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真實的清晨,時間大概才剛過四點,我跟母親就已經醒來了。我是住在單親家庭的獨生女,不喜歡台灣傳統的習俗。然而,為了融入進社會之中,我們還是學會了點香、拜土地公、中元普渡、拜地基主等等活動。對於我們這樣的外人來說,模仿台灣人的習俗就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隔壁304房的張大嬸常常來關照我們,拿一堆吃不下的拜拜零食給我們,不然就是多做的滷肉。我們當然知道,一個人住的張大嬸是特地做菜給我們的,也知道她是基督徒不拜拜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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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會站在門外伸懶腰,如果我的粉絲團看到我穿睡衣的模樣,肯定會不斷拍照吧!我會跟早起的張大嬸打招呼,或者叫她把垃圾放在我們家門口就好,我下午會一起去丟。記得,過年的時候她總會包一大包紅包給我,每次我都會不知所措地收下。笑著感謝對方的好意,並且講講關於自己學校的糗事當作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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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張大嬸仍然有活力地跟我打招呼。她給了我一包旺旺仙貝,說是拜拜剩下來的。我當場就打開來吃,味道並不壞,或者該說味道濃厚的仙貝才能讓我的味覺復甦呢?總之,我跟張大嬸聊了關於服裝禮儀的事情。她並不清楚,但還是跟我說,若有特別貴重的衣服,還是心懷感激穿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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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內,母親才剛換好衣服。她是個相當幹練的人,不會睡懶覺,也不會賴床。我們吃著昨天買的麵包、抽著香菸,一邊看電視內的新聞有什麼趣事。除了日本首相刺殺案以外,還有過去五十年的死刑犯介紹,最後則是台北的賞楓季節又來臨了。我一邊感嘆或許日本或許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安全,一邊將吐司撕開泡進牛奶中。我倆翹腳的動作、吃東西的模樣、呼吸的節奏還有看電視露出的呆滯神情,都是一模一樣的。或許,血脈這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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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要參加攝影會,有什麼可以參考的拍照姿勢嗎?」母親比出了韓國偶像團體的拍照手勢,看起來特別俗。她告訴我,不需要思考這種事,這些是攝影師該想的。若我去當模特兒,只要乖乖照他們說的做動作就好。她告訴我,她工作的地方也會接觸到雜誌模特兒,不過她從來沒有去在意那些人比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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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雜誌社的編輯,據說靠相當大的努力才爬上這位置。說實話,努力到這位置才能讓我倆勉強餬口,台灣的物價實在太高了。偶爾,我們會這樣調侃執政黨,只可惜那些高官是聽不到老百姓的聲音的。對於窮苦,大多的人也只能一笑置之,根本無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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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會抱怨菸的價格上升了不少,我都是跟願意賣菸的高中生的菸商買香菸抽,所以當對方獅子大開口時,我也無從選擇其它店家。我菸盒裡的香菸少了很多,母親有時候會抽我的香菸,並且抱怨我的品味很是差勁。她自己抽的品牌也是便宜貨,但味道確實是上乘。然而,每當我試了試她那薄荷味加重的香菸時,總會咳嗽不已。母親每次看到我咳嗽的模樣,總會笑出來,並且調侃我還只是個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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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想抽好一點的菸呢!」當我跟母親發牢騷時,她告訴我,若抽太好的香菸就很難戒掉。人最好不要過太奢華的生活。她想了一下,說出那句俗語,由奢入儉易,由儉入奢難。好像在法國也有同樣的諺語,只可惜她想不起來了。她穿著拖鞋翹腳的模樣,就跟台灣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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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並不在意我未成年抽菸這件事,反倒質問老師和主任,為何不能抽菸?我沒想到對方被罵個啞口無言,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漸漸,我抽菸這件事就變成了全校都知道的秘密。我只在中午午休時間抽菸,並且抽完菸後會刷牙及換套衣服。雖然不是很常抽菸,但也因此結交了幾個八加九朋友。不,那些只不過是認識的人罷了,即便說過幾句話也不知道對方的真名,或者正在想些什麼。我跟那些混混或者其他人都一樣格格不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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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睏。」有些八加九會問我要不要做愛,但我都拒絕了。我用玩笑話告訴那些人,我有遺傳的愛滋,就是個活動的生物兵器。聽到這裡,他們就不會再說這件事了。即便是假的,也不會有人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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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了抓腦袋,看向外頭的天空,小雨慢慢飄落。今天學校放假,所以不必換上校服去學校上課。我與母親就這樣靜靜享受雨後的陽光、植物的氣味、建築物獨有的陰影與立體感,還有香菸。靜靜看母親的口紅,似乎相當襯她小麥色的肌膚。除此之外,那雙碩大渾圓的眼珠子,裡頭同樣湛藍色的瞳孔,讓我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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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真地覺得妳好像一幅畫喔。」母親問我,是什麼樣的畫?