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幻海 - 09鹊眉描铅

以前听住在海边的人说过，每年夏天打台风、特别是台风刮在隔壁地区的时候，是夏天最凉快的日子，比我们想象中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可以敞开门睡在席子上，风扇都不用开，享受一个凉凉爽爽的梦；门前的小水洼会变成一口池塘，水很干净，赤着脚踩在里面很舒服；雨幕浓烟般罩过来，搭起海底琼楼、雾中蜃景，等海水恢复平静，会有密集到让人觉得恐怖的鱼群汇集而来，直白点说远远看去就像绞肉机一样。

就是这样的季节，黄濑发烧了。

他半死不活的倒在床上，头上贴着冰贴，怀里搂着抽纸，可怜兮兮的在吸鼻涕。

虽然房子处在避风港里台风也没有从这里登陆，但是风力最起码六七级还是有了的。加固房子、安顿园子什么的他真是连轴转，更不要提他还偷偷摸摸的顶着大雨去潜水。

这样折腾他没烧到要进医院都万幸了。

提示喝药的闹钟响了，黄濑挣扎着爬起来蹭到床头就着凉水咬了两片柠檬生吞了一把胶囊药丸，伪装成配着果汁服了药。

“唉……单身汉的生活。”他倒回床上蹭了蹭，伸手拿掉了不凉的冰贴。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雨水的气息配着药效让他再次昏昏欲睡，眼皮像是被谁涂了胶水，越来越沉。黄濑在闭眼前想他今天好像除了早上顿了一大锅粥来解决三餐外，再没离开过床？

好颓废啊……快点好起来吧。

手机铃声尖锐的响了起来，黄濑一反刚才的困倦，被兜头泼了冷水般浑身激灵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愣神连三秒都不到就往外跑。他慌手慌脚跑到客厅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线路绊了一脚，但在他摔倒之前他还是成功的抓到了沙发背上的潜水服，一边单脚跳着往外跑一边穿戴。

差不多穿戴好他按了一下一直没放下的手机，压根没管上一条未读的关于台风过境的大风蓝色预警讯息，撒腿就往海边跑。

房门被他粗暴的甩上但是没锁好，嘭的下被风刮开关都关不上。风雨一股脑的灌进屋子里，那些临时放在客厅里工作的机器还在嗡嗡的震动着，屏幕上被锁定的红圈闪闪跳着光。

一出门就真的听到低沉又清冽的歌声清晰的回荡在耳边，根本就不用仪器侦测存在与否，现在只需要确定声波源头的方位。

黄濑跳上船，捏着已经出现罗盘图案指示方向的手机，以最大马力往指示的方向开。大风吹的人睁不开眼，船被浪顶着前进的很慢，任凭黄濑再怎么着急也没用。

人鱼到底是多喜欢这种大风天啊？

清晰的听见了顶棚支架咔嘣的断裂声，黄濑惨不忍睹地闭着眼默数了五声，为了夏天雨季特地给船加上的顶棚就被刮没了。

到了浮漂跟前，黄濑匆匆下锚。船被浪掀的一晃他的手机就飞出去了，他连去看眼舱底黑屏牺牲的手机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背好氧气罐套上脚蹼就准备下海。只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从座位下拉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抓出了什么东西装进了腰间的袋子里。

然后以完美的自由式入水法栽进了海里。

潮汐对潜水人员非常重要。

平时是六小时会有一次的涨或退，其中一个月两次的大涨潮(相对有大退潮时所有水下人员都得小心，此时的水流会特别的强劲。更不要提现在还是台风过境的前期，水域能见度也极差。这种情况下潜和自杀没差，但是有时候人就莫名的非常相信心底的那种冲动，第六感这种东西，被坑了会抱怨，但是抓不到又会懊悔万分

豁出去了！

黄濑咬着呼吸管，循着近在咫尺不断回荡在水下的歌声径直往过游，水底明显加剧了的暗流不断卷着他。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还顺手开了个甩干模式，眼睛瞪的再大也仍是什么都看不清。

头晕、好恶心……

他揪着领口，摇着头努力调整耳内的水压平衡，

台风来临前会产生低音次声波，人鱼能听到也会唱，但次声波会影响人类。稍微强一点的次声波已经能干扰人的神经系统正常功能、危害健康了，更强的次声波直接能使人耳聋、昏迷、精神失常甚至死亡。

黄濑也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但是这么近！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才不要回去！！！

可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歌声突然停了。他的心情一下近乎绝望起来，还没对这糟心的情况做出丁点反应，他一个不留神就被暗流推圈着撞上了沉船，直接撞断了一根桅杆。

什么时候被冲到沉船区来的？！

黄濑又惊又怒的捂着裂了口的氧气管，却被这里横行的漩涡拖拽着下沉。

就在距离海面咫尺的地方居然也会来不及上浮——

氧气涌出产生的大量气泡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手，被那双手抓住的那一刻，黄濑的眼睛里直接淌出了眼泪。

……你来了。

以最快速度上浮的人鱼还在疑惑这个人是不是呛水了要不要给他一下，结果刚浮上海面这个人就扔掉了氧气瓶。人鱼被他猝不及防的行为搞懵了，就松开了手勒着他的手，结果这个奇怪的人猛地转过身来抱住他，搂着他的力气跟章鱼一个德行，都快把他勒死了。

人鱼咬着牙把爪子抵在这个人类胳膊上，下一刻却被这个人类的样子迷惑了。

“不要走……不要走。”

