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附近有⾺卡龍店這種東⻄嗎?」冷不防的,史⾼維爾先⽣在櫃檯選擇甜點時突然問道。
「嗯,這個我也不清楚呢…」將客⼈預定的起司蛋糕放入紙盒內的片刻間艾利思考了幾秒,「史⾼維爾先⽣是…想吃⾺卡龍嗎?」
「有⼀點吧,」他⽀起腰桿感嘆著,「先前公司附近還有賣的時期我總嫌它裝飾很浮誇,餡料⼜少,結果店舖收攤後反⽽開始懷念起來。」
「常常會發⽣這樣的事呢。」青年抿唇微笑,然後像想到什麼似微妙的扭捏表⽰,「對了,那個…如果你真的很想吃⾺卡龍的話…」
「史⾼維爾先⽣你…要不要來我家呢?」
「…什麼?」史⾼維爾先⽣表情有些難以置信的詫異,「艾利你…難道家裡是⾺卡龍專賣店?所以做甜點才這麼厲害?」
「呃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青年著急的扳正對⽅發散過頭的想像⼒,「只是我最近得到了⼀台烤箱。雖然不⼤,但是做⾺卡龍還是沒問題的。」
「聽上去不賴。」⼼有期待的史⾼維爾先⽣開始考慮這項活動,「不過突然叨擾,會不會讓你家⼈覺得⿇煩啊?伴⼿禮帶什麼比較好?」
「其實我在這個…」莫名卡殼⼀下的艾利很快的以清喉嚨聲掩飾過去,「咳,我是說,我現在獨居,所以不會影響到其他⼈,不用特地操心伴手禮的問題。」
「?」
沒多探究青年原話的史⾼維爾先⽣邊指出打算購買的甜點,邊三⾔兩語同艾利敲定⾺卡龍派對的時間與相關細節。
最終兩⼈決議,派對舉辦於時間充裕的週末。由於飲食必然是艾利準備,所以史⾼維爾先⽣便⾃發擔起康樂股長的職責,計畫替這場派對找尋幾部闔家觀賞的電影。
「對了,史⾼維爾先⽣,」將裝滿甜點的紙盒遞給對⽅時,艾利⾯顯期待的眨眼詢問著,「你想吃什麼⼝味的⾺卡龍呢?」
「這個嘛…」
伯爵茶清幽的雅緻茶香和微甜的滋味固然不錯,君度橙酒⼤膽的柑橘果香及尾韻的微醺酒氣也讓⼈興奮,⽢納許絲滑的⼝感與濃郁的巧克⼒味更是難以割捨。
但論經典,這款⾺卡龍不會輸給任何同儕。
「我想吃覆盆⼦⼝味的。」
史⾼維爾先⽣躊躇片刻。旋即拍板定案的同時,腦內已情不⾃經的恣意暢想著淡粉⾊⾺卡龍光滑的外殼,外殼下深紅⾊的晶瑩果醬,果醬內綿密勻稱的酸,酸後爽快清新的甜。
真是期待,按耐不住愉悅的史⾼維爾先⽣掩起上揚的唇⾓,避免在⼤庭廣眾(儘管店內只有他們兩⼈)間流洩過度得意的⾼亢情緒。
⽽艾利注視著也沒戳破他簡陋的偽裝。只是溫柔的莞爾,便若無其事的聊起其他話題,直⾄史⾼維爾先⽣離店。
星期六,13:05,晴朗卻意外不太炙熱的陽光為今⽇美好的⾺卡龍派對增添上美好的前奏。⽽史⾼維爾先⽣堅信,艾利製作的⾺卡龍和他精挑細選的影片會將這份美好延續成盛⼤的交響樂,為他們的回憶譜下愉悅的篇章。
「史⾼維爾先⽣,請進。」帶領史⾼維爾先⽣抵達公寓後,青年迅速的打開⾨鎖,⽰意對⽅先⾏進去休息。
整體空間不算太⼤,家具也很少。可暖黃⾊的柔和燈光和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的模糊⽩⾦⾊光斑交織成⼀種恰到好處的氛圍,因此這份寂寥的空蕩反蛻變為另類的時尚感。
要不是牆⾓循環扇的響聲將史⾼維爾先⽣拉回現實,他甚⾄會有誤闖了某間簡約風精品屋攝影現場的幻覺存在。
「我先來泡紅茶吧,沙發可以隨便坐沒問題。」艾利輕巧的鑽入過道些許褊狹的⼩廚房裡,順便替尚在欣賞其居家環境的史⾼維爾先⽣安排下⼀步⾏動。
