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學校被她引爆了。 - 第一章：一言難盡（3）

　　我鎖上車門，提著芮芯給我的紙袋，走進休息站的男廁。

　　公廁飄散著一股氨味，還有屎臭。我一間間開門，找一間比較不那麼髒的廁所。

　　第一間，馬桶上有大條的。

　　第二間，馬桶上有用噴的。

　　第三間，馬桶是乾淨的，美中不足的是牆上的塗鴉是用屎完成的。

　　第四間，有人在用。

　　第五間……好，可以。

　　我鑽進廁所，盡可能不去注意隔壁的呻吟聲和伴奏的稀哩嘩啦。

　　打開紙袋內有件男用內衣、灰色T恤、格子薄外套，皮帶，還有牛仔褲。

　　我脫下制服，才發現身上已經濕透了。天啊，我剛剛到底多緊張？

　　換好之後，我把制服塞進紙袋，走到洗手台邊，用肥皂清洗一下手臂、脖領和耳後，避免身上夾帶廁所的臭氣。

　　芮芯抱胸，站在廁所出入口等我。

　　幾個在她周圍閒晃的男人們看到我出現，自討沒趣走開了。

　　可能是想搭訕吧──老兄，這小妞才炸毀了一所學校，勸你們三思。

　　芮芯一把抓過我的紙袋，確認裡頭是我換下的髒衣服，順手就把自己的也塞進去，然後扔進一般垃圾箱。

　　可能是想毀屍滅跡吧。

　　「冬陽，你打算吃些什麼嗎？」芮芯指著休息站。

　　「好啊，可是我身上沒帶錢喔。」應該不需要提醒她我的錢包被壓在學校底下吧？

　　「沒事，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喔喔，聽到大小姐這樣說，頓時安心不少。

　　幾分鐘後，我手上多了一個皮夾，裡頭塞了一疊藍藍的鈔票。順帶一提，這疊鈔票是芮芯從自己的錢包拿了一半出來。

　　媽的，死有錢人。

　　但這疊鈔票真香啊。這個觸感和油墨味，我聞到資本主義的勝利。

　　看到鈔票，我才想起一件事。

　　「那個，芮芯，我可以去打個電話嗎？」我指著不遠處的公共電話。

　　「打給誰？」

　　「一個朋友，還有我爸媽，我得……呃……」

　　「做好偽裝？」

　　「對，偽裝。」我拍手一叫，「不然我爸媽去報失蹤，妳也會很困擾吧？」

　　芮芯歪著頭，想了想，最終點點頭，補了句但書：「我必須在旁邊聽。」

　　「沒問題。」這我早料到了。反正孫悟空跳不出五指山，我也不可能求救。

　　我先去超商買幾張電話卡，順便換了一些小票和零星。（台語：零鈔和零錢）

　　在芮芯的監視下，我撥通公共電話的號碼，這是我死黨家的電話。

　　撥號聲，我只能祈禱是那傢伙先接──他家離學校很近，這時應該已經到家了。

　　「喂？啥人？」（台語：喂？誰啊？）熟悉的語氣和腔調，我鬆了口氣。

　　「喂，阿程，是我啦。」

　　「阿冬？安怎？為啥物敲來阮兜？」（台語：阿冬？怎麼了？為什麼打來我家？）

　　「有一寡代誌拜託你。」（台語：有一些事情拜託你。）

　　「啥？你講。」（台語：什麼？你說。）

　　「若是我父母敲予你，會使幫我講我佇恁兜讀冊佮隔暝某？」（台語：如果我爸媽打給你，可以幫我說我在你家讀書過夜嗎？）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我聽見阿程壓低語氣，從台語切成華語模式。

　　「……怎麼了？你現在在哪？」只要是講朋友間祕密，阿程就會切成華語，因為他家裡人聽不懂華語。

　　「一言難盡。反正有事脫不開身。」

　　「學校都炸了欸。」

　　「對，學校現在怎樣了？」

　　「一團亂囉。像我住得近的直接回家，住得遠的只能等學校安排校車接送。現在『大人』（台語：警察。PS：日本時代延續下來的講法）正在問老師和校長，還好沒有傷亡。」

　　「反正幫我這次啦，之前你不是想要那幾張球員卡嗎？都送你。」

　　「有影？」

　　「對啦對啦。」

　　「好啦，幫你這次，但你爸媽如果親自上門，怎麼辦？」

　　「我會讓他們不會親自上門。」

　　「好哦。」阿程語氣又一轉，「你不會是去開查某（台語：嫖妓）吧？」

　　「開恁祖嬤啦。」

　　阿程笑嘻嘻地把電話掛斷。

　　「是那個日本阿程？」芮芯問。

　　「對。」

　　日本阿程是阿程的綽號，跟許多人選擇留美、留歐不同。阿程想去的國家是日本，說是有個很崇拜的老師在那裡。阿程成績不錯，大概全校第七、八名左右，他也不是不能讀到頂尖的人，只是他超愛讀一些奇怪的書，從武俠小說到我也說不出名字的怪書，只知道跟哲學或文史有關。每次他都興致勃勃地來跟我推銷他最近讀了什麼書，我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成了好友。

　　應該是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吧？滿屋子書，留給小孩讀書的空間也很大，所以我很愛到他家念書，久了甚至會過夜，他也歡迎。喔對，他阿嬤還會做很好吃的日本和菓子，他阿公泡的茶也很棒。我身上大概有五、六公斤由那兩位長輩負責。

　　只是他家的書大多都日文書，我看不懂，但在阿程的指引下，我開始對日文有些興趣。早自習練習五十音也是這個緣故。

　　他家裡只有爺爺奶奶，只會說台語，聽不懂也讀不懂華語，遑論說、寫。我也是在阿程家慢慢把台語學起來的。

　　至於阿程爸媽，阿程只說他們都在海外當教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好意思多問。

　　接著，我撥通家裡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機械聲跟我爸的嘶吼。

　　「老爸！是我！」

　　「冬陽？你小子不上課，打電話來家裡幹嘛？作業忘了帶喔？」

　　我爸不知道學校的事情嗎？

　　「爸！看新聞！」我幾乎用吼的，引來一些旅客和店員側目。

　　「新聞？──阿弟！開電視！把他媽的電台關掉！」

　　然後是遠遠的「喔！」

　　長達幾十秒的沉默。然後我爸咒罵著要大家把機械關掉。

　　「去他娘的！你學校爆炸！？啊你人咧？」

　　「大家都沒事，我人在阿程家。」

　　「你那個日本同學喔？」

　　阿程有名到這樣嗎？

　　「幹嘛不回家？」他問。

　　「我要念書，家裡吵死了。」

　　我爸是退伍軍人，之前是工兵機械科還什麼的。反正退伍後沒事做，拉幾個不繼續當兵的同僚和部下，在家開了間小工廠，賺了不少錢。

　　嗯，嚴格來說我算是個小開。只是我爸繼承一點我爺爺的瘋狂節儉，加上我媽嚴謹持家，所以我能拿到的零用錢很少。

　　「老媽呢？」

　　「跟你阿嬤在醫院照顧阿公──別跟他說你在日本同學家，只要提到日本你阿公就會罵人，誰在旁邊他都罵。有個護士不小心提到醫院換裝日立冷氣，你阿公差點跳起來打人。」

　　「好喔……」

　　「等你媽晚上回來，你再打個電話給她，讓她安心一下。」

　　「可以，但拜託她不要送便當來阿程家，很不好意思。」

　　「知道啦，你晚上再跟她說一次。」

　　「那我掛電話了。」

　　「等等，」我爸語氣變得有些奇怪，我也注意到話筒另一邊非常安靜，感覺很多人圍著話筒，「兒子，你在學校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啊？你現在問幹嘛？」

　　「你別管，到底有沒有？」

　　我嘆了口氣，大概可以理解啦。

　　最近有個人在報紙和新聞上公開說自己是同性戀，還打算跟男友到法院公證結婚，結果被拒絕。這件事在我們學校爆炸前，鬧得沸沸揚揚。

　　「有啦有啦，有喜歡的女生啦。」

　　「追她呀！」

　　「我要念書。沒時間跟女生交往啦。」

　　「你們現在年輕人就是想太多，當年我跟你媽──」

　　「好好好，現在趁媽不在，你可以隨便講了，說什麼我都不信好嗎，臭老頭。」

　　趁我爸一時語塞，我趕緊說：「電話費很貴，別人家的電話不要打太久，我先掛了。」

　　聽到電話費很貴，我爸連忙說：「好好好。」

　　電話掛斷。

ns 172.71.254.34da2

第一章：一言難盡（3）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