我則告訴對方,會放在羅浮宮展示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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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端莊卻又不羈的坐姿,不禁出了神般呆呆地讓瞳孔失焦。我不太記得第一次抽菸的事情了,只知道當時覺得讀書很累、很痛苦,所以才藉由抽菸的方式來忘卻那些討人厭的記憶。母親並沒有因此責備我,只是告訴我,這個世界是無數的水缸,身為一條魚的我想進入哪個水缸都是我的自由。若不想要進入任何一個缸中,就投奔大海吧!聽著宛如動漫台詞的語句,我還記得那天仍是雨天,讓我的眼眶都紅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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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抽菸並且不再為成績、人際關係、男女朋友等等事情感到困擾。我告訴自己,痛苦時就抽根香菸吧!反正人生都是這樣短暫,抽根香菸休息也不會失去些什麼。用精緻包裝過後的言語拯救自己,真是可笑,但也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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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當初為什麼要從法國來台灣?」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我才把這個問題說出口。當我看向母親的神色時,總感覺會有什麼天大的秘密。她想了一下,表示來台灣這件事有點久了,她幾乎都快要忘記了法國的景色。先是扯了法國的漁港很漂亮、教堂很是有名、二流餐廳也能端出一流料理等等。她告訴我,她很想念法國,只不過她並沒有要回去的理由。或許,直到現在她也在想自己為何不回去吧!她只回答我,大概是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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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時候來台灣移民很便宜。」最終,千言萬語化作這句話。便宜,生活上的考量,以及對東方世界的期待與願望等等。現實很是簡單,跟文學或者動畫不一樣。母親僅僅是因為想來這裡生活才過來的,因為很便宜。然而,當她說出口的時候,卻又講了其它的東西,也就是母親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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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告訴我,我的外婆曾說過,在吉普賽人女性的世界中蘊含詛咒,所以吉普賽人才會四處流浪,想找出破解詛咒的方法。當然,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母親表示自己的家人都很健康,走的時候也相當安詳,根本不存在詛咒一說。或許,外婆只是將某些傳統故事穿鑿附會,就以為習得了真理。說了老半天,我還是不知道這個詛咒的全貌。母親只說,其實詛咒就好像感冒或流感一樣,放著不管免疫力就會對抗它了。過去了這麼多年,就算有詛咒也已經消失不見了。最後,她要我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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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詛咒的話,我也會扛下來的。」我們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語,此刻桌上的麵包才被清光了。現在才凌晨六點,幾個常做運動的鄰居才剛從公寓走出來。我們聽到了走路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好像從未對某件事情產生熱情,無論是我或者母親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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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要吃嗎?」母親問我今天想不想吃巧克力,她很想吃點,所以希望我能夠陪她。她告訴我,在法國的日子,就算不富裕也會吃巧克力。無論高級與否,她都喜歡。她告訴我,有的巧克力會有灰塵的味道,有的則像是茶葉。除此之外,她還吃過一種帶有咖啡烘焙的味道的產品。只可惜,那個牌子已經停產了。她告訴我,今天她打算去遠一點的地方,買巧克力。順道告訴我,可以送給我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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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聖誕節不是要到了嗎?或許妳會想當成禮物。」母親告訴我,巧克力是她母親最常送她的禮物。她每次吃都很寶貴,所以總把這東西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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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擦了擦嘴巴,幫我倆泡了杯紅茶。補習班那邊九點才開始上課,明明不打算讀大學卻又在專為考法律系的學測補習班上課。說到底,我還真是矛盾啊!這時候,母親才提起了未來出路的事情,她想知道我未來想做啥。當她聽到我說,乾脆當甜點師傅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還順便告訴她,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打算當新娘子跟太空人。我沒有熱衷的事物、沒有夢想、沒有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或許這就是這代年輕人的長相。我嘆了口氣,總感覺自己庸庸碌碌的樣子很是可笑。不過,母親卻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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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找到這份工作,曾當過仲介、幫忙畫圖的、運動助理之類的事情。最後,我跑去雜誌社擔任倒茶小妹,緊接著就成為了其中一員。」母親對於自己的教育,採取了相當寬鬆的方式。她告訴我,只要慢慢來總會找到成果。但這話對於我的迷茫,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很想告訴她,我很困惑也很沒安全感,但我還是將話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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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等到妳出社會工作了,就會找到人生的依託吧!」她告訴我,人就算沒有夢想也能活下去,但卻意外地很是痛苦。當我問起她的夢想時,她只回答我,沒有。隨後,又改口稱她的夢想就是我。我覺得蠻可笑的,自己沒有任何特長,只是隨波逐流地活著。