所以從善如流的史⾼維爾先⽣乾脆的放下作為伴手禮的班洛克麝香白葡萄酒後,遂在抹茶綠的雙⼈布沙發上歇息。並好奇的觀察前⽅擺放於長⽊桌正中央的棗紅⾊復古電視究竟是純粹的裝飾,抑或是可以使⽤的家電之⼀。
「對了,史⾼維爾先⽣無聊的話能開電視喔。」像是聆聽到他內⼼深處的疑竇,青年溫和的聲⾳適時的彰顯出這臺電視絕非乍看之下的徒有其表,「它可以連wifi 上網,要看Y●uT●be 或 n●tfl●xe 當然也ok。」
也是啦,都⼆⼗⼀世紀了。史⾼維爾先⽣揮除腦中莫名的親切懷舊感,將注意⼒轉移到端著⼀盤⽩瓷茶具組朝他走來的艾利。
「請⽤茶。」
青年邊說,邊往杯中斟進七分滿的澄澈熟柿⾊茶⽔。茶⽔隱約瀰漫出混雜著果味的馨香,悠柔的好似翠草間隙的蓓蕾,清爽的宛如初夏偶然的徐風。因此史⾼維爾先⽣沒有急著飲⽤,⽽是仔細嗅聞了數秒茶香,才緩慢的抿上⼀⼝。
於是溫熱的茶液伴隨著苦澀的味道糾纏⾄舌尖最敏感的部分。但很快的,芳醇的微甜逐漸擴散開來。沒取代掉先前的苦與澀,反倒兩相融合創造出新穎的平衡,使紅茶本⾝的層次更加豐潤。
平常的話,史⾼維爾先⽣喝現泡紅茶有個習慣。不⼀定需要⽜奶,不過⼀定需要⽅糖,數量憑他的⼼情。然⽽因為今天的主⾓是相對甜膩的⾺卡龍,所以他對艾利沒有擅⾃加糖的機靈舉措⼗分滿意。
雖說認識到現在,青年也沒讓他失望過就是了。
13:40,艾利快樂的捎來特地堆砌成⾦字塔造型的⾺卡龍軍團。上層以素雅的淺珍珠紅打頭陣,再由粉紅檸檬⽔飽和的⾊彩作為吸引視覺的主⼒部隊,最後則⽤較深的緋紅穩定⽽低調的伏擊其下,好似等待著給予饕客⼀份出其不意的驚喜。
「雖然都是覆盆莓⼝味的⾺卡龍,不過外殼根據使⽤的⾊素粉不同,味道應該會有些許的差異。」他⼩⼼的把⾺卡龍安置妥善時趁機解釋道,「最上⾯的添加了少量的紅甜菜粉,中間的部分是以覆盆莓粉調⾊,下⾯則是採取紅麴和草莓粉混合的⽅式製作。」
看來得更正前頭留下的評價了,史⾼維爾先⽣邊著迷的注視著這座堪比世界七⼤奇蹟的⾺卡龍⾦字塔邊想。
艾利豈⽌沒讓他失望過,每次更是以超乎預料規格的表現來提升他的期望值。對此,史⾼維爾先⽣甚⾄擔憂起⾃⼰被這位朋友寵壞的未來。
不過,茶已重新倒滿,甜點及點⼼盤也就位的現在,沒有任何事能夠比享受美食優先。當然,⾃電視上連接n●tfl●xe 好觀看電影是例外,畢竟這可是炒熱派對氣氛很重要的環節。
「好,⾺卡龍派對差不多可以開始啦。」
史⾼維爾先⽣如此宣布的同時,電影開始播映。然後,他撚起⼀顆最上端的⾺卡龍端詳著。滑順且俐落的圓弧蛋⽩餅透出絲絲縷縷的光澤,搭配上邊緣精緻整⿑的裙擺,比起⽅才⾺卡龍軍團莊嚴壯觀的樣貌,獨⾝的⾺卡龍更具有雍容與親和的特質。
接著,仔細品鑑完其外觀的史⾼維爾先⽣謹慎的咬下⼀⼩⼝。和表⽪的酥脆不同,唇舌相觸餅⾯的瞬間,⼀股裹挾著覆盆莓微酸氣息的莓果芬芳便連攜著清甜的沁爽⽢味溶解於⼝內。
但酸甜的對峙尚未結束。彷彿徘徊在迷宮似的,酸的⼩徑底部通往甜的⼤道,甜的⼤道直⾄盡頭⼜是酸的迴廊。兩者的較勁沒有終焉,因此不到半個指節⼤的份量竟令史⾼維爾先⽣嚼出九彎⼗八拐的複雜風情。甚是連嚥下了,⼝腔的每⼀隅都依舊殘餘著他們⾾爭過的酸甜痕跡。
「真好吃。」他不禁出聲讚嘆道,「和我之前在店舖買的完全不⼀樣。」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艾利靦腆的微笑,也信⼿揀擇⼀顆送入嘴邊。
