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模糊了花自生的視線,他已不知多久沒有試過如斯狼狽了。
衣袍上的曼珠沙華被血染成鮮紅,嬌豔綻放,左邊袍袖被劍氣削去大半,白皙手臂上的咒語圖騰泛著淡淡磷光,映襯著上面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淡芒上搭配白紅,似是恐怖,卻也瑰麗驚心。指尖早被傀儡絲勒出道道暗紅,他眼前是十來個刀蠱雙修的旁支蠱術師,而其八階傀儡也被不知從何冒出的數名頂尖劍士纏住。在這壓倒的戰力中,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有可能輸。
「嘖,人多欺人少,還以大欺小,還真不要臉啊!」擦去額上不斷湧出的鮮血,花自生依然一臉挑釁地看著眼前敵人,「旁支聯手……聽劍閣叛徒,真是新奇的組合。你們之間,到底誰客誰主?」
對方依然不發一響,只是出手的力度、速度變得更快更狠,招招直攻要害,目標明顯是取他的命。
激戰持續,眼前少年的實力明顯讓他們詫異,原以為一個時辰內定能將其斬殺,怎料過了兩個多時辰,戰況仍陷入膠著狀態,縱使少年已開始出現衰敗之勢。
花自生暗自估計著自己還能支持多久,若不是原本安排的援兵遲遲未到,他根本不會陷入這番苦戰。早在一個月前,他便查到跟本家最接近的旁支跟一些不知名劍士過從甚密,似有所圖謀。由於不知對方底蘊,因此他早早便調動了一支隸屬於他的本家傀儡師作後手。可今天明明是收網之日,這支隊伍卻一直不見蹤影。突然,他腦海中閃過宗主大人,也就是他爹在自己出發前露出的笑容──一個等著看戲的幸災樂禍笑容。
「你……真的就這麼想我死嗎?」花自生內心黯然,手上卻無一絲遲滯,又一個人,不,應該說又一具屍體倒地。
戰至如今,雖然他已遍體鱗傷,可敵人數目也由接近三十跌至不足十人,且他仍能操控著自己的傀儡。以十四歲之齡而言,他的實力絕對稱得上是人中龍鳳。
年紀小的致命傷,體力,終究不如成年人。
單膝支地,他倔強地瞪視著眼前的劍士。不遠處是倒在地上、失去主人操控的少女傀儡。一直以來,每天伴著他的,就只有這個冰冷的傀儡給予他的一點溫暖。
就在利刃揮向他喉頭那刻,他唯一想著的,就是他是否能再次回到娘親的身邊。他真的很掛念,娘親香香暖暖的懷抱。
少年墜進黑暗前,好像聽到遠處傳來那最疼愛他的人喊著他的名字,然後好像……還瞥見一抹紫色九瓣鳶尾華服在眼前掠過。
※
唐潼趕到崖邊時,看到的是少年滿身鮮血,正單膝著地等著刀鋒揮落。
她尖叫著直直奔向少年,身後的唐家本家直屬弓弩手也張弩待發。可有人的速度比他們更快,殘影掠過,那劍士已首身分家,直墜懸崖。
花陵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單薄身影,眼神載滿恐懼,若仔細觀察,還能看到其中深處埋著的長久痛苦。
他又來遲了嗎?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沒能守護好妻子;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任由兒子在自己交付的任務中喪命。
回首看向石像般呆立的花陵,唐潼內心無比複雜糾結。她深吸口氣,收回落在花陵身上的視線,為渾身是血的少年簡單檢查後,便召來唐家醫師為少年治療。待少年情況穩定些,她便抱起少女傀,默默站起來,並將視線再次投到花陵身上。
在知道兒子還未死後,花陵便斂起一切表情,站到遠處,遙遙看著唐家的人為花自生治療。
唐潼板著臉走到花陵面前,輕輕放下傀儡。在後者回視她的時候,狠狠送了一記巴掌給他。
「這下是替我好友給你的。」唐潼反手又是一巴掌,「這下是替生生給你的。」
唐潼噙淚,惡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兩邊臉頰都被她搧紅了的男人道:「地上這個是你兒子的傀儡,你看過沒有?」
花陵木然搖頭,他知道兒子創造的是一個少女傀,可他從沒有關注過少女傀的具體情狀形貌,也許該說,他是刻意不去留心。此刻垂首看著地上的少女傀,入目的那襲藍白衣裙,仿若利刃直刺進他心底深處。經過剛才的激戰,少女傀身上的精緻藍白衣裙已有不少破損,棕色長髮也相當零亂,可猶見頭部兩側繫著藍色緞帶。他半跪地上,微顫的手輕輕撥開那片棕色的髮幕,那張帶著熟悉感的臉龐躍進眼簾。不知隔了多久,隨著山風吹過,他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涼涼濕了大片。
「我……」花陵微微垂首,心中百感將一切話語壓在喉頭之上。
站在一旁的唐潼小臉微揚,任由山風吹乾她臉上的淚痕。這些為好友、為乾兒子,也為眼前這個膽小沒用的丈夫與父親所流的淚。
「花宗主,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你兒子死掉,請將他逐出花家,我與唐家會好好照顧他、保護他。如果你不是真的希望兒子死掉,如果你有甚麼苦衷,我希望待生生醒來後,你能好好的告訴他,你真正的想法。」唐潼強壓下心頭飆竄的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你是否忘了,生生頭腦再聰明、實力再強悍,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一個幼年喪母失父的孩子。或許你幼時過得不好所以成就如今的強大,但這不是你這樣待他的理由。我的好友,絕不會認同你的做法。」
花陵再次站起來時,已將一切情緒掩藏好。
「這是我花家的家務事,唐家無權插手。看在我妻兒份上,今日之事作罷,可別再挑戰我的底線。」他冷眼俯視唐潼,五指一揚,唐潼左頰上瞬間多了兩道血痕,「還你的兩個巴掌。」
「你!」感到臉上的刺痛與血腥味道,唐潼氣得想踹人。
花陵冷哼一聲,不再理會身後的唐潼。從唐家醫師手上抱過花自生,便與抱著少女傀的花非花一起離開這個山頭。
唐家弓弩手看到唐潼臉上的傷後,本欲向花陵放箭,可卻為唐潼制止。
「罷了!不回敬我,他宗主的臉要往哪兒撂。」
看著花陵帶著花自生離去的背影,她只希望這次事件多少能讓這對父子打開一點心扉,不要再這般痛苦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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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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