思是……墨梨會死?」
魔女搖搖頭,又低聲說了什麼,牧怔了半晌、懊惱又無力地蹙眉。
「那未免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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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修事先設置好的傳送陣,離開森林沒多久後墨梨順利返回住所,他很滿意煙囪冒出開火的象徵,而修也站在山坡上瞧著他笑。
「看來師父他們回來了。」墨梨開心地衝過去抱住修,「修,你很急著走嗎?我猜師父也準備了你的份……」
望著墨梨意圖強烈的眼神,修笑道:「一頓飯的時間不會耽誤太久。」
「好耶!」
房屋內捎來誘人香味,墨梨等不及看看他師父準備了什麼盛宴,修牽起墨梨走去,他們在不長的路途中閒聊。
「修,你離開以後我絕對會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念你。」
「我每年年初都會來拜訪雪蓮先生,我會盡量在中間抽空看看你。」
「修!我真是太喜歡你……啊!」此時墨梨突然想到某事大叫,他停下腳步、驚恐地看向修:「修!你沒有告訴師父我其實是妖族的事情吧?」
修思索半晌,道:「我想他或多或少知道了吧。」
「什麼——」
「你們從迷霧中走出來,身上也帶著妖族特徵,並不難聯想。」
墨梨瞠目結舌,「可是」、「他」、「我」來回唸了數次後,他收緊握著修的手,「我、我聽說師父很討厭妖族——」
「你聽到的傳聞應該是指上一任靈魂神座,雖然我原先也有相同誤會,但雪蓮先生看起來並不討厭妖族。」
話從修口中說出來可信度極高,墨梨鬆了口氣,修看著墨梨九死一生的模樣,垂眼忖度是否該告訴墨梨某些事,最後,基於墨梨身為雪蓮對其他神座們宣稱的弟子,他還是開了口:「⋯⋯事實上,許多神座都有這項共同點。」
墨梨愣了一下,「⋯⋯你是指憎恨妖族?」得到修肯定的回應,墨梨不解道:「為什麼?我們終其一生與世隔絕,世界幾乎沒有關於我們的記載,這樣子還能惹到神座?還不只靈魂神座?」
若掌管第八聖域的靈魂神座討厭他們,墨梨可以理解,或許某幾任神座性情古怪,看不順眼在領地上安安靜靜過日子的妖族,但是根據修的話,不僅只靈魂神座有這令人費解的想法。
「我沒有親身經歷,因此我無法向你斷言。許多任神座都在繼承神器的同時,宣稱自己目睹世界的真相。」修短暫停頓,「如果只是一人那倒無妨,然而當不同屆、不同位置的多名神座都宣稱同一件事,我們無法不嚴肅以待。」
墨梨不明白世界真相如何能與被自然囚禁的妖族扯上關係,是他們祖先嗎?他的好友黛嬰是唯一閱讀所有禁書的族人,禁書庫當然包括妖族不為人知的歷史,對方卻從未提過。
『妖族生來就像罪犯一般,被森林與白霧囚禁在世界邊緣,最初的族人也搞不明白一切的緣由。』墨梨記得黛嬰是這麼說的。
「神座們看到了什麼?」
「他們說,妖族——」對上墨梨莫名其妙的表情,修斟酌一番用詞才道:「妖族摧毀了世界的法則。」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
修拍拍墨梨的頭,試圖鬆開對方的緊繃,他稍微蹲低與墨梨平視,紫色雙眼刷上輕微憤怒,而怒火之後躲著恐懼與不安。修將手移向墨梨側臉,說:「我父親也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墨梨眨了眨眼,修繼續說:「妖族⋯⋯在古老語言中被喚作『梵羅』,意味著初始與唯一,那是神賦予你們的名字。」
冬季清冷的微風徐徐,草樹彎低身子交頭接耳。
「梵羅,是被神寵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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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完-
之後會開始進行全篇修稿,並改至新版發布,因為打算更改前傳與正文的發表順序,如果直接動會讓留言區看起來非常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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