史⾼維爾先⽣抱持著企盼,飲過紅茶沖刷掉前味後,遂拿取中段的⾺卡龍鄭重的嘗試其滋味。起初的入⼝即化及覆盆莓的果酸味與第⼀顆是雷同的,可是⼆次咬磨起殘餘的餅渣和夾⼼醬時,⼀切都改變了。
甫⼀感受,讓⼈戰慄的酸溢滿到舌根深處,攀爬⾄喉頭邊際。不過這種酸並非惱⼈的,黏牙的酸。⽽是彷彿聽聞了歌劇花腔淋漓的顫⾳、⽬睹了⽇出輝芒絢爛的曙光般,使⼈⼼⽣澎湃,乃⾄於戰慄的酸。
享⽤到此,當他以為這份酸就是該⾺卡龍的全部時,細絲似浮游其內的甜卻若隱若現的穿插在酸的陰影之下。不是很明顯,但完美的銜接起酸與酸間隙的空⽩。
這時他才發覺,原來⼤量的酸不曾讓⼈厭膩的理由,正是潛藏於酸裡渺渺甜味忠誠且靜謐的引導所致,兩者相乘的結果⽅能稱作是酸和甜含蓄調和的奇蹟。
再來是最下層的⾺卡龍。史⾼維爾先⽣興奮的執起其嬌⼩的外殼,張嘴便是⼀嚼。
牙⿒間徜徉的甜味不⽌有單調微酸的覆盆莓。⽽是像⼤洋⼀樣包羅萬象的綜括著草莓的香氣,杏仁的香氣,還有些喊不出名諱的熟果般芳菲的甜蜜,⿑⿑混攪成軟糯且多元的滋味,令⼈驚奇。
如果說,第⼀個⾺卡龍主打酸甜間的競技,第⼆個⾺卡龍是代表酸甜間的協奏。毫無疑問,第三個⾺卡龍脫離了前⼆者的桎梏,它不拘束在酸及甜的象限內,反向外拓展出新的維度。
所以他能捕捉到點外的線,線外的⾯,⾯外更⾼層級的時空次序。能體驗到酸外的甜,甜外莓果們交集成的繽紛味道,繽紛味道外更繁亂到數不清弄不懂的美味。
「艾利,你有改變內餡的配⽅嗎?」忍不住⼜貪食了幾顆的史⾼維爾先⽣偏頭提問。
「摻了⼀點正甜的星星算嗎?」青年哂笑,⽜奶糖⾊的眸⼦於電視光的影響下閃著淺淡的奶茶⾊。
「⼜是那套神秘理論啊。」遣詞雖有調侃,史⾼維爾先⽣的眼梢卻帶著溫煦的柔軟。忽然對上視線的瞬間,兩⼈便有默契的噗嗤⼀笑,讓彼此的笑聲夾雜在影片詼諧的配樂中。
15:20,⾺卡龍派對結束後,史⾼維爾先⽣偕堅持要送⾏的艾利並⾏⾄公⾞站。臨別前,青年將⼀把褐⾊的傘和⼀袋⽩⾊塑膠袋遞予他。
「要下雨了,傘就先借史⾼維爾先⽣吧。」艾利眨眨眼,「還有,袋⼦裡裝的是⾺卡龍剩料做成的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享⽤。」
先不論降雨問題。光衝著這份凝聚滿今⽇派對幸福韻調的點⼼,史⾼維爾先⽣就開⼼到差點臉部神經失調的⼤笑了。
不過他尚要顧及⾯⼦。所以只是⽤感激的⼝吻鎮靜的道謝,並暗地裡做出必定要向青年回禮且請客的決⼼,就乘上恰好途經的公⾞遠去。
不久,磅礴的豪雨以噼啪的聲勢覆沒⼤地。從⾞窗外眺望,迢遙的建築物在煙雨朦朧中恍若被浸蝕般的蹤影混濁。
「真的下雨了,明明幾分鐘前太陽還很⼤的。」
史⾼維爾先⽣邊佩服青年洞燭機先的能⼒,邊壓抑著對塑膠袋中⼩點⼼茂盛起來的興趣,以防⾃⼰半路上拆開包裝有失儀表。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陰沉的天穹裡,劇烈翻騰的詭異陰影正不近不遠的緊隨其後。
那團陰影延伸出如細爪,如藤條的觸肢,欲要攫抓住整台公⾞似的籠罩於半空。不過正嘗試的剎那,雨傘碰磕到公⾞扶⼿,發出道脆響。天邊不祥的陰影即像被威嚇似的,須臾間便⼀哄⽽散。
無知無覺的史⾼維爾先⽣遂懷抱著愉悅的⼼情度過了週末剩下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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