這樣的我居然能帶給母親成就感與希望,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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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該趕公車的時候了。我跟母親道別後,便離開了家。在走之前,母親則只是靜靜告訴我,要享受自己的人生!她一句話就肯定了我對外來充滿可能性的想法,並且最後忠告我,若到了法國就去找我的外婆吧!雖然我的法語很不流利,但還是可以溝通。除此之外,據說外婆也會一點中文,希望我能夠好好處理掉,屬於她們那個年代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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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公車,許多人都在看手機、看書、聽音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頭,讓人感到安心。或許,這個年代就是一場個人主義的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沒有優劣之分。就算把詛咒當成個人特色,也可以被接受。幾個女高中生似乎聞到了我的菸味,她們離開了我的附近。我只想說,在這種假日穿制服的人都是怪胎,雖然我去補習班的時候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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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我這身制服,雖然在附近高中的制服排名中算是前段班的,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日本的水手服。現在,台灣的制服都很漂亮,跟十年前完全不能相提並論。我摸了摸裙子的粗糙材質,總感覺很是悶熱。明明已經冬天了,但我還是感覺不到涼意,只有殘暑的餘溫緊緊包裹這輛公車的所有人。我盯著車外頭看,周遭的景色不斷移動,人車、樹木、貓狗、花與蚊蟲都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界,直到抵達了市政府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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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走不遠處就是我平常讀書的補習班。很快,我便進入了其中。裡頭的學生都在認真讀書,明明才剛過八點半,但人潮早已擠滿了整間教室。我一如往常地將書包放好,去自動販賣機那買了罐可樂,坐在休息區慢慢喝了起來。此刻,老師走了過來,打了聲招呼後便也買了罐黑松汽水,坐在我旁邊享受這段時光。我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一邊玩手機。此刻,詹老師才拿出香菸,問我要不要去樓頂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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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像很久沒聊天了,上次聊天妳才剛加入,對吧?」陳立農補習班中,最喜歡跟學生聊天的就是詹老師了。他的身材有點肥胖,但能看出在脂肪下的肌肉。記得,他之前好像是田徑隊的,不過最終放棄了運動的夢想。在台灣,搞運動的人往往賺不到錢,不如乖乖當老師吧!此時,我才發現他的襯衫每天都燙個平整,上頭還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精味道。或許,詹老師不像平常打哈哈那樣隨便,是個認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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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詹老師的大叔臉,我想他應該不會做些不懷好意的事情。隨後,我便點頭走向了樓頂空曠的空間。我們坐在椅子上,想想該不會老師要告白了吧!當我想到這裡時,對方就講出了他壓抑在心底很久的話。剛開始我以為我聽錯了,而他又再次講了出口。我靜靜深呼吸,拒絕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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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定要考法律系!我從未看過模擬考這麼高分的學生!只要申請獎學金,就不怕法律系的開銷了!妳一定要去考!妳知道妳的模擬面試成績都拿A吧,就連準備考台大的學生也很難拿到。」詹老師有點過呼吸,他認為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他睡不著覺,也無法讀書。他告訴我,他已經想這件事好幾個月了,希望我重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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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我的志向不是法律系,但若放棄了這項決定的話,他認為我將來會吃虧的。我告訴對方,我現在實在沒有興趣讀書,若能夠這麼輕易知道將來的事情的話,我也不會這麼痛苦了。我想要好好享受人生,而不是成為工作的機器。他緩了過來,告訴我現在不急考慮。學測考完之後,有的是時間決定。他表示,自己會請幾個法律系的學長姐來提振學生士氣,絕對對我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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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了伸懶腰,告訴詹老師關於我想要去法國的事情。老師並沒有阻止我,只是呢喃了一句,或許去了國外我就會改變想法也說不定。他表示,若我選擇明年考法律系的話,陳立農補習班願意不收我半毛錢,並且二十四小時服務。當我聽到這裡時,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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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是學生眼中的好老師吧!把那份好意轉交給其他人吧!」說完,才發現今天的雲如同絲綢般,感覺一碰即碎。我望著天上的雲,不禁心想,若這機會讓給其他人,那該有多好。成為律師或者法官,或者其他跟法律相關的從業人員。這樣的人生,似乎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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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舊記得,那天的巧克力有點太甜了,就好像上帝對我人生的祝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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