[你在说什么……？]

“不要走……”

黄濑摘下面镜松松搂着人鱼，他发烧中的体温让人鱼觉得很温暖，能想起午后被阳光暴晒过温度舒适的海水，于是人鱼也就没再挣扎。黄濑低垂着眼睛，小心的把脸一点一点靠近人鱼，暴雨倾盆但是他一点都不赶时间。

他甚至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黑浪滔天的海里，只有他们两个。

终于黄濑如愿和人鱼额抵着额，金眸对视着蓝瞳，让彼此都染上对方的颜色。暴雨中黄濑那犯规的长睫毛眨啊眨的挂上了水珠，人鱼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对方的眼里在往外掉星星。

嘴角突然传来湿热的触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彻底闪晕了的人鱼晕乎乎的试图保持着这个和黄濑紧紧相拥的姿势倒着往岸边游。

结果失败，原因风浪太大。

海面下风浪能小很多，只是这个人类……

黄濑眨眨眼，心有灵犀的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有他手掌那么长的圆筒，拉开咬在嘴里，比了一个OK的手势。人鱼也就不再迟疑，抓着他的手向下潜去。

临走前备用准备来救命的便携式氧气罐居然这样派上了用场。

仍旧是昏暗到不可视物的海底，黄濑此时却异常的满足。十米深的水下人鱼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心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指蹼间细小的鳞片。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愿望实现的太突然，一时间黄濑表情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平缓下来的海水包裹着他们，约莫是已经入湾，抬头都能隐约望见家里的灯光。水光波影照在他们两个身上，硬是被勾勒出了一份温柔缠绵。

沙土都平息下去的深海中，黄濑蹬了几下水，游到和人鱼平行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拿下了氧气筒。他在人鱼不解的目光中拉起对方的手吻了上去，反反复复的吻着指节。

穿过十五年的时光。

终于找到了你……

这种行为对于海洋生物来说本来没什么，传承记忆里求偶也不包括这一项，但是人鱼莫名的很紧张，连尾巴梢在发热。

这个人类，真的很奇怪！

他一咬牙夺过黄濑摘下来抓在手里的氧气嘴塞回他的嘴里，拽着他不管不顾的上浮，想着只要把他扔在台阶上就立刻走掉。结果在刚出水面的时候黄濑猛地借力一趴，直接把人鱼压在了台阶上，整个人都趴在人鱼身上不给他动。

在人鱼离开或者忍不住要动手之前，黄濑慌手慌脚取下自己的耳钉，用指头捏着递给他。

“作为第一次见面的玫瑰花，送给你。”

依旧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行为动作很好猜了。他们两个现在处于一种近距离的看图说话状态，万幸的是沟通良好。

蓝宝石拼接成的玫瑰花的确很美，人鱼的眼睛都亮了亮。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后，人鱼侧过头拨开长发，把右耳展示给黄濑，又把耳钉递了回来。

……非常难得的机会，即使猜到了人鱼明白这种东西是戴在耳朵上的、不知道这种薄纱状的耳鳍能不能戴这种东西，黄濑还是盯着那深蓝色的耳鳍发起了呆。

他试探性地伸手小心的摸上去，人鱼眨了眨眼，没别的反应，反而有点舒服的样子。黄濑就借着带耳钉之名，行研究观察之实。

人鱼耳鳍的轮廓是软骨，和人类差不多但是更硬一点。连接着五根软骨的看起来像薄纱但说是薄膜会更贴切，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软鳞，类似于某种角质。

黄濑小心的把离了水拢在一起的耳鳍摊在手上慢慢展平，呈现了全貌的耳鳍真的比那种昂贵的骨扇还漂亮——以象牙为柄，以软绸为面，隐隐绣着渐变图案的宫廷扇子。

深蓝色？靛蓝？青绿？或者是天色？反光的鳞片们呈现出比孔雀翎还迷人的渐变色泽，隐藏在人鱼丝状长发下的居然是坚硬的背鳍。一直顺着脊椎生长，平时应该是用来控制方向的背鳍现在在海水里缓缓展开，璀璨的蓝绿色光华交织着上面金色螺纹，美的让人窒息。

黄濑一只手撩起人鱼的长发，另一只手则从耳朵上的薄纱顺着往根部摸过去，没想到半闭着眼睛表现的很舒服的人鱼才刚被碰到那里就一爪子把他的手拍的老远，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人鱼迅速把黄濑一推潜了下去，尾巴不客气地扇了他一脸水。

从水底再次浮上来的人鱼捏着耳钉递过来，拒绝与黄濑直视。但是黄濑眼尖的发现，他的脸居然……红了？

“你到底是痒还是……”

人鱼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侧着脸把右耳递了递。

黄濑把耳钉的针小心的扎进最下面的薄膜上，帮他带好。他知道他再没借口把人鱼留下来了，自然识相的放开了手。

“只希望他会看在那个耳钉的份上多和我接触一阵子……”

脱下脚蹼转身往台阶上走的黄濑一个踉跄，头晕目眩到差点摔回海里去。他甩甩手上的雨水一摸额头，确定自己彻底变成高烧了。

“这么折腾也是意料之啊嚏！啊嚏！”

黄濑蹭着蹭着往家走，暂时不想去向还停在海上的船、损失了的手机氧气瓶什么的怎么办，他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吃药接着睡一觉，如果可以还是下一碗重辣味的面吧。

如果可以，真想一觉起来继续看到你。